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日里,傅从深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

  但是今日,他忽然就顿住了。

  傅舅舅看着自家外甥,终是叹了口气,“你们二人……若是真的相互许了终身,那丫头怕是要被世人的唾沫给淹了。”

  傅舅舅对傅从深二人的关系担心的便是这个了。虽然傅从深是自己的亲外甥,但是他想的更多的是玉栖那丫头,本就是俗世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身后又无倚仗,一旦与傅从深在一起,受到更多苛待的还是她。

  这世道就是这样,明明两个人都做了同一件事,但是女子就要比男子更加艰难。

  不说旁的,单只是流言蜚语,就足以让一个人受到极大的伤害。

  玉栖不比傅从深,傅舅舅其实更担心玉栖一些。

  傅舅舅说的傅从深哪里不明白,他也不忍玉栖受到伤害,但是感情若是能控制得住,那便是不是千百年困扰人至今的问题了。

  而且他现在左右支绌,一边想着万不能让玉栖受到伤害,但又做不到将她推出去以后再不相见。

  诚然他很难将保护玉栖得不受一点伤害,但是要他就此放弃,任玉栖离开,他又不甘。所以现在的傅从深心中犹豫,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想鱼和熊掌都兼得。

  “所以我还是想问你,你对玉栖那丫头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情根深种?若是现在还有机会将你二人分开,你可接受得了?”

  傅舅舅作为旁观者十分清醒,但他也想知道傅从深的心思,不过对此他想的更多的还是,若是可以及时止损,那倒也不错。但是偏偏就是不知道傅从深和玉栖到底感情到了哪一步。

  “算不上情根深重,自然也不是一时兴起……”傅从深犹豫了半晌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对玉栖绝不是玩玩而已,他这人从前对情爱一事看得淡得很,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无人,也不是说他心气高还是怎么的,而是心中始终没有遇见如玉栖一样让他觉得相处舒服且有牵挂的人。

  可如今这样的人出现了,而且在傅舅舅的点拨之下,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那个人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他们相处时的暧昧慢慢的清晰起来,傅从深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套上了一圈无形的枷锁。

  但是这枷锁并不是让他难受或者想要摆脱的,而是叫他心里放不下且又容不得半分缺失的东西。

  那种初尝情爱酸酸涩涩的感觉,忽然间就充盈了整个心底。傅从深从来不否认这种情感的存在,他也不想去抹杀玉栖的存在,心中一直被微微挑起的那种感觉像是酸中带着一股回甘。

  叫他沉迷。

  “你既不算情深意重,那么我若是现在让你及时止损,你将人放走……我给她自由。你放心,我可以派人送她到江南,不仅可以让她后半生无虞,也可以再为她结一门好亲事……”

  傅舅舅对于原身玉栖对傅从深的那些薄待他全然不知道,所以从一开始他只觉得这是一个命不好的丫头,不过才刚刚及笄就已经嫁作人妇,而且还是与人结了阴亲。

  这种在傅舅舅看来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傅家做得不地道,所以傅舅舅对玉栖自然是百般宽待。

  但是傅从深先前也没有多说玉栖的坏话,他现在唯一心中清楚的知道,当他听到傅舅舅说要将玉栖送走时,心中是极为抗拒的。

  像是他已经看到了玉栖被带走的那幕,像是玉栖已经离开。他们二人两相隔开,他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听不到这个人任何的讨好,玩闹,更看不见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像是一把刀将他心口的一块软肉轻轻的剜去,虽然一开始并不疼。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细细密密的难受,总是存在那种难以言喻的拉扯感,这么想着,傅从深下意识摇头。

  “不用劳烦舅舅,我心里有底,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

  傅舅舅看他:“既然也不算情根深种,那你为何不能放她自由,你们二人于私于理都不合适,倘若有一日你真的站到那个位置上,到时候她又要如何?整个上京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和陷害……你自己能扛得住,但是她不过一个乡野小丫头,她没有学过大宅里的那些勾心斗角,更不懂得官场上的城府阴谋……”

  “若有人拿她来害你,又或是在她无心的时候伤害了你,再或者别人拿她当做威胁你的把柄,那时候你又要如何?”

  傅舅舅苦口婆心,他将以后所有能够发生的情况都摊开来说,傅从深沉默了。

  但是这沉默不代表默认,也不代表他就这样听从傅舅舅的话,反而让他更加地坚定心中所想。

  他看着傅舅舅:“倘若有这么一日,我真的能走到那个位置,我相信能护得住她……她是我的逆鳞也好,是我的累赘也罢,我大概只是想要这个人,想要她而已……”

  “那些无奈将心中挚爱送走的人,不过是自己没有本事罢了,我相信我能护得住她,若是连这些本事都没有,那我何必又要站在那个位置……别人来陷害,那我就乖乖往里跳吗?我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我若因着这些外界的因素将她送走,这才算是我的懦弱无能!”

  傅从深一席话说得傅舅舅哑口无言。

  他方才的担忧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理直气壮的资本。

  是他自己在劝傅从深,但是他却忘了,连他自己都是懦弱的。

  曾经傅从深他爹不就是这样吗?自以为是为了傅母好,然后宁可放弃上京的荣华,也放弃了家族的庇佑,带着傅母去了那偏远的地方。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一家人被百般坑害,而傅父傅母都染了病,长子亦是不幸没了命,留下傅从深这么一个失了双亲兄长的孩子。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两次,但是现在的傅从深要比当年的傅父要果敢,他不怕别人的陷害,他现在要的只是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他不信别人能护得住挚爱,只信他自己。

  “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劝你的,只不过以后的路还要你们二人自己走,我大概是帮不上了……你们以后若是真的有机会在一起,只希望你们二人能够同甘共苦,你今日没有放弃她,那他日等你荣华富贵时也莫要再放弃她……”

  “她这样一个漂浮不定的无根游萍,大概经不起那样的人抛弃。因为一旦全心相付,她便只剩你了……”

  傅从深点头,然后就在此处下了马车,他看着傅舅舅的马车一点点的远离,周边慢慢下起了雪,他身上一片冰冷,但是心中却是暖烘烘的。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这些时日他寝食难安,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些事情是什么,原来他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看着那个人了,他将玉栖早就已经放在了心里,只是那个时候他自己还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

  只是,随之而来的隐忧又让他重新陷入一片惨淡,因为方才傅舅舅问他的只是他的感觉,傅从深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小嫂子怕是如今还是对他百般警惕。

  想到之前他与小嫂子无意间的亲近,小嫂子都是对他无限的抗拒,想来怕是只是他一心向着明月,而明月还未曾眷顾他这汪沟渠。

  傅从深好不容易明确了自己的内心,但是又重新陷入困境地步,他一脸心事地回到傅府,然后就见小嫂子裹着一身大氅巴巴地正在府门口等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一见他眸子都是一亮。

  傅从深承认,甫一看到小嫂子他心中就是一暖,他快步走过去将小嫂子身上的大氅紧了紧,“你出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的天,还飘起了雪……”

  “我听下人说,你跟着舅舅走了,而且方才舅舅好像脸色不大好看,他是不是不高兴了,还是我哪儿做得不够好,又或是我们那事被他给发现了?”

  玉栖十分忐忑,她就怕是自己毁了傅从深的事情,他们二人之间演得太假了,若是有心人一看,总会发现破绽,更别说是傅舅舅那种一看就是很睿智的帅大叔。

  玉栖现在根本顾不得傅舅舅的长得好不好看,只知道自己不能坏了傅从深的事情。

  她一脸忧色,傅从深心中更加的熨贴,他万万没有想到玉栖会这样在意。

  若是按照玉栖寻常的表现,她现在一定是十分抗拒这些,并且在傅舅舅离开后心中反倒高兴起来,毕竟若是按照她的计划,早日抽身离开才是最妙的。

  傅从深不傻,所以更加清楚玉栖的那些小九九,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的玉栖对他全然毫无情意其实是假的。

  原来并不是毫无回应的,怕是连玉栖自己都不知道,在潜移默化之中,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对傅从深的关心的。

  傅从深心不大,知道什么是细水长流,而且他懂得满足,所以对于玉栖现在的这些反应,心中已经很高兴了,哪怕玉栖现在对他的感觉不如自己对他的那样深刻也可以。

  来日方长,只要玉栖不提前离开,那么他还有机会。

  而且他自己没有说的是,他更加愿意主动去追寻玉栖,而不是让玉栖自己发现。

  他想找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到时候玉栖必须是心甘情愿的。玉栖能够为他舍弃那些所谓的她曾经在意过的东西,愿意真心留在他身边。

  没有旁的因素,没有同情或者愧疚,更没有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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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