祝羿带着苏绪獒回到病房之时,谢入渊已经坐在病房之中等待了,他黑眸微微一凝,看向祝羿与苏绪獒相牵的手,又缓缓垂下眉眼,低声道:

  “我给你买了甜粥,我想你应该喜欢吃甜的。”

  “是的!喜欢吃放很多糖很多小料的那种!”

  祝羿开心地点点脑袋,状似无意地松开苏绪獒的手,朝桌上的甜粥快步走去。

  他是真的饿了。

  见祝羿伸手想要直接掀盖子,谢入渊伸出手用手掌抵住祝羿的脑门,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很烫,再等等。”

  “后天苏家会举办一场宴会。”

  谢入渊说着,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苏绪獒,语气平淡:“爸妈很希望你能回家。”

  “宴会我会参加。”

  苏绪獒攥紧拳头,本就冰冷的面上显得更加阴郁,他看了无辜眨眼的祝羿一眼,还是压下了自己烦躁的思绪。

  起码现在的苏小少爷学会了收敛情绪,祝羿是被他扯进苏家复杂的家事里的,况且祝羿和谢入渊关系不错,他不想让祝羿难做。

  “别的事之后再说吧。”

  苏绪獒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他现在太过迷茫,人生计划里似乎除了祝羿没有别的清晰模块。

  “祝羿。”

  “嗯?”

  苏绪獒有点想逃,他也真的逃了:

  “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说完,苏绪獒甚至没等到祝羿的响应,转身走出了病房。

  祝羿迷茫地眨眨眼,他能察觉到苏绪獒的情绪低落,但苏绪獒多半是因为苏家的事在低落,他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更何况,谢入渊还在这里呢,他要是劝苏绪獒回苏家……对谢入渊而言可能不太公平。

  “没事的。”

  谢入渊像是能察觉到祝羿在想什么一般,开口轻声安慰道:“我不会因为苏家的事而感到难过,不用顾虑我。”

  “我知道啦。”

  “但总归是……”

  祝羿小声反驳着,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巧克力糖果,拆开包装之后塞到了谢入渊嘴里,笑道:“不想委屈你。”

  甜腻至极的味道在口腔内蔓延开来,谢入渊向来不喜爱甜食,他讨厌甜味在口腔之中残留过久的感觉,但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含着口中的巧克力糖果,希冀能将这份甜意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心脏的跳动频率逐渐疯狂,谢入渊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好。”

  原来被关心是这样一件令人如此雀跃的事。

  几分钟之后,身板挺直的谢入渊坐在病床旁,端着一碗散发着甜腻香味的甜粥,修长的手指捏住小勺子,缓慢地搅动着滚烫的甜粥,挖起一勺之后抬起吹凉了一些,才小心地喂给病床上的祝羿。

  祝羿顺从地吃张嘴咽下,才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喂我啊?我的手没有受伤。”

  “……”

  谢入渊沉默半晌,才继续手中的动作,将凉下来的甜粥喂入祝羿口中,轻声道:“想照顾你。”

  “喔。”

  祝羿垂眸,有些许无措地攥紧盖在身上的纯白棉被,从未有过的奇妙情愫在胸腔内乱撞。

  嘭嘭——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一朵朵烟花般在心中炸开,带来丝丝愉悦感。

  祝羿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奇怪的感受是因何而来,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乖顺地吃完了一整碗甜粥,脖颈传来的刺痛感将他从迷茫的甜蜜之中拖出。祝羿忽然想起路哉兆,于是问谢入渊:“路哉兆……怎么样了?”

  “他住院了,在外科。”

  “啊?”

  谢入渊抽出湿纸巾擦拭干净手,随后抽了张纸给祝羿轻柔地擦拭嘴角。

  “我打的。”

  见祝羿有些呆滞,谢入渊轻声说出了那天他去到杂物间后情绪失控将路哉兆打到半死的事情,由于苏家和封家的共同施压,路家没有把谢入渊怎么样。

  但祝羿震惊的点主要是……

  “路哉兆没有反抗吗?”

  路哉兆那样的个性会丝毫不反抗、任由谢入渊殴打吗?

  “……”

  谢入渊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变得更加认真,他仔细地回想之后,微微摇头:“没有。”

  良久,祝羿小心翼翼地询问声响起:“谢入渊,你能带我去找路哉兆吗?”

  “好。”

  谢入渊其实很想问祝羿为什么要去找路哉兆,也很担心祝羿再度在路哉兆那里受伤,但是他忽然想起祝羿脖间的上被鉴定为祝羿自己捅伤的……

  祝羿对他隐瞒了非常多。

  谢入渊对此并不介意,他甚至隐隐高兴于祝羿让自己陪他一起去,这应该能代表自己正在逐渐取得祝羿的信任?

  谢入渊在前方带路,在快要到达路哉兆的病房时,谢入渊正开口道:“我在病房门口等……”

  同一时间,祝羿开口道:“拜托你在外面等等我……”

  两人均是愣了一瞬,随后祝羿倍感惊喜地开口道:“咱们真是有心有灵犀!”

  又跟谢入渊说了几句话,祝羿在谢入渊的视线之中缓缓走进病房,病房之中,手臂被打上厚厚石膏的路哉兆看向门口祝羿的方向。

  他应该一早就听见了病房之外的动静。

  “路哉兆。”

  祝羿将病房的门合上,随后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朝路哉兆走来。他神色平静,面上浮现温和的淡淡笑意,路哉兆忽然有点恍惚。

  那个满眼恐惧、哭得狼狈的少年似乎正在他脑中一点点淡去。

  祝羿坐在了路哉兆的病床旁,轻声询问:“你还好吗?”

  “……”

  这样的关心似乎隔了太久太久,久到路哉兆听见这句询问的瞬间,居然感到了诡异的恐慌,但身上的痛感正在昭示着……这一切并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而是祝羿真的就在自己身边,平和地询问自己怎么样。

  路哉兆眼眸微颤,呆愣了很久才回答道:“我还好……”

  “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谈话呢。”

  祝羿忽然感慨,他和路哉兆之间几乎没有愉快的回忆,记忆中有路哉兆的部分都伴随着恐惧,极致的恐惧让祝羿已经不太记得清过去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当时的害怕和疼痛。

  路哉兆仍旧觉得有点恍惚,他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用持续的疼痛提醒自己这是现实。

  “嗯。”

  “我吓到你了吧。”

  祝羿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因为祝羿不太安分地乱动,此时纱布上已经渗出了血迹。

  这抹刺眼的红色让路哉兆觉得头晕目眩,他艰难地止住心中的恐慌,开口问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那样惨烈的方式呢?

  尽管祝羿此刻坐在了他的面前,按路哉兆清晰地知道,那时候的祝羿是真的……死去了,他亲眼看着祝羿的呼吸从急促到微弱再到彻底消失。

  路哉兆始终都不明白,祝羿这样一个胆小怕死的性格,为什么会用那样决绝惨烈的方式反抗。

  “因为不彻底反抗的话……我们两个的新人生不就没有丝毫意义吗?”

  在路哉兆露出迷茫神情的同时,祝羿微微扬起唇角,轻声继续道:“路哉兆,你大概永远无法体会到我在上个世界的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我也会想死了就好啦,但又会天真地想既然都撑到现在了,再撑一撑吧。”

  “系统选上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拯救了。”

  “所以我觉得,如果我来到了新的世界还要像从前那样被你继续纠缠折磨的话……那我觉得不如死了痛快。”

  路哉兆:“……”

  路哉兆知道自己曾经令祝羿那样痛苦吗?他知道的,但他每次看见祝羿在一次次崩溃之后又会倔强地挂起笑容,他以为……

  他以为自己还没有彻底“驯化”祝羿。

  路哉兆将那些残忍的手段看作自己彻底掌控祝羿的途径,他习惯了做那个高高在上漠视生命的路教授,因此哪怕意识到了曾经的举动是错误的,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给祝羿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未知的复杂情绪交错,路哉兆沉默半晌,最后只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嗯。”

  祝羿似乎是很满意路哉兆的回答,点点脑袋笑道:“路哉兆,放弃我吧。”

  路哉兆闻言,有些着急地反驳道:“可我……”

  可我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你。

  “我知道。”

  祝羿打断了路哉兆的话,随后叹了一口气:“可是路哉兆,你已经见证了我的意志。”

  “你认为只是警告也好,威胁也罢。”

  祝羿抬眸,认真地望向路哉兆:“如果你还想试图控制我,无论几次我都会死给你看,直到我彻底消亡。”

  原来……这就是被威胁的感觉。

  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路哉兆不安地眨了眨眼眸。

  祝羿的威胁对于过去的路哉兆没有丝毫用处,但他面前的是在新世界待了多年的路哉兆,一个不那么疯狂、稍微懂得人类情感的路哉兆。

  路哉兆清晰地知道——比起自己那些偏执扭曲的爱意和占有欲,他更希望祝羿活着。

  于是他低头了。

  “嗯。”

  路哉兆垂眸,声音干涩:“我会如你所愿。”

  “那我们……”

  还能做朋友吗?

  路哉兆这话才开了个头,自己就意识到这话有多荒谬,他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问出这句话。

  “那个。”

  祝羿指了指路哉兆病床旁桌上的巧克力,问道:“能给我吗?”

  路哉兆费力地将拿起巧克力,递给祝羿。祝羿接过巧克力之后,笑了笑,轻声道:“就当你还我最开始那盒点心啦。”

  说完,祝羿起身朝门外走去。

  “下次见面,就当陌生人吧。”

  路哉兆目送着祝羿离去,直到病房的门被轻轻合上,路哉兆透过微开的门缝听见了祝羿轻松欢快的声音,他沉默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有巧克力的醇香气息残留。

  这样的结尾……

  是他能求到的最体面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