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筠在椅子上坐很久,她既慌张又无措,想了很久,她拿出手机,将这些天偷偷保存的和时安有关的照片和视频,全部删掉。
心又空了。
真的折磨人。
之后,她去找了几部恐怖片,她试图用‘害怕’去掩盖这种‘不确定’的情绪,理性飞远了,她只能逃避现实,逃避内心真实的感受。
手机关机,窗帘拉上。
恐怖情景一帧接一帧地闪过,顾千筠怕到不行,却坚持往下看,她要麻痹自己,要忘记那些不该产生却已经产生的想法。
理智尚存,她还能告诉自己:不用害怕,这是演的,没有鬼。
却不敢承认:刚才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顾千筠双目无神,她在想:理性何时能飞回来,我不想这样。
一部接着一部在看,她非要把自己谴责到体无完肤才行。
她没注意到,天快黑了。
牛方平家里——
时安打算去问顾千燃,顾姨什么时候会来,却听见顾千燃说:“爷爷,我姐都和我说好了,中午会过来的,肯定是有工作耽搁了。”
牛方平连脸上的皱纹都在说他有多不开心,“你就帮她讲话吧。”
顾千燃劝不动,就求助时安,“时安,我说话爷爷不听,你劝劝他嘛。”
时安点头,坐到牛方平身边,“太爷爷,怎么不开心啊?”
牛方平委屈巴巴,“千筠不来看我。”
顾千燃连忙插话,“爷爷,你怎么还添油加醋,我姐一定不是故意不来的,我给她打过电话了,一直关机,她应该在忙。”
一听这话,时安皱眉,“关机?”
顾千燃:“对啊。”
这声过后,时安便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把牛方平哄出笑脸,她将顾千燃拉到一边,小声道,“千燃阿姨,顾姨说她今天会来吗?”
顾千燃:“是啊,她说了中午来,可这都快晚上了,电话还是打不通。”
时安反应过来,“中午?你昨天不是和我说顾姨晚上来吗?”
糟了,露馅了。
顾千燃扶额,转移话题,“那应该是我说错了,哎呀,这都不重要,你说谁能把手机关机一天啊,我没敢跟老爷子说,联系不上她我真的很担心。”
时安没再较真,因为她实在太着急,“要不然我去找找她吧。”
顾千燃:“行,我陪你去。”可当看见牛方平眼巴巴地望过来,她又说:“我还是在这里陪爷爷吧。”
时安:“好。”
说完,同长辈们道别后,时安便走了。可当要往顾千筠家里去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如果见面,该说什么?
但实在是担心她,时安不再顾虑这么多,果断打车去顾千筠家,如果她不在家,时安还想去医院,去别的她可能去的地方。
不需要见面。
远远看一眼,知道她是平安的就好。
时安也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她很清醒,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顾千筠更重要。
即使司机开得很快,时安还是觉得太慢,看眼表,再看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发慌得厉害。
无云、无树。
时安又想她了,不,她每分每秒都在想她,只是这一刻,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再说句俗套的话。
除了顾千筠,谁都不能让她这样。
在时安焦灼的等待中,总算到达目的地。她快速下车,几乎是跑着上楼,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顾姨一定要好好的。
时安做事总是瞻前顾后,可此刻,她没想乱七八糟的事,她太担心顾千筠了,担心到连性格里的软弱都可以丢弃。
所以,当时安站在顾千筠家门口,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敲了门,当门被打开,时安眼底的泪撞上顾千筠眼底的红——
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时安眼中的顾千筠,雪白的脸,素白的手,纯白的睡衣,素净的像一朵白莲,她一如既往地美丽,高贵。
时安不敢与她讲话,她怕亵渎这份美,就像她不敢亵渎神明一样。她看着顾千筠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喜、再到失落,最后全部化成闪顿。
随后,顾千筠低下头。一朵落魄的白莲,会让人怜悯,更会让人怜爱。
顾千筠的碎发遮住眼,唇几次试图张开,都未果,她似乎在挣扎什么,就在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一小步时,时安哽咽地唤道:“顾姨。”
顾千筠没抬头,身子颤了一下。
时安下意识想去扶。
顾千筠躲开了,反应很大。
以为顾千筠是排斥她的触碰,时安委屈了一下,以至于声音变得更哽,“千燃阿姨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怕你出什么事,我才过来看看你。”
顾千筠眼神飘忽不定,“我没事。”
冷漠,还伴随警惕。
时安往屋里看一眼,“你白天在忙吗?”
顾千筠:“嗯。”
心里已经很痛了,时安还在没话找话,“忙完了去看看太爷爷吧,他一直盼着你去呢,他很想你。”
说‘很想你’这三个字时,时安满目深沉。顾姨,你可知道,我也很想你,但我不能讲。
心里话,别人是听不见的。
顾千筠紧咬唇,她冷着脸。
可以说,时安来得很不是时候,这会儿,顾千筠最不想看见时安,本来她就快想通了,时安突然出现,她心里又不平静了。
隐隐约约。
一切似乎都水落石出了。
但顾千筠怎么都不愿意往正确的方向去想,不管那些日子她有多想时安,现在她就是想让时安赶紧走。
所以,顾千筠抬起一霎凝固成冰的脸,声音没有温度,“等会儿我会去。”几秒过后,她将手背在身后,指尖用力往手指里嵌,用最冰冷的语气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话音一落,时安唇抿紧,眼中瞬间积蓄出眼泪,她忍了又忍,不让眼泪流出,硬是挤出笑脸,“顾姨,我知道,只是,你能不能…别凶我。”
四目相对,她们同时躲开。
明明愧疚到不行,明明那句‘对不起’就在嘴边,顾千筠就是不说。三十年来,第一次的孩子气,给了时安。
良久,顾千筠说:“不早了,你回吧。”
不见面时,时安给自己灌过很多鸡汤,可面对面时,她才发现,对于顾千筠这样冷成冰的态度,她根本无法接受。
时安摇头,她小心翼翼地去扯顾千筠的衣角,“顾姨,我总是听你的话,但这次,我不想听你的话了,我不走。”
顾千筠面无表情,“你还想说什么?”
时安笑着讨好她,“顾姨,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了?”
顾千筠:“没有。”她边说边向后退,时安扯着她衣角的手,落了空。
时安模样可怜,呢喃道:“还说你不讨厌我。”
其实顾千筠很想温柔对待时安,但她深知,就该这样,只能这样,人麻木了,说出的话也不带人情味,“随便你怎么想。”
时安还在笑,还在强撑,还在说好听的话,“我做过许多不成熟的决定,也做过很多错事,我惹你伤心过,应该也让你为难过,所以,不管你对我说什么话,我都不会跟你生气,因为…你是我的顾姨。”
顾千筠的眼圈又湿又红,好在天开始黑了,时安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见她愈发不耐烦的声音,“都过去了,别说了。”
时安要强,趁黑,才敢落泪。
她拼命克制,可还是低啜两声,“顾姨,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好好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就一句,说完我马上就走。”
她哭了,她也哭了。
顾千筠说:“我真的很忙,你走吧。”
她多想去抱抱时安,但她已经表演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不为别的,只为了‘我是她的阿姨,我得做一个合格的阿姨’。
一步都不能走错。
顾千筠将手覆在门把手上,隔黑,时安还是察觉出她的动作,她敏感道:“你不想跟我讲话了吗,你要关门了吗?”
顾千筠:“嗯。”
眼泪还在流,时安已然冷静,“顾姨,就好好跟我说句话,哪怕是一声再见也好,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
顾千筠不讲话。
时安安静等待,不知过去多久,她绝望地央求道:“顾姨,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顾千筠终于肯讲话了,她说:“我也求你,我们千万不要再见面了。”
时安满脸都是泪,“为什么?”
紧接着,只有关门声回应她。
时安虚弱地靠在门上,这样也挺好,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了,终于死心了。
时安笑了。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爱你,顾姨,不用这样绝情。你知道的,我是个胆小鬼,我什么都不敢做。
下雪了。
时安走了,顾千筠出来了。
这个如白莲一般的女人,在寒冬,穿着单薄的睡衣,赤脚穿拖鞋,走进零下十几度的雪地里,她比冬天还要白。
顾千筠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大雪在身后追着她跑,身上冷,心里更冷,她说,“我喜欢白色的一切,这样会显得我很干净”。
遭会儿罪,就当赎罪了。
她宁愿直接赎罪,都不愿承认——
她对时安动心过。
今夕雪落肩头,人散;明朝雪化成水,缘尽。
满地是乱糟糟的脚印,顾千筠快被心里的道德感谴责死,她与雪天同泣,当手脚冻到发麻时,她感觉快要受不住了,才往家里走。
顾千筠比谁都明白:罪,数不清了。
什么罪?
顾千筠还是嘴硬:我不知道。
雪,就落吧。
我,真的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