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胆花性喜阴寒潮湿,楚青檀一路留意着长有青苔的地方,很快在一处树丛掩映的泉眼旁边发现了几株。

  快速采回去交给秦铮,东西交到秦铮手里的时候,太阳才沉了一半,他们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此后秦铮有条不紊地提取花瓣精粹、融合药性,炼制出结续丹喂沈灵儿服下。她吐出一大口毒血,气色开始好转,擦了擦嘴角便立即打坐消化药性。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星夜笼罩白夜山,洞穴近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入夜寒凉,虽然在场几人皆修为不低,但照顾到沈灵儿身体虚弱,楚青檀还是捡了些枯枝生火,既能取暖,也做照明。

  四人的影子在穴壁上清晰摇曳,没人说话,橘色暖光中只听见火星窜动的轻微炸响。

  自从回来之后弗舍就再没与楚青檀有过任何交流,虽说之前也同样,但这次楚青檀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一些不同,每当他抬眼看过去时,对方总会提前移开视线,难以捕捉。

  他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没有思量太久便将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拿着棍子拨了拨柴火,对秦铮道:“许久未见,不知木前辈近况如何?”

  自五年前浮仙宫一别后,他与木心便再也没见过面,不过对方倒是经常托人送来新锻造的法器,品质世所罕见,楚青檀与燕凌霄在历练途中遇到了适合的材料也会留着给他送过去。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需要太多言语解释,大家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秦铮道:“小木啊,他还是那个性子,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打铁,难得看见他出来走动。偶尔遇见,他的气色比刚来那阵子好多了。”

  相由心生,多年郁结得以纾解,气色自然会变好。

  楚青檀随意问了几句,终于进入正题:“宫主大人此次派二位前来,除了护送降魔杵,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秦铮微微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降魔杵对整个世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宫主大人派我们来自然只是为了它,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私事了,楚小友难道连私事也要过问吗?”

  楚青檀笑笑:“当然不会。我只是想知道,宫主既然不愿降魔杵落到妖族手中,是否意味着浮仙宫在两族争斗之中更倾向于站在妖族的对立面?”

  秦铮:“降魔杵可以在任何人手中,除了魔族。宫主不会偏帮任何一方,浮仙宫亦是。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平衡。谁想打破平衡,谁就站在浮仙宫的对立面。”

  楚青檀忽然想起原书烂尾剧情里,男主和反派同样是分庭抗礼相持不下,也算是平衡的体现,水至清则无鱼,既然浮仙宫追求平衡,那么在暗处,剧情无从体现的地方,是否也有浮仙宫在其中推波助澜?

  不管怎么说,浮仙宫目前表现出的态度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魔族绝不能再次出世。如果有人背道而驰,无疑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

  虽然不知道晏归尘为何想要解开封印,但楚青檀并不希望他真的走上那条路。就算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他会败在男主手下,自己也希望他能保住性命,重新开始。

  他终究……还是想拉他一把的。

  等燕凌霄从无望崖出来,不出意外修为已到达分神境大圆满。来到这个阶段,后续再想晋升就只能凭借修士个人的悟性和机遇,五年来该给的金手指都给了,楚青檀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帮他的。

  如果楚青檀想,倒是能砸积分直接将自身修为提上大乘期,但他就算再强,强到能直接一统两界也没用,任务最终还是要落到男主身上。

  系统给的任务目标很宽泛,“帮助男主打败反派”,怎样算是打败,打败到何种程度?都没有给出明确的标准。

  鉴于原小说的太监性质,故事后期本就没有明确的剧情线。楚青檀猜测,只要剧情符合逻辑、男主成为最后赢家,结局能够兼备这两点,就不算烂尾,他的任务也就能够顺利完成。

  至于反派,不一定非要被男主杀死,谁规定反派不能洗白呢?

  既然燕凌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楚青檀想,等与他汇合交代好所有事情之后,自己就找办法去妖界走一趟。虽然明白希望渺茫,但总要一试。无论如何,晏归尘绝对不能成为那个解开魔族封印的人,只要他还没有犯下大错,一切就有挽回的希望。

  楚青檀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并没有发现对面两人的细微交流。一直如同冰冷石像般打坐的弗舍,放在膝上的指尖颤抖着慢慢蜷缩起来。

  洞外月光洒落,秦铮微不可察地看了弗舍一眼,对方摇了摇头,他只得收回目光。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柴火燃尽,温暖的火光慢慢暗了下来,只余下一堆火星莹莹的余烬挥发最后一点暖意。这暖意伴着静谧的风声,感觉就像星夜躺在柔软的沙滩上,耳边划过阵阵浪潮,让人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但这里是蛇窝遍地的白夜山,楚青檀心里总有顾虑,无法真正安心入睡,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冷玉似的月亮高悬在头顶,目下所及之处皆蒙上一层清浅辉光,又有树影朦胧,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

  抬头看着明月,寒凉夜风扑打在脸侧,睡意顿消。

  此景美则美矣,独自欣赏却不免感到冷清孤寂,难怪从前许多诗人才子们总喜欢对月感怀,慷慨赋诗。

  楚青檀年少读书时不学无术,翘过的课比吃过的饭还多,面对此情此景,纵使心中百感交集,也只能想到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哎。

  他大感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想要往回走,却意外发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身影。

  黑袍裹身,静悄悄的,像一团沉默的影子。

  是弗舍,他也在抬头看月亮。总是压得很低的帽檐向后坠去,漂亮的鼻尖和唇瓣暴露在月光下,同样的冷□□致,轮廓却有几分熟悉。

  楚青檀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低下了头,刚才的熟悉感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发现楚青檀正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弗舍身形顿了顿,随即转身就走,颇有几分“有你没我”的干脆。

  楚青檀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几步追到对方身后,疑惑道:“弗少主,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可自认与你并无干戈,你为何总是避着我?”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同行,如果他真的无意间触怒了对方,还是尽快将事情说开为好,一味回避只会加剧矛盾,让双方都不痛快。

  弗舍却全然没有想要解决问题的意思,丢下一句“自作多情”,走得更快了。

  楚青檀没那么容易被甩开,当他下定了决心要完成某件事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退缩。

  他大步跟上,冷静道:“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那我再自作多情地多问一句,为什么你对旁人能做到视若无睹,面对我时却要夹枪带棒若即若离?我们难道不能正常相处吗?”

  弗舍急促的脚步一顿,倏地转头看来,声音含怒:“因为我就是讨厌你!不行吗?”

  楚青檀:“我又不是灵石,人见人爱。你讨厌我可以,但总得有个理由吧?”无缘无故就被人讨厌的话,那他也太无辜了。

  而且他看对方的表现,似乎对自己积怨已久,他猜测道:“我们以前见过?”

  这几年他带着燕凌霄走南闯北,结识过奇人异士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或许他曾在某时某地与眼前这位神秘的少主有过交集,只是他忘记了,又或许他曾在不自知时得罪过对方,这才让对方一直记仇到现在。

  弗舍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冷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见没见过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没人在乎。”

  这不领情不配合的态度真是十分令人头疼,楚青檀只得顺毛捋,兴许把对方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压下去,他们之间的交流就顺畅多了。

  “不,我在乎。倘若我们真的曾经见过,或者我曾无意中做过冒犯你的事情,请你如实告诉我。如果是我的错,我也好赔礼道歉,将旧怨揭过,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楚青檀说着说着,发现对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开始发抖,抬手捂上自己的腹部,总是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下来,像是冬日里被积雪压折的青竹。

  “你没事吧?”

  弗舍后退两步,“站住!别过来。”

  他周身气息狂躁凌乱,指尖紧紧按住腹部,显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楚青檀也顾不上什么旧怨不旧怨的了,皱眉关注着他的气息变化:“我能帮你做什么?”

  弗舍喘息声轻颤,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忍了许久才道:“离我远点。”

  声音很轻,几乎快要融化在夜风中。

  楚青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这种时候任何争辩只会加剧对方的痛苦,顺着他的意思或许会好些。

  他一步步后退,远远看着那个满身清冷月光的身影慢慢矮了下去,直至蜷缩到地上,像一只受伤的猫。

  忽然他的身侧有道影子一闪而过,秦铮凭空出现在弗舍身前,没有伸手碰他,只是递给他一瓶药水:“喝下去便无事了。”

  弗舍一把将那药水挥开,“我不要!”

  秦铮无言看着他在痛苦中煎熬,叹道:“这又是何必呢?”

  弗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低,距离太远,楚青檀没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