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归去来兮>第22章 青天有月来几时(二)

  小十三坐在了副驾驶位上,朝他们招手,却见陈松清阴沉着脸,浑身戾气地走进来,杨潮青则嘱咐他以时速二十千米的速度启程去往斯里兰卡,而后追着陈松清往舱体去了。

  “我只是情绪激动了,并不是有意说那样的话。”杨潮青解释道,虽然这并非是他的错。

  “我没有生气,不必跟我说这些。”他坐下,语气似乎放松了些。

  休息舱的床榻是依附在舱壁下的,有六平方米大,海舟的体积不过二立方米左右,舱体的实质空间则使用跨四维技术才做到“两重天”的效果。

  可如今他们之间产生的隔阂,却将舱体的体积无限放大,使他们感到一些无所适从。

  “你想说什么,我现在可以听。”杨潮青说了这句话。

  沉默有时其实很可怕,它无声无息,却可势不可挡地攻入人最柔软的部位,以达到不攻自破的效果。

  所以陈松清彻底放松下来,说:“柯辛穆昨夜找我,一是你喝的尽兴的缘故,二是我的‘虹视病毒’。”

  “看来真不该喝酒……”

  陈松清知道他抓的重点不在喝酒,于是象征性地继续说:“并不,他迟早会来找我,柯辛穆说克苏特之所以想要进入现构世界的权限,是因为‘他们’。”

  “他们?”

  陈松清实际上难以理解,就把柯辛穆说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他们的概念,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克苏特应该是被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思想,根据柯辛穆的调查,鹰士众每年支持他们在大陆活动的经费来源,是一个神秘组织的资助,那组织也自称‘他们’,并且不求回报地提供给鹰士众日常所需。”

  “没有代价?”杨潮青在手写板上记录了这信息,顿笔问了问。

  “好似是有,鹰士众曾向‘他们’承诺,若有朝一日,险峻的形势如洪水般涌来,他们必将万死不辞。”

  杨潮青“呵”了声,道:“国际盟会曾养他们两百年,这两百年的宣誓真当是狗叫了。”

  陈松清格外清楚宣誓词,以前参加试炼前都会在心中默念——誓死捍卫人类尊严,誓做其最忠诚的兵,最锋利的刃,最不惧死亡的战士。

  这件事不好评价,陈松清只是应声:“嗯,他们,有思路吗?”

  杨潮青抬眸,解释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是一切有意识的非人类之物,可在二十一世纪,‘他们’又被比喻为高维度的外太空物种,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理论能够解释‘他们’,当然,我们可以有很多种猜测,这些猜测最终都会指向一个答案——敌人。”

  “我或许见过他们,”陈松清道,“印象却已经极其模糊了。”

  杨潮青将信未信,没表明自己的观点:“你说,真相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两人不再谈话了,怪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斯里兰卡。

  中间路途绕过了喜马拉雅山脉,他们没走太快,而是边走边办事,于是日程又加了几天,抵达斯里兰卡附近之时,已是十天之后,临近赤道,温度上升不少,海舟飞跃孟加拉湾,跨过恒河平原,在高止山脉往斯里兰卡飞去,杨潮青看到火红的烈日,将满目疮痍的大地照的支离破碎,唯独狮子岩屹立在小岛上,没被海水吞没它的高度。

  板块运动的趋势比较二十一世纪的地图已可察不少,斯里兰卡的北地沉下海,隐约可见其逐渐与印度半岛融为一体。

  小十三这些天充当驾驶员,心中也有了些不愉快,杨潮青待在资料室“闭不见客”,他就只能找陈松清解闷,结果陈松清除了训练自己,就是去看历史资料,也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同他玩闹会。

  于是,海舟降落之前,他在斯里兰卡上空发现了一艘游轮,他实在兴致难捱,最终还是破开了杨潮青紧闭不开的门。

  “小主人,罗埃蒙的游轮‘阿加德里号’出现在了孟加拉湾的海域,您需要警惕起来,我已经感受不到十四了。”小十三调出俯视屏,斯里兰卡东岸,一艘巨大的游轮漂浮在海上。

  “阿加德里号?”杨潮青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坐正,小十三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的,罗埃蒙家族为商业而生,既然他们来了此处,就说明此处有价值的事物不少,”小十三道,“不过锡兰无人治理,已经荒废多年,十四所在的狮子岩也只剩下空中之城这一遗迹,难说他们不是为了十四而来。”

  “你想去?”杨潮青毫不犹豫拆穿了他。

  小十三一时语塞,没有否认,走到他跟前,因为还没有平台高,所以他几乎是扒在其上的,然后问:“可是游轮上会有很多活动,有艺术剧场、荒诞之夜、政客之会,还有赌场、娱乐等不良的地方。”

  “你是只想着玩么,”杨潮青揉了揉他,无奈而又严肃道,“你明知道那不是什么玩乐的地方,普通人尚且无法为所欲为,更何况是我们,与罗埃蒙的会面,势必会牵扯到西洲的利益纠纷,现在我们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小十□□后几步,列出几件有关罗埃蒙十几年前在大陆商会的事件,胸有成竹道:“知道你会有顾虑,不过我们去定阿加德里号了,罗埃蒙退隐商会有十年之久,暗中与冶铁之家一起为西洲提供必需的资源,几乎是同一时间,曾经几股在国际挥手就能够翻云覆雨的势力一起销声匿迹,你还不清楚这表明什么吗?”

  杨潮青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这段时间调查了以异物质战争为时间界限的前后社会局势对比,结论也与小十三总结的相差无二,秦封羽的一箭,射穿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心脏,还是一个时代的心脏。

  三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分流显著,形成政治、科学、商业、工业、农业五大建设前线,人类共同体意识已达成百分之九十五意愿高度,新时代正在朝推进且有序的方向发展,人类社会并统一受国际盟会领导。

  可科学在“突破思想行动”中已被批判,工业也因此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滞停,农业建设发展速度缓慢,致使商业也难起调和作用,一系列问题又引发政治争端,造成人类社会“内忧外患”的混乱局面。

  继名誉和声望极高的希洛弗工业拒绝与外界合作后,罗埃蒙商业之主的地位也日渐式微,最终隐退幕后,暗中控制着社会暗流,所以迄今为止,罗埃蒙的地位仍处于商业领域领导的极高位置,就连西洲的物资调配都是经手罗埃蒙管理层审核的。

  异物质战争爆发后,一部分政客为临时西洲共主,为西洲出谋划策,另一部分则分散在群众、执行者之间,充当领导者的位置,并决定合力维护社会暂时安定的假象。

  而这一切看似理所应当,实际漏洞百出,只不过杨潮青还未想明白错误究竟出在何处,他看向小十三——这个惟妙惟肖的仿生人,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想说这其中是有什么阴谋么?”

  “有些事在阳光下会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可在黑暗中就不一样了,它只是使人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他们的做法,不就是在孕育恶魔吗?”小十三用了他不熟悉的比喻修辞,听起来有些怪异。

  杨潮青被他说服了:“你先试着和他们取得联系罢,我再准备准备。”

  小十三按捺不住地想要跳起来:“好耶!”随即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关闭了资料室,杨潮青往陈松清的方向看了一会,然后去浴室进行洗浴,出来后,他问道:“对了,营养胶囊还够么?”

  陈松清答:“还有剩余几天的。”

  杨潮青示意明白,想起他与陈松清也一起待了两个月之久,除了去杭州监测塔的那一次,就再没补充过物资,也不知是好是坏。

  小十三与罗埃蒙的人取得联系后,将海舟降落在了游轮上,前来迎接的是罗埃蒙的长子阿瑞斯。

  “远方而来的朋友,你们的到来,使我们深感荣幸,”阿瑞斯朝他们行了礼,杨潮青也回应了相应礼仪,“为了不扰乱游轮的正常秩序,请随我移步会客室详谈,如何?”

  “自当如此。”杨潮青道。

  游轮上人来人往,只方才一阵沉寂,旋即复往之喧嚣,他们与随行的人去往会客室,一路不见其他异样的目光。

  游轮室中光线明亮,黑暗无所遁形,长廊走道宽敞,一层“井”字形分布,入口处穹顶形的全息设备悬挂在其正中央,落下的光线之中,舞者优雅的舞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会客室则奢侈而简约,直径一米的圆桌之上,有一盏五色琉璃华灯,只见阿瑞斯将华灯打开,光屏也随之呈放射性纵向展出,绕琉璃华灯形成了柱状可视屏。

  阿瑞斯似乎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于是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阿加德里号,是罗埃蒙倾尽心血打造的,总共十二层甲板,长四百五十米,宽四十三米,容纳罗埃蒙家族共三百人,在异物质战争之始投入使用,漂泊海上整整十年,如今,重启计划中,在斯里兰卡的信标已经被我们回收,你们想要,就需要和我们等价交换才可以。”

  杨潮青看他出示了预估价值——三百二十亿纳米币,折合七百六十八亿人民币。

  “三百二十亿?纳米币不是还没有正式通行吗?”杨潮青心痛道。

  “所以你们也可以选择七百六十八亿人民币,”阿瑞斯笑道,“游轮几天后会举办狂欢夜会,你们可以在此处待几天再做决定也不迟。”

  阿瑞斯笑意不减,却让人感到其中惊悚来,虽早有预料会是这样的结果,杨潮青还是不免有些难以置信,却只能道:“有劳了。”

  随行的人将他们领去了第五层的房间,房间之中,左右一对一相通,等待交代了一部分注意事项以后,就允许了他们自主行动。

  杨潮青叹了一口气,躺在房间的床上,他现在有些心力交瘁,七百六十八亿人民币,对他来说就像天文数字,甚至还添了虚无缥缈的属性。

  陈松清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只能看到风平浪静、一望无际的海,这让他稍微有些触动,先前随航船去往南海之时,为了不让人过度注意他,他为航船的船长干了几个月的苦力,与阶级下层的苦力一起睡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中,这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纠纷。

  “杨潮青?”他喊了一声。

  杨潮青没应声,只微微蜷缩起身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松清一看,不知应该说什么了,只好给他胡乱卷上被子避免着凉,然后去了旁边一处房间。

  另一处,罗埃蒙·普路托已等候多时,他与陈松清是旧识,十几年前陈松清所在航船与一艘小游轮交换了一部分艺术品,前去探查消息的他无意听到了普路托与人交易的对话,大致是赝品商务的交易,后来还是他仇人认出了他,并将他带到了普路托跟前。

  而他在普路托跟前拆穿了他的交易,才勉强不至于死在游轮上,如今,普路托视他为仇敌,倒也看在了以往相处的份上,没有逾矩地对他施行惩戒。

  “他是谁?”普路托问。

  “一个重启计划的幸存者,”陈松清漫不经心道,“他不在你们的猎杀名单之中,所以,安分些。”

  普路托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示意其余人离开此处,空旷的房间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我知道那人想要信标,大哥与我说了,他是杨琳的弟弟,也是你很早以前的监控对象。”

  “是又如何?”

  普路托将一封信移到桌上,示意他看:“冶铁之家不久前也得到了一个信标,明码标价五百亿纳米币,西洲那边已经蠢蠢欲动了。”

  “所以?”陈松清有不好的预感。

  “狂欢夜会之后,阿加德里号会驶往北美洲,大哥和我会去参加冶铁之家举办的商业酒会,这期间你和他就都在这里,西雅图一行,这两个信标最终必须在你的手上。”普路托饮下茶水,陈述他的计划。

  “你想做什么?”陈松清不解。

  普路托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的父亲信仰神,也相信神人同形同性,可现在这个时候,即使艺术再临黑暗时代,也已经没有二十五世纪以前文化复兴那样有需要理想美学拯救的人类了,大哥与父亲没有血缘关系,是夫人为他取名阿瑞斯,她想让他成为一个战士,一个为罗埃蒙家族而战的战士,而普路托,是罗马神话中的冥王,灵魂世界的主宰者,也对应古希腊文化中的哈迪斯,她大概是希望我不为世俗所逐流罢,只有这样才能灵魂不死。”

  陈松清:“……”

  普路托唏嘘道:“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会告诉你信标的下落,不过时候未到,只有无知者才是安全的。”

  “大陆部分艺术品现存西洲研究所,其中的《雅典学院》,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在你手上?”

  普路托没有否认,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赝品潮流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罗埃蒙家族出了名的艺术痴呢?”陈松清道。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普路托站起,“今晚是荒诞之夜,可以尽情地玩。”

  离开房间前,他又接着说了一句:“柏拉图的灵魂不死说,在现在,被称为绝对理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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