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嘉石憋足了劲自救时,小鱼又游了下来,他在水中比鱼还要轻盈,可是依旧拉不起嘉石。
……难道我今天又要命丧于此?
嘉石苦笑,身躯越来越重,他再一次推开小鱼,打着旋往水底沉去。
……不对,我以前可都是直沉!
嘉石睁开眼,仔细的观察水底的情形,突然发现了一些细小的漩涡。
这些漩涡把他扯向一个黑色的祭坛。
那个祭坛,散发着极为不详的气息。
嘉石皱眉,正待细看,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幻,他被人救上了岸。
被岩王爷救上了岸。
嘉石只看得见他穿着兜帽的背影,他的肩膀被猛兽的利刃刺穿,看上去血肉模糊。
这无疑是螭留下的伤口,很新鲜,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这伤是从背后刺入,岩王爷怎么会背对敌人?
正在胡思乱想,岩王帝君慢慢地转过来,看着嘉石。
尽管刚刚受他救命之恩,可是嘉石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惧。
他故作镇定,行礼,说道:“帝君,归终大人托我带信,信在仙童甘雨处。”
岩王爷点点头:“此信,我已阅过。”
嘉石不敢停下,继续说道:“方才,我在水底见到了黑色的祭坛,很是不详。”
岩王爷闻言眼光凌厉:“我已知悉。”
嘉石无话可说了。
群山之中传来不知名猛兽的嚎叫声,摄人心魄,嘉石也感到魂魄一阵动荡。
他抬头,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庞大的巨兽从云中伸出了头,杀气、战意、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向他扑来。
嘉石像是来到深海之中,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死去。
岩王爷皱眉,向嘉石伸出手。
嘉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下一秒,他被岩王爷扔到了安全的地方,恐怖巨兽的气息远在天边。
巨兽和人类之间,有一座巍峨的高山,巨兽的身体上,一道道光芒划过。在最危险、最冰冷的爪牙之前,闪烁的是一道青色的光。
是他。
嘉石轻轻念到:“金鹏。”
“哥啊!我真没想到能见到你!呜呜呜,十多年啦!你竟然编谎话骗我,什么来投奔我,什么东山再起!你把我骗得团团转!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了!”
嘉石的心绪被小鱼打断。
小鱼扑上来抱住他,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泥浆,像个花脸猫,特别好笑。
嘉石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成了千岩军!
……千岩军很危险啊,他只希望他做个普通人,归离集的安危什么的,留给大人物操心。
嘉石哄道:“我哪里骗你?我过得很好,风声水起呢!”
小鱼还是哭个不停,嘉石头疼不已,不一会,小仙童甘雨也找到了他,默默站在一旁看小鱼掉眼泪。
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小鱼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渐渐止住了哭。
“哥啊,我现在在千岩军!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八十万千岩军总教头!”
有一说一,小鱼的武艺在人类中算是不错,比嘉石好。
集合的号角响起,小鱼问到了嘉石的住址,匆匆道别。
甘雨则是好奇地问:“嘉石,他为什么哭个不停?”
嘉石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要是有眼泪,你就会看到我和他抱头痛哭。”
甘雨又问:“你们很伤心吗?”
嘉石回答:“不,我们都很高兴,这是惊喜,这叫喜极而泣。”
甘雨不明白了,伤心了要哭,高兴了也要哭,复杂的人类。
嘉石反倒好奇起来:“甘雨,仙人是不会长大的吗?你好像一直是仙童的模样。”
甘雨回答:“关于这一点,真君告诉过我,仙人的模样,和心境有关,具体的,我也还没有经历过,所以不能回答你。”
嘉石笑了,心里有些期待金鹏从少年变为男人的一天。
黎明还未到来,嘉石寻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慢慢等待旭日升起。
甘雨为了了解人情世故,不在他的身边,到人群中去不断观察了。
……也不知道战争怎么样了?有岩王爷在,想必是没问题。
嘉石的背后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仿佛心有灵犀,他也回过头来。
金鹏浑身染着血,就站在他的背后。
一时相顾无言。
嘉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瘦了?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金鹏摇了摇头:“仙人之躯不会变化。”
嘉石闻言也有些感叹:“仙人的时间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见面了,但是分别好像还是在昨夜。”
金鹏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你也是半仙之躯,不必在乎区区十年。”
嘉石笑了笑:“十年一眨眼,对人类来说真是不可想象。”
金鹏问道:“这十年里,你可曾学会一些仙术?”
这个问题,嘉石着实没有准备,闻言一愣,难以启齿:“呃,这个嘛……”当然是一个都没有学会。
金鹏:“武艺是否有所精进?”
嘉石擦了擦头上的汗:“哈哈哈……你知道,嗯,我也有点忙啦……”
金鹏叹气:“我教你的东西,总还记得吧?”
嘉石结结巴巴:“我、我当然……记得!”
金鹏凝望着他,金色的眼睛里倒影出他心虚的模样。
天色渐渐慢慢泛白,晨风带来远处人群激烈、愤怒的声讨。
“呸!岩王爷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黑衣人给你了什么好处?你就要背叛大家!”
“没良心的东西!就为了这点钱?就出卖村落的位置!”
“我们差点被你害死!所有人啊,多少条命!”
“惩罚!惩罚!”
嘉石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脸色有些泛白。
有人背叛了归离集,把位置泄露给了黑衣人,才有了昨晚非同寻常的夜袭。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千岩军的可靠,愣是抵挡住了袭击,最大程度挽救了人命。
此后,嘉石听见了驻军司令振宣的声音,他在宣读岩王爷为村落立下的规矩,依此对叛徒施以食岩之罚。
金鹏突然伸手捂住了嘉石的耳朵。
嘉石不明所以地转头:“嗯?”
金鹏突然说道:“你害怕帝君。”
嘉石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十年前我就知道了,你害怕帝君。这是为什么?”
嘉石很无奈:“凡人畏惧魔神,不是理所当然吗?”
金鹏:“不是,你不畏惧梦之魔神。”
嘉石否认:“不不不,其实我一见她就腿软,人前不露怯罢了。”
金鹏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真实的答案。
嘉石和他对峙一会,败下阵来,抱怨道:“你干嘛要问呢……”你那么尊敬他,我不想你为难。
金鹏:“你一直不快乐,我想知道原因。”
嘉石默默叹气,好一会才说道:“我以前流浪的时候,来过归离集,亲眼见过一个杀人犯被处以食岩之罚。这样的时代,要震慑宵小之辈,不痛苦的刑罚,就不可能有效力。岩王帝君的法则很稳定,平等地保护每一个无辜的人,平等地惩罚着每一个有罪的人。”
“……所以我很害怕。我就是有罪的人,我做过坏事,我很害怕。”
“站在那个人面前,他就抬抬手,我都觉得我的惩罚要来了。现在生活那么幸福,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死。”
嘉石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死。”
金鹏理解他的恐惧,笨拙地说道:“他不会杀你的。”
嘉石很痛苦:“我知道,要杀我他早就动手了。可是我还是害怕……金鹏,要是有一天,岩王帝君要杀我,你会怎么做?”
一边是相爱的人类,一边是尊敬的恩人,选择那一边,都是无尽的痛苦。
金鹏很宁静,这个问题早在他们才来归离集的时候,他就思考过了。
“十年前,我用神之心做交换,换你的事情一笔勾销,但是他没有答应。他说‘若是罪孽就这样免除,那刑罚无异于一个笑话’。”
嘉石呆呆地说:“但是,对于我的刑罚,没有实施。”
金鹏说道:“我和他签订了第二份契约,关于你。你若是彻底堕落,成为类似魔神近卫那般没救的人,不需要他动手,我会……自己来。”
嘉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好像回到了昨夜的水流中,渐渐往下沉,眼前闪过漆黑的祭坛,濒死的感觉浮上心头。
……金鹏,还是选择了岩王帝君吗?
他模模糊糊地猜想,只觉得寒意从心中升起,却突然被拉进一个炽热的胸膛。
他听见金鹏的声音有着压抑的痛苦:“但是,但是!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性与良知,如果你知道残杀生灵是有罪的,如果你还有悔过的心情——那你的罪孽都算到我身上来!我来接受食岩之罚!你会……拥有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旭日慢慢升起,嘉石在这个血腥味的怀抱中慢慢温暖起来,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心境发生了变化。
……岩王帝君搁置了惩罚。
……反而重用了他们。
……战场危险,治水艰难,但也给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们在这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家,有院墙,有葡萄架,有梧桐树。储物袋里还有那么多温暖的情谊,都是带给金鹏的。
……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立足于这片阳光之下。
他在爱人耳边轻轻说道:“金鹏,你一定会成为归离集的大英雄,到时候,大街小巷都会流传你的故事。”
金鹏不明所以,嘉石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嘉石又说道:“同样的,我也是。我们的未来一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