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医院。

  护士推着医用推车离开,俊美危险的男人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毁灭般的疯狂气息,黑眸沉沉,任何被他盯上的人潜意识里都在叫嚣着快逃。

  护士转身之后,离开的脚步更快了一些。房间重新恢复安静,男人侧头看向了枕头旁边的位置,那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精致人形玩偶,黑发高马尾,古装,看着却犹如活物一般。

  这是宴聆青,或者说附在小木偶身上的宴聆青,盯着他看的男人自然就是江酌洲。

  昨晚上岸之后,江酌洲已经到了极限,确认过没有危险便再也撑不出昏了过去,后面很多事情都是由受到影响最小的吴昭昭在处理。

  此刻江酌洲有很多疑问。

  宴聆青为什么变小了?是魂魄碎裂受到损伤?想到少年毫无表情的脸上蔓延上蛛网般的裂痕那一幕,江酌洲情绪还是难以平静。

  如果魂魄真的碎裂散开,他从此以后是不是消失无踪魂飞魄散?

  单是想想,胸腔还未平息的各种负面情绪便再度高高涌起,江酌洲闭了闭眼,单手揉着眉心缓解脑内撕裂般的疼痛。

  按照周培柯的说法,他的魂魄上承载了他的罪孽,为了让他失去理智,为了控制他,周培柯一定将那些罪孽催化到了极致,他也几乎到了崩溃疯狂的边缘。

  直到现在依旧没能完全压下那种感觉。

  人死债消,如果一个人在天地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管是鬼是残魂还是邪煞都没有留下,那所谓的罪孽自然跟着一并消失。

  但,以他此刻的状态来看,真的消失了吗?还是这已经是受损后不可逆的状态?

  周培柯真的死了吗?宴聆青将鬼域的暴动压下后又发生了什么?

  下面为什么会爆炸,周培柯就是因此存消失的吗?

  疑问暂时得不到解答,江酌洲已经盯着小宴聆青看了许久,随后目光落到趴在小人胸口的残魂碎片上。

  只是一块残魂碎片,连普通鬼魂都比不上,江酌洲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然后手指毫无阻碍地穿过残魂戳到宴聆青那小胸膛上。

  小人皱了下眉,眼睫颤了颤,似有醒来的征兆。

  江酌洲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僵住的手一点一点往后移,直到看到小人重新熟睡才松懈下来。

  江酌洲又开始盯着那团小碎片看,他能隐约感觉到它和自己的联系,又觉得有一丝不对。

  半晌,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起,在左手手心画下一道符咒后,那块残魂碎片被他捏了起来。

  海星的形状,隐约能看出一点人形,江酌洲把它重新捏了下,头、脖子、手和脚有了该有的比例,面孔模糊没有五官,颜色很浅很淡,但根据头发的颜色能轻易分出前后。

  江酌洲将它翻了个身,视线落在那头黑发上时,目光变得更沉。抬手在上面一划,一缕轻烟升起,黑发的颜色变得浅淡了些。

  那是煞气,煞气中还包裹着周培柯的魂魄碎片,极细的一丝。碎成了这样……应该真的死了。

  江酌洲的怀疑放下了大半,但还有一小半需要验证。

  他发了几条信息出去,让人盯着周氏的动向,又拨了个电话给吴昭昭。吴昭昭很快就过来了,除了手上涂了药包扎过,他看上状态还不错。

  “啧,都这样了还忙活,就不能先歇歇,没被人弄死也不怕自己把自己累死了?”吴昭昭一面进来一面说,不过小宴聆青没受到影响,还好好睡着。

  吴昭昭拉了椅子在旁边坐下,顺着江酌洲的目光看过去,不说话了。

  “还好,睡不着了,”江酌洲回答吴昭昭前面的问题,又低声问道,“你说有人在外面拦住了你,后来又逃了?”

  吴昭昭也压低了声音说话,“是啊,周培柯的徒弟,叫方明,想和老夫斗法,老夫直接揍晕了他,但后来又被他趁乱跑了。”

  吴昭昭说得轻松,但看他手上还缠着的厚厚纱布也知道没那么简单。

  “多谢,再给你加200万。”江酌洲看着吴昭昭说。

  “呵,好的,不客气,分内的事,钱我就收下了,不过您还是别这么看着老夫,说实话您这状态看着挺吓人的,要不是说话冷静……”他就要去冷静冷静了,免得发疯的时候把他砍了。

  江酌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他不觉得自己会到那个程度。

  不论他的情绪和思想多危险多疯狂,至少他能控制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不受控制,变得只会打砸发泄的疯子。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始终能保持的那一分理智,应该也和那块和他有联系的残魂碎片有关。

  “说说方明的详细信息。”江酌洲没有解释其他,说出了叫吴昭昭过来的主要目的。

  吴昭昭露出个“就这”的表情,把手机打开一递,上面是一个晕倒在地的中年男人的照片,他划了几下,上面还有其他的拍摄角度,“就是他,你想找他?”

  “……嗯,想叫人盯着,看看他还会不会和周培柯有联系。”

  “你怀疑周培柯没死?但老夫已经确认过,何虞和钟创身上的印记都消失了,难道……”

  “难道什么?”

  吴昭昭若有所思地说:“难道他还保留着某样能够卷土重来的本体?”

  “你指的是什么?”

  “以昨晚煞气的恐怖程度,绝不会是人能做到的,要么他本身已经成了邪煞,要么死后入了邪道,如果再成为邪煞之前他留下过身体的一部分,不是没有重新苏醒的可能。”

  “他的确已经不是人,全是煞气所化,平时应该是用了什么术法做遮掩才看不出来。”

  但吴昭昭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东西不是保存下来就能成的,条件很苛刻,需要埋藏在阴煞气浓厚的地方,现在这时代,鬼都少见了,哪那么容易做到。”

  金双湖能够汇聚阴气已经足够独特,而保存邪煞的本体不仅需要阴气还需要煞气,煞指凶邪,厉鬼、恶鬼都有煞气,煞气越重,鬼怪实力越高。

  不过也有宴聆青这样单纯以阴气化为鬼力的。

  本体埋下之后不宜移动,如果周培柯真留了这么一个东西,一百多年下来,那地方不是鬼镇也是鬼村了。

  吴昭昭干这一行这么久,没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

  江酌洲却说:“不论怎样有些东西总要确认的,不然我不放心。”

  吴昭昭点头,挺佩服这位老板的行事作风,狠又够狠,进击又不失谨慎。

  江酌洲让吴昭昭把照片发了过来,多看了两眼后,他也想起这人在江应远绑架他到别墅时出现过,原来这么早就已经见过。

  他将汇集的信息发出去,又叮嘱了一句:【不用跟得太近,这人有些邪门。】

  事情做完,发现吴昭昭正半眯着眼盯着他看,知道他在查看他的魂魄,江酌洲没有出声,眼睛又不自觉看向了宴聆青,谁想一侧目便对上了小家伙的眼。

  他已经醒了,躺在被子上没有出声,乌溜溜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雾蒙蒙的,有点呆,有点愣,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

  “吵到你了,还要睡吗?”

  男人声音低沉悦耳又轻柔,和他此刻显现的危险气息全然相反。

  吴昭昭在旁嘟囔了一声,这模样,这画面,像极了血腥大魔王装温柔骗小孩回去吃,要不是他是知情者,看着怪吓人的。

  宴聆青摆了摆小脑袋,还在盯着人看。

  江酌洲伸过手,想要将人拿起来,指尖都要触上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下手。

  太小了。

  小巧、精致、漂亮,让人不敢随意触碰。

  也就是在湖底还不能完全确认他是宴聆青的时候,才敢随意把他捏起来。

  宴聆青以为他是要拉他,伸出两只手抱住了男人的一根手指。

  微微拉扯的力道传到江酌洲这头,小家伙从床上站了起来,那只被他放回去,重新趴在小家伙怀里的碎片滑落下来,然后又自动飘起跟在了身边。

  宴聆青忙去抱它,但手一伸便穿了过去,他疑惑:“怎么这样?明明昨天可以摸到啊,还是我捏好的……嗯?你好像变了,是你自己长得吗?”

  “是我捏的。”江酌洲说着顿了下,还是轻轻用两根手指捏着他放到手心,抬高,视线几乎平齐,定定看着他道:“宴聆青,你……现在怎么样?”

  语气有些紧绷,像是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宴聆青索性坐在了男人手心,他小小的身子也有些紧绷,不是因为高度,而是因为距离太近,江酌洲变得好大,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宴聆青忽然有点怕。

  这个认知一出现在脑海,宴聆青又有点兴奋,他以前最多的情绪就是高兴、不高兴、平静,还没体会过害怕。

  于是本想低下的脑袋反而一直后仰着去看,直到脑袋靠在了身后弯起的手指上才反应过来回话,“我、我没有关系的,我附在了这个小木偶身上,它和我很贴合,吸附魂魄,也可以修养魂魄。”

  “附身的?”江酌洲指腹动了动,轻轻摩挲了小家伙的脑袋,虽说有些僵硬感,但不说很难想到这只是一个木偶,机关再灵巧精妙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时吴昭昭在旁插了一句,“应该是傀儡术的一种,以傀儡身吸附魂魄,再加以牵制便不容易消散了。这种方法老夫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真有人能做到。”

  宴聆青点头又点头,“对的,吴大师说得没有错,牵着我的就是他。”

  他指了指飘在旁边的透明小人影,跟江酌洲和吴昭昭介绍:“这是我的爸爸。”

  江酌洲眼神微妙,“爸爸?”

  宴聆青不确定,“或者哥哥。”

  爸爸……哥哥……江酌洲眸光幽暗,眼里意味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