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说出这句话时很纠结。

  毕竟那么些天下来,她对随宁也多少改观了点,但没想到会出来这码事。

  说真的,她暗自的心里也犯嘀咕,因为她是跟何涛相处了好几年的,平日里都觉得他人还不错。而随宁是半路加进来的美术馆,之前的名声也不太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定然是更怀疑随宁一些。

  况且即使真不是随宁做的,他们也得找出个凶手来,总之不能让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随宁,所以,是你做的吗?”学姐尽量平心静气,“如果是的,现在承认也不算晚,我们会替你求情的。”

  随宁苍白着脸色抬头看他们,眼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失望,看到没有一人为他出头,眸色逐渐灰颓了下去。

  他低低道:“……不是我。”

  “是不是你,找下证据就知道了。”另一个学长道,语气里怎么听都有点对随宁的不满。

  何涛劝道:“随宁,恐怕你当时也是一不小心,但确实是我亲眼所见……”

  眼见着随宁面色愈发灰败,像是放弃了所有希望,何涛心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随宁是个胆小的,还嘴笨,被污蔑了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眼角余光掠了眼苏之秋,看到男生白净幼齿的脸庞上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何涛低头搅了搅萝卜样的手指,胸腔里的整颗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我……的确不是我。”随宁抿着唇,踟蹰许久,道,“监控,我们去查一下监控吧。”

  但那个房间里的监控确实坏了。

  学姐为了面子,只能带着随宁过去。

  乌泱泱一群人去了监控室,负责看守的那位学长不无可惜道:“我当时好像注意到了,何涛确实是上完卫生间进了核检画像的房间,之后还比随宁先出来。”

  怎么看都是随宁更有可能些。

  他们打开电脑。

  其他几个地方的监控都完好无恙,而且果然如同学长所言,何涛比随宁先一步出了房间。

  “看吧,我就说……”

  话音戛然而止,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原本那个坏掉的摄像头,突然正常运作,正对着的就是房间里才运过来的画作们。它们完整无缺地被放在桌面上,几分钟后,随宁出现在屏幕内。

  男生清秀脸庞上的神色很平静,是惯常工作时的表情,认真地低头,珍惜地捧着画像进行对比。

  高清的摄像头甚至能拍到他微微抿起的唇角,静谧沉着的黑眸。

  直直看了好几分钟,叫人不禁心湖泛起疑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画像做出大不讳事情的人。

  接着,何涛进来了。

  他挂着老实腼腆的笑,和随宁交谈了什么,随宁点头,便去了房间的另一角工作。何涛则站在阳光处,左右看了片刻后,慎之又慎地找到一幅画,滴上了那滴黑颜料。

  期间他还紧张地看了好几眼摄像头,最后盯着摄像头的那个眼神很慌乱。

  然而随之像是发现了摄像头确实没在拍摄,神色这才镇定下来,还跟随宁打了个招呼,自若走出了房间。

  放到这里,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何涛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惊骇地上前,嘴唇直打哆嗦:“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他忽地扭头,以一种想吃人的表情上来就想拽住随宁,两眼都泛出了红血丝。

  随宁一躲,小声说:“我……我之前就发现了,那个摄像头似乎好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运行时,灯不会亮……”

  所以何涛即使再三检查,看到的也是一个没亮灯的摄像头,再加上这个摄像头本就坏了一段时间,他就自然而然地就觉得摄像头还是坏的。

  学姐学长们都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叹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宁一一看过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颇觉得有些好笑。

  这群人都怎么想的,还真是想没有任何证据就给他戴上罪名吗?

  摄像头当然没有好,而是随宁方才花了一百积分,换来了这段影像。

  “既然有证据了,那就报警吧。”学姐也只能这样说了,何涛像是丧失了全部力气瘫软在地上,随后其余几人踌躇看向随宁,是一副想道歉又觉得拉不下脸的表情。

  “随宁,抱歉啦。刚才都误会你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人。”

  这时候,苏之秋突然开了口。他皱皱小鼻子,元气的眼眸含笑看着随宁,里面像是盛满了对随宁从一至终的信任。

  有了他开口,其他人也就顺着台阶而下,纷纷说“是啊随宁我们都知道的”、“我刚刚就想说了,就是没找到机会而已”,统统闭口不谈如果没有监控随宁会怎样。

  警察来了,很快带走何涛。

  “好奇怪,我的画才到怎么就被弄脏了呢?”

  随着这句话进来的,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子。

  他头发花白,身形说不上高,还有点驼背,说话嘀嘀咕咕的,然而其他人一看到他就安静了,“老师。”

  这位性格怪僻的画家姓郭,其实年龄已经过了六十岁,但近来才在画界声名鹊起,而和他这样传奇的人生相得益彰,他怪才的名声几乎才传出去就雷彻整界人人皆知。

  和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林深白。

  随宁见到后走进来的男人时眼眸才轻微亮了亮,神色流露出不自觉的期盼,还有疑惑。

  怎么林深白也过来了?

  看起来还和这位画家郭老认识的模样……

  学姐颤颤巍巍地解释:“老师,证据就在这里了……刚才弄脏您画的人也被找到了……”

  “什么?竟然有这种人在?!”郭老气得直抚胡须,“他知道我画一副画要多久吗?足足半个小时啊!都够我下多少局围棋了!”

  随宁讶然,这位郭老怎么和传闻里的性格不一样啊?

  好像相比起画被毁了,他更生气的是自己那为作画而耗费的半个小时不翼而飞了,搞得他还要再作一副,没了玩围棋的时间。

  郭老吹胡子瞪眼一阵,无奈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也不怪你们。下班吧。”

  大家虽然也都有些疑惑,但对解放求之不得,一个个跑得飞快。

  林深白噙着闲散适意的笑,招招手,意思是让随宁过来。

  “你先陪郭老一下。”林深白低声说,“待会我再过来。”

  接着男人两条长腿迈着,依然是那副散漫冷淡的模样,走到了苏之秋面前。

  苏之秋双眼一亮,迫不及待跟了上去。

  而随宁转首,和郭老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出于对老人和前辈的尊敬,随宁问郭老想去哪,没想到郭老说在这里就行。

  “来,听说你成绩还不错,在我面前露一手?”

  闻言,随宁不好意思道:“没……其实不算很好,跟老师您相比还是差远了。”

  苏之秋才是班里的第一,原主也不差,是个前五,但放在这位画了大半辈子的画家面前可能就不够看了。

  而随宁也是会画的。

  不知为何,他拿起画笔时有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对色彩尤为敏感,像是知道哪个地方该用什么颜色,画到哪种程度才最惊艳最饱满,两种颜色怎样叠加才最合适……

  他像是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天生就是做这个的。

  但这次他在郭老面前作画,不过选了最保守的画风,是原主的画风。

  像个寂静躲在黑暗的注视者,很平板地画出了窗外的暮夜绿树,还有众多居民楼里的星点灯火。

  郭老知道他成绩尚可,来之前看过这座美术馆里所有学生的画,门清每个人会有怎样的绘画作风,而就算是这里资历最老的学长学姐,被外人说天资最聪颖的苏之秋,在他眼里都差了点味道。

  他一生跌宕起伏,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追求色彩的极致冲突与癫狂,对平和求稳的画风最是不屑,这群生来家境优渥幸福的学生里没一个人能入他眼的。

  这次随宁的画也并不出意料,不是他爱好的类型。

  “我来给你改改。”郭老心下并没失望,笑眯眯地执起画笔,在黑暗的夜幕里增加了一丝压抑的深蓝色调,霎时间多了分矛盾冲突感,像是要来场狂风骤雨,但下方的居民楼又那么安静温暖。

  随宁深深地看了眼那雾霾蓝似的天幕,头霎时间很痛,像回到了什么难以拔身的记忆中。

  他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光,最后却被所有人甩下,雨夜里也没人回头看他一眼。

  既然已经那么糟糕了,何不妨变得再糟糕一些,随宁呼吸不稳,像是那场大雨淋在了他身上,执起画笔的手都有些颤抖,开始作画。

  在他的笔下,天空变得更加阴暗诡谲,深绿色树丛里像是藏着能叼走人性命的野兽,空气里似乎都藏着阴冷的风暴因子,灯是亮的,但却像随时都会熄灭。

  有场山洪就要来了,而这些人还在欢声笑语地作乐呢。

  讽刺意味激烈到像是能透出画纸,直把人拽进去了,谁能看出来这出自一位正值青年的大学生之手。

  任谁看都忍不住想,他经历了些什么,才能作出来这么阴暗的画。

  郭老起初是漫不经心看的,后来却越看越震惊,到了最后,面色已然变得凝重起来。

  随宁直到画完,才从那种暗黑忘我的状态里拔身,愣了愣,自己也很茫然地看着这幅画,脑海里余痛未消。

  “你……”郭老激动到语气都在颤抖,“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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