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办公区这边的走廊罕有人至,灯光叠着影子就这么靠在一起,无人知晓。
顾念因声音贴在林惜的脖颈,不只是耳朵听到,还通过骨骼传遍了她的身体。
这话轻而易举的揭露了林惜此刻的心情。
她的骄傲摇摇晃晃,死命掩饰着不想让人看到的脆弱。
是啊,不想让人看到。
林惜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否认。
明明自己身上的口子都被人看到了,她却习惯的要掩饰,将被迫靠在顾念因肩上的脸一别,嘴硬否认:“谁,谁脸上写着了!”
这人身上还留着那么一丝顽固的傲气,说着就要抬起被箍住的手去推顾念因。
谁料对面这人的力量竟然比她还大些,就这环箍着她,明明一副羸弱的样子,却让人挣扎不脱。
顾念因目光深邃,注视着林惜的侧脸,反问道:“真的要我松开吗?”
挣扎中,林惜跟顾念因靠的更近了。
顾念因的反问不像是贴在她的耳廓,像是落在了她的心上,她每一口的呼吸都能含过对方的味道。
好安静啊,安静的让林惜耳边都是她心跳的声音。
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上次云霄飞车时的感觉。
蕾丝交迭的领子贴在她的脸上,昂贵的布料再怎么堆叠都是柔软。
她长睫低垂,手腕被人箍着,过去总会率先迸发出来的急躁挣扎,在这一刻被人按了下去。
林惜依仗的骄傲将她孤掷一军。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她也觉得自己掩饰的已经很好了,就连跟她相处很久的陶医生都没发现。
怎么偏偏,就让这个人发现了?
走廊的冷光落进少女桀骜不驯的瞳子里,漆黑不解中夹着一丝认栽。
好像还有庆幸。
那挣扎起势的手在抗衡压制中顿了好一会。
接着又落了下去。
她不想要。
她真的好想要有人抱抱她。
她一个人真的好累。
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林惜的瞳子翻涌而至,她还是倔强的,打着转的不让泪水流出了。
她无声的接受着顾念因的拥抱,将疲惫、难过,还有痛苦,一一都被顾念因翻出了来。
而她抱着她,将她的身上布满她的力量。
好像也轻而易举的,一并拿走了她的痛苦。
“……顾念因。”消磨了好一阵,林惜才从埋在顾念因的肩膀上喊了声这人的名字。
顾念因垂眼看向林惜背对着自己的脑袋,轻声回复:“怎么了?”
“这件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林惜倔强,声音里还带着点强硬的威胁。
顾念因点点头:“我知道。”
接着她又对林惜问道:“所以你说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去的补习班,其实是医院,对吗?”
被顾念因知道了刑秀生病的事情,其他用来圆谎的事统统都是瞒不住的。
可坦诚真的很难。
林惜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卡住了一团囫囵,上下不成。
她用力的震动了好一会,才跟顾念因承认了:“……嗯。”
得到了林惜这句承认,顾念因眼眉轻轻有一下放开,声音里好像也染了几分温柔:“放心好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因为这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情。”
淡不可闻的,林惜松了口气。
她侧过的脸对着走廊里她们拥抱在一起的影子,迟滞后知的,又实在觉得顾念因的话暧昧。
这人的声音重点落在了“我们”上面,就好像她之所以会答应为她保守秘密,不是尊重她的想法,而是只想要这件事情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是秘密。
更是她们之间的秘密。
林惜有些摸不清楚,毕竟刚才的话已经说过去有几秒了。
可这个人总是这样,擅长将很多事情搞得暧昧,自己却是一副根本没有这个意思,都是你想入非非的冷静样子。
想到这里,林惜就喊了顾念因一声:“顾念因。”
顾念因歪了下头:“嗯?”
“你真的好讨厌。”林惜小声在顾念因耳边道。
“我真的好讨厌你。”
在重复第二遍“讨厌”的时候,林惜的脑袋在顾念因肩膀上埋的更深几分。
这句明明是故意打击对方的话,却让说的人先低着头的,仓皇逃走了。
“嗯。”顾念因平静的不像样子,嗯的一声,像是在肯定林惜刚才对自己的评价。
她的神情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坦然,接着在林惜耳边告诉她:“我不在乎。”
我喜欢就行。
扑通!扑通!!
因为自己的性格,林惜劝退过很多想要靠近她的人。
她不会表达自己,她脸臭嘴更臭,几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劝她改改,不然以后会吃亏。
可她改不了。
她的骨子就是用这些东西堆起来的。
所以那些人都走了。
所以……
顾念因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莫名其妙的,林惜眼里又多涌出来了些泪珠子。
她觉得自己该带着这跟总是心跳加速的毛病去挂号看看了,顾念因却并不适时的喊了她一声:“林惜。”
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林惜没让自己的哭腔露出来,依旧是别扭的:“干什么?”
“所以,还要我抱着你吗?”顾念因轻声问道。
“……”
林惜被顾念因箍住的手臂低垂着,手指微微收紧。
她真觉得这人不解风情,非要问这些事情来确定。
林惜不想回答。
却又实在害怕顾念因会松开。
她的脑袋在这人肩上又闷了好久,鼻尖抵着她的肩头,往下点了下头:“要。”
骄傲跟桀骜拧在一起,成了口是心非的别扭。
林惜眼睛闷眨了好些下,不太愿意,又有点恍惚。
……她好像不是讨厌她。
.
等林惜消化完自己的情绪,跟顾念因一起回到病房的时候,刑秀已经醒了。
护士小姐在旁边帮她检查,在记录完数据后,跟林惜表示道:“阿姨一切正常,今晚不用太担心。”
“谢谢姐姐。”林惜点头,脸上有了点笑意。
护士小姐见状不由得抬手揉了把林惜的脑袋:“太客气了。”
接着她就推过床位的小车,归置好托盘,对林惜道:“走了。”
“姐姐再见。”林惜挥手,顺路过去给护士小姐开门。
这人背对着病床,午后的日光沿窗棂铺过来,掩过了很多的痕迹。
顾念因眼睫轻抬,沿着地上移动的影子看过去,目光轻轻,并不随意扫过那双握在推车把上手……
“你是小惜的新朋友吗?”
就在她注意到那颗在无名指上那枚小小钻石时,耳边传来了女人略带羸弱的声音。
顾念因难得心虚,转身看过去,就看到刑秀正在看着自己。
她刚醒,神采还没有什么精力,但好像因为自己是林惜的朋友,她的眉眼微微弯曲,向自己传达着温和。
这温和看上去羸弱,却是顾念因从未接触过的真实。
她挪步到刑秀床边,对她点点头:“是的阿姨,我叫顾念因。”
听到这句自我介绍,刚送完护士小姐回来的林惜心里咯噔一下。
她神色紧张,直直的看向刑秀。
刑秀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她依旧是微微笑着,对顾念因道:“我就觉得你不像小惜说的钟笙,果然不是。”
“钟笙比较活泼。”顾念因评价,语气熟稔。
刑秀捕捉到了这一点,接着又问道:“你跟小惜同班?”
“我们现在是同桌。”顾念因道。
刑秀眉间似有松缓,欣然的点点头:“这样挺好的。这孩子一直自己一个人坐最后一排,独来独往的,让我怪担心的。”
刑秀说着,就打量着面前这个孩子,就跟其他家长一样,关心起了顾念因:“好孩子,你家是做……”
听到刑秀问起了这些事情,林惜接着就开口打断了:“妈,你这是在查人家户口吗?”
顾念因的家世太好,又是从渚城来的。
就是不用她自己挑明她跟林得缘的关系,刑秀自己想想,也能对上号。
这样的事情,林惜怎么可能让刑秀知道,惹她难过。
她接着就用温和又严肃的口吻,截断了刑秀想要询问顾念因家庭状况的想法:“妈妈,她一个成年人,你要尊重人家的隐私权。”
“小顾成年了?”刑秀被林惜打岔,注意力落在了顾念因成年的事情,神情里有些讶异。
“我刚成年,阿姨。”顾念因回道。
“啊……也对。”刑秀听着稍微反应了一下,“你们高三了,很多孩子都成年了。”
说来说去,她最后的话题点还是落在了林惜身上:“我们小惜也快了,她月底的生日。”
“11月30号。”顾念因接着对上。
“对。”刑秀点头,有些欣慰的伸过手去摸了摸顾念因的手,“你这孩子皮肤真好,不像小惜,不喜欢用护手霜,一到冬天手就要皴。”
“我有支对干燥皴裂很有效的护手霜,到时候拿给阿惜,也给阿姨捎一支来。”顾念因表示道。
“我就不用了。”刑秀婉拒了,看了看自己反复粘贴胶布,皮肤早已不成样子的手背,“用了也是浪费,不如给你们小孩子留着。”
“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顾念因不然,柔软的指腹沿着刑秀的指骨,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阿姨的手又细又长,护手霜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刑秀听着顾念因这话,心上有被安慰到:“你这孩子。”
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回,林惜这个亲生女儿倒插不进话去了。
她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心里直犯嘀咕。
——顾念因这人平时三句憋不出一个屁来,今天怎么这么会说?
但她又看着刑秀对顾念因笑眯眯的样子,疑惑接着又消去大半。
倒不是对顾念因反常表现有了解释,而是她发现,刑秀好像还挺喜欢顾念因的。
本来林惜还担心刑秀会记起那个女儿的名字,怕她看到顾念因动气伤身。
但刑秀好像并不记得“顾念因”,局势勉强算得上不错。
而且顾念因也不是那种将自己家世天天挂在嘴上炫耀的人。
能让她妈妈舒心,是最好的了。
林惜想日只要她跟顾念因保守住这些秘密,一切就不会有事。
远处马路的传来跑车发动机的声音,巨大的轰鸣像是时刻处在失控的边缘。
林惜在一旁出神想着,日光打在她的眼睫上,浓而密的眼睫像是不堪重负,惴惴垂落下了几分。
顾念因跟刑秀聊着。
她是后天的百样玲珑,对林惜的这一瞬在余光里看的清楚。
圆月一轮挂上了树梢,枯叶落进,夜色萧条。
入夜后别墅也沉睡了下去,只二楼的窗户还亮着抹昏黄的光。
洋洋洒洒的俄文错落分段,刚被人敲下句点。
顾念因单手摘下了她的眼镜,眸子随着文章速读了一遍,接着便发送了出去。
监视器注视着少女笔直的身形,看不到她抬手拉开了桌下的木质柜子的哪一层抽屉。
更看不到她按下的老式机关。
顾念因不紧不慢,灯下黑的抽掉了抽屉的隐藏挡板,拉开的抽屉下瞬间就又出现了一个小抽屉。
——这是佘宁不曾想到的,监控也看不到的。
这隐藏抽屉很窄,老时候是用来藏银票细软的,所以现在能在里面放下的东西也不多。
小灰蓝闪蝶安稳的躺在里面,展开的翅膀抵在劣质的塑料玻璃上,折过一抹粗糙的光。
顾念因拂手轻碰了一下,动作逗弄似的压了压蝴蝶的翅膀。
她心情似乎颇好,接着就将今天新得的献血证也放了进去。
一张有些年岁的照片被红色的壳子压在了下面。
塑封过的照片比献血证大,绿意熙攘的背景上方印着一行红底白字的字。
——第三届南城实验小学、渚城双语小学校友交流纪念合影。
顾念因没有停顿,将照片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看着大合照里数不清的人脸,轻眯了眯眼,也不知道那深棕色的瞳子略过了哪里,平静神色中里似有笑意。
顾念因想,林惜其实不必担忧。
毕竟她的另一个秘密,她一直都替她保守的很好。
桌面的灯光毫无阻拦的打在塑封精致的照片上,熙熙攘攘的大合影下方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表情一如既往的骄傲臭屁,在所有孩子都笑着的前提下,就她板着张脸。
这次的友好交流,是要求家长陪伴的。
所以每个小朋友身后,都有站着家长。
那个小女孩身后也不例外。
只是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似乎再跟什么人讲话,丝毫没注意到摄影师的提示,快门按下,侧影模糊,就是脖颈上露出的黑色胎记格外明显,叫人过目难忘。
顾念因当然也没忘记。
也不太可能忘记。
毕竟她现在跟林得缘朝夕相处,怎么可能看不到他脖子上有这么一个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