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无A生还>第89章 你……上我床干嘛?

  如果非要用比喻,剧组其实更像是一个“江湖”。

  十八岁的宸昇和衣侧身躺在窄小、且仅能容纳一人的钢丝床上,听窗户外面的吵杂叫嚷以及人声阵阵。

  他脑中不断盘旋不断的,是飘落在荒郊芒草上的纸钱,以及茄乐唢呐声中,被抬送走的一口孤零零的薄棺。

  凄凉、以及难耐的孤独,伴随着山城的阵阵湿冷潮气,简直就如同跗骨之毒一般,从脊背沁入心脾,好像身上的薄被无论如何都盖不暖。

  宸昇紧闭着自己的眼,对未来的渺茫、对身若浮萍一般的人生的憎恨,全都融化在了不知何去何从的卑微弱小当中。

  人一旦静下来后,对外界感知就会格外敏锐,这是属于最原始的本能。

  楼下都那么吵杂了,但是却还听清一道清脆响亮、盎然活力的嗓门。

  好像整个剧组上下,就没有苏星禹不认识的,走两步能打仨招呼,明明一副清俊白嫩的长相,却总是嬉皮笑脸。

  这个哥、那个姐的,甚至还从个知名女演员那顺来了个挂脖小风扇,呼呼旋转着,凉风肆意吹动起少年额前的刘海。

  宸昇单膝盘腿坐在那张窄小破烂的钢丝床上,眼神阴翳,且面无表情地盯着楼下。

  窄小又悲苦的心中不断窜涌起一股股不受控制的情绪——烦且怨恨,混合着难以自抑的焦躁。

  去你妈的小少爷。

  摄制组没额外订宾馆,除非是咖位特别大、要求又龟毛,全组演员基本都住在旁边的家属楼中。

  宸昇这间屋子小,厕所厨房什么的全挤一起、锅碗瓢盆都只能放地上,从进门到上床只需要跨两步,水泥地冷硬,还散发一股难闻潮气。

  说句难听的——那真是放个屁都怕把墙崩出个洞,

  他老家在广粤,人口集中,且年轻劳动力外出打工是常态,像他这样跟祖辈生活在一起的孩子很多。

  但宸昇可能有点特殊的地方在于——他读书特别好、祖坟冒青烟的那种好。

  从考上重点初中开始,基本就长住学校宿舍。只有五一、国庆以及寒暑假,才会回到乡下帮祖父一起务农。

  他在高三冲刺清北的集训当中,接到村委打来的电话,那一瞬间就仿佛从封闭高悬的象牙塔中给一巴掌推出去。

  人世间最后一点亲缘被斩断,他几乎是粉身碎骨一般,重重砸在了冷硬龟裂的水泥地上。

  他看见了懦弱无能、又卑小可笑的自己,只顾努力,只顾去做那成为人上人的梦,却连身边的至亲沉疴已久、这最无情冰冷的现实都看不见。

  宸昇心中有恨,却仅仅针对自己、针对这畸形又无能为力的世界。他自以为冷静自持,却没想到仍然免俗不了少年人的中二狂妄。

  努力——只不过是他给自己卑懦敏感的内心,贴上一层遮羞布罢了。

  头脑迷蒙一片,闷堵且僵硬,连带意识都处于岌岌可危的朦胧当中。

  宸昇僵了太久,忍受不住翻了个身,在身躯舒展的同时,他摊开来的手臂,忽然搭在了个温暖柔软的东西上。

  几乎是瞬间,他双眸猛地睁开,以迅雷之势翻身而起,同时捞起薄被想要遮挡住前胸。

  但这动作做到一半就发现不可能,因为他身上压根就没被子。

  宸昇无可忍受,直接踹出去一脚,同时怒喝,“谁——”

  这一脚简直是惊天动地,因为摔下去后连带着锅碗瓢盆全都砸翻,苏星禹前捂住自己肚子、后捂住自己的腚,身体紧绷蜷缩,额头满是冷汗,“卧槽……”

  “你……”宸昇就好像被冒犯,瞳孔瞪起,呼哧呼哧往外吐气。

  “大哥——”苏星禹先叫唤上了,“你他妈踹我干哈?”

  宸昇双手狠狠一锤床板,恼怒到都快无法说话,“你……上我床干什么?”

  苏星禹坐在一片狼藉当中,眼神更委屈,嗓门也更大地叫唤道,“这是我床啊!”

  “我一进屋看床上有个大活人——”他连说带比划的,“占了好大地方,我都没地睡!我好不容易硬挤出点地儿,囫囵觉都没睡上,叫你给我一脚踹醒了!”

  东北少年嗓门够亮,比划形容地也够贴切,举手投足还带有一股天生的、表演性质的喜感。

  呼哧带喘的声音渐渐平息,宸昇的头脑也理智了,忽然在这时意识到了个更讽刺、更现实的真相——

  他在这个剧组连屁都不是,那些人根本没给他准备房间。而这张床只不过是他暂居的场所,大概原计划今天下午就该决定他是否滚蛋。

  但不知哪个尊贵人物,完全忘了这码事,连带着忘了他整个大活人。

  被侵犯的怒火瞬间就偃旗息鼓,因为宸昇可怜地发现,自己才是那个鸠占鹊巢、却又贼喊捉贼的人。

  而就在这时,苏星禹忽然凑上前来,一只膝盖压在了梆硬床板,两只手撑在身边,眼神透着股隐晦熠亮,“你,是不是——”

  宸昇连呼吸都屏住,几近屈辱地闭上了双眼,牙关颤抖梆硬地紧紧咬住。

  “哟。”苏星禹眨了眨眼,很有喜感地开口,“饿的都困了。”

  他伸出手覆盖住宸昇的耳朵,悄么声儿、贼兮兮地说道,“我还留了饺、子——”

  饺子,别名“角儿”“饺耳”,在唐朝就已经有了记载,经常被包成元宝形、角儿形、小船形——

  也是每一个东北人从小吃到大,从年头吃到年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凡是节假日或各种生日、乔迁等庆贺中,必不可缺、堪比中流砥柱一般的压轴主食。

  东北饺子馆,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可堪比“兰州拉面”“沙县小吃”的存在。

  要是换做从前,宸昇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深更半夜,盘腿坐在屁大点地方的小床上,在这矜矜业业地包饺子……

  苏星禹搞了张小折叠桌,往床上一支,左手是面剂子,右手是根擀面杖,伴随吱呀吱呀的声响,三两下一张圆滚滚的饺子皮就甩出来。

  而宸昇面前没包完的饺子皮……都快堆成小山了。

  “为什么要包饺子?”顿了顿后,宸昇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质问,“现在凌晨十一点,快到十二点了……”

  “啊?”苏星禹都没看时间,屋内黑漆漆,转头啥也看不见。

  他将所有面剂子都擀完,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耷拉着,凑上前也开始用沾满面粉的手,握着筷子挑馅儿,往面皮中央一怼,两只手合拢起来,用劲儿一捏。

  不到两秒钟的功夫,他手中就诞生了一个白胖圆滚的饺子。

  苏星禹一边包,一边碎嘴子道,“你不是刚吃了一盘,那明天就没得吃了。”

  宸昇喉头猛然一噎,瞪着眼珠看他,有点匪夷所思地心想,你们东北人是饺子做的、难不成天天吃顿顿吃饺子不成?

  结果下一秒钟,就见苏星禹抬起头来,很灿烂地一笑,“下车饺子上车面,你今儿个到这,就得吃饺子。”

  “明儿——”他抬起手,将一只白软圆滚的饺子放在了盖帘上,很轻松地开口,“试镜完了,确定留组之后,不还得吃顿饺子庆祝?”

  “……”屋内瞬间没有了声息,宸昇僵坐在这张钢丝床,喉头闷堵,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仍然感觉匪夷所思,明明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眼前这欠儿不楞登的少年,都是哪来的信心,又拿什么保证呢——

  “我了个老天爷……你手漏啊!”苏星禹再回头,看见宸昇手边盖帘上的歪七扭八、肚破肠烂的饺子,瞬间就哀怨起来,“你跟饺子有仇咋滴?”

  宸昇抿抿唇,脊背佝偻着蜷坐,不太想说其实他根本就不会包。

  “这几个全都你吃。”苏星禹心疼肉馅儿,捏了点面粉想给破洞露馅的地方糊上,却发现压根不值得,还白瞎他的好面粉。

  “苏星禹……”宸昇喉头忽然滚出一句低沉嗓音。

  “啊?”苏星禹抬起眉眼,隐晦又欠嗖嗖地笑起来,“你求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吃。”

  一听个“求”字,宸昇瞬间把头一扭,不想跟他说话了。

  房间内有个钢筋架子,上面支了个很老式的煤气罐灶,苏星禹老练又熟稔,一只手拧打火开关,另外一只手拿打火机,咔嚓一点。

  轰的一声,蓝橙色的火焰瞬间冲起,动静大到好似要炸。

  但是当沉淀油腻的炒菜锅,往灶上一放,飘摇冲天的火苗瞬间被压制下去,还窜出三两颗火星。

  等到水开沸腾之后,那几个肚烂穿肠的饺子,全给丢进去,用大饭勺搅和几下,煮成了一锅熟烂、且有肉有菜的面片儿汤。

  苏星禹撒了点盐,倒点菜油,就简单盛出锅。他跟宸昇面对面坐在折叠桌边儿,每人眼前都是一大碗面片汤。

  “好饺子留明天吃。”苏星禹用筷子扒拉一大口,唏哩呼噜吃进嘴里,“我看你个儿挺高,你长个的时候饿不?反正我每天晚上都得来这么一顿……”

  宸昇当然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青春期一顿三碗干饭都是轻的。

  但他没吃夜宵的习惯,或者说现实条件不允许他在深更半夜给自己弄点吃的。

  寄宿学校食堂晚上根本不开,广东的天气也不允许,藏些吃食饭菜在书桌、或是书包里。

  他敏感且卑微的自尊心,选择了“忍着”这一条通用且看似万能的法则。

  苏星禹看他迟迟不吃,自己吃东西的动作都慢下来,拿起水瓶往下灌一口,小心看窥探对面表情。

  顿了顿后,他好似醒悟,转身就要下床,“哎呀,我这就去给你煮好饺子吃!”

  他脚都还没沾地呢,忽然就见宸昇像饿虎扑食一样,端起滚烫的面片汤碗,用饥渴、生猛乃至凶残的动作,往下拼命填塞。

  可就这么生硬吞吃着,两行眼泪忽然顺着通红眼眶决堤而下,喉管被挤压,只能发出压抑梗塞的不明呜咽。

  少年人的青涩泪水,就这么直直坠入了汤碗当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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