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归去来兮>第28章 一粒粟中藏世界(四)

  普路托站得笔挺,丝毫不畏惧坎苏,他叹一声,少有的愧疚在他眉眼之间一闪而过:“坎苏,我记得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跟着我,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坎苏已经无话可说了,她压下手,刀刃在普路托的脖子上留下红色的压痕:“我是说过,可我也说了,你若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错,我也不介意亲手了结你!”

  普路托看着她双眼,坎苏眼眶泛红,他忽地发觉,好似先前一切旖旎的情事都只是他空想,都只是他在世几十年做的一场梦,他也知道他做的已经无法求来原谅。

  “你又能如何,我死后,你也活不久。”普路托做过两个打算,一是报复家族后假死,换个身份潜入人群做一个普通人,二是心甘情愿被坎苏杀死。

  东方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对不起坎苏,爱与恨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打上死结,他不否认,在过去几年,他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不会对他假情假意、阿谀奉承,不会背叛他的女人。

  “你别说话!我现在恨不得把你打一顿,把你清醒了!你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以为西洲的律法管不到你是吗!你不仅做了件蠢事!你还亲手将那些爱你的人送上了绝路!你的心呢!你的良心呢!你为什么这么做!!”坎苏怒不可遏,抬手往他脸上打了一拳,他踉跄着向后倒,绊到绘室地面堆积的颜料后整个人倒在了地板上。

  坎苏跪在他腰间,欲将人打个清醒,动作却滞在了半空。

  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此刻所说的话就是将死之言,于是,他语气软下来:“坎苏,我未曾后悔,”错是他一手酿下的,情是他自己辜负的,怨也怨不得他人,“我也有想过应该怎么和你过一辈子,可是,母亲的仇我也要报,我放不下执念啊。”

  坎苏闭上眼,不愿听他说话,从她上下两睫合并处溢出一滴眼泪,滴在普路托的脸颊上,同一时间,暗刃进入他的动脉,一瞬间的事,她感到手指蓦然变得温热,令她全身震颤。

  这是普路托第一次听她的话,连最后的决绝都没说出来,他只是安静地离去,眼中漾着无名的热泪。

  坎苏听到她的通讯器中响起了一阵白噪音,人声随后传来:“姐姐,大部分人都转移到了陆地上,燃料也在各处都布置完成,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点燃?”

  “……十分钟之后。”

  坎苏有些抓狂,她猛地扯下通讯器的连线并扔到一边,砸到旁边的画架,“砰——”一声,响声回荡在封闭的房间,她起身去开灯,现场遍地狼籍,触目惊心,仍心有余悸的她扶墙倒下去,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发疯似的锤地,无声发泄着不知该怎么发泄的情绪,她心跳逐渐变快,跳到心脏仿佛快从口腔中跳出来,她觉得反胃的感觉愈发深刻,并感到一阵晕眩,但很快她调整好呼吸,像是有了一个目标似的,俯身将普路托还未冷却的躯体背上,朝门外走去。

  绘室的陈设极为简陋,素描所用的石膏像整齐摆放在窗门角落的柜子,此刻已经被溅上了血迹,画架上还剩余了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它被坎苏打倒在地上,遮盖的纱布被掀开,是一副红地格外灿烂的木棉花,还有一副格外惹人注意,在角落里的画作——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的《闩》。

  坎苏,抑或是普路托,他们身上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挑明了说就是见光死,根本不值一提,他们过去有的只是隐秘后无法描述的心悸,在过去无数个日夜,织成无法逃脱的蚕丝,作茧自缚;他们也像地下的蠕虫,即使在阴暗潮湿的泥地中破土,却还是没有见到他们梦寐以求的月光,而是依然在暗无天日的穴中苟延残喘。

  火焰烧坏了游轮左侧的燃料储存室,冲击力使船身往岸边倒,坎苏立刻脚步不稳地撞在了廊道左边的墙壁上,她撞到了画框边角,吃痛地咬了咬牙,又往前走,火焰弥漫的速度很快,还未走几步,她就看见了破门而入的火焰。

  浓烟瞬间被吸入肺部,她猛咳几声,连同背上的人一起倒在了甲板上,此时,她听见阿加德里号上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

  她额头贴在地板,烈火在她身旁熊熊燃烧,她不敢喊,她只是伏到普路托身边,在其耳畔沙哑地说:“你知道吗,夫人临死前告诉我,她恨这世上所有的人,恨自己,恨丈夫,恨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成器。”

  埃莎莉恨自己被丈夫背叛,恨自己成为了笼中金丝雀,也恨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知道真相,无法为自己仇杀她所恨之人。

  于是婚后第七年,埃莎莉如愿在愤恨中自杀,罗埃蒙不久就找来了与她相似之人,以此来维持自己在外的好形象,而这一切都被普路托看在眼里,埃莎莉不甘失去她的骄傲为丈夫奴役,罗埃蒙不满自己落人口舌,得个“惧内”的称号,后来二人渐生间隙,日日夜夜争吵不短。

  埃莎莉自杀后,坎苏作为她曾经的学生,便选择了陪在普路托身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扶植他坐上罗埃蒙的位置。

  那个时候的普路托是个真真实实的艺术痴,坎苏看他作画,看他发愁,所作所为都颇有埃莎莉的影子,而她则继续经营着埃莎莉留下那个的地下工坊,有时候,她会赠送给普路托一些当世闻名的名画,署名都是埃莎莉,两人也在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

  可她小看了普路托的能力,普路托在二十岁时,她经营的地下工坊易主,竟实时做起了贩卖赝品的勾当,罗埃蒙管理层从心向阿瑞斯转变为他的手下,家族中也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有把柄在他手上。

  一夕之间,罗埃蒙家族人心离异,分崩离析。

  坎苏开始为他卖命,为他执行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做的事,例如地下工坊与南极实验基地联合秘密制造组合种,今日则以灾难的形式从海底降临在阿加德里号上,坎苏恨的牙痒,可惜她再也听不见普路托的辩解了。

  她沙哑的声音中衔着灰烬,并接着附耳在普路托的耳旁道:“老师曾经教过我,仇恨不仅会蚕食一个人的心智,还会滋长人的勇气。”

  她心中忽然燃起了一股重生的信念,这信念促使她重新背起普路托,促使她越过大火蔓延的甲板踏火而去,只见她猛地一蹬腿,左臂膀往透明玻璃处一撞,霎时间无数细碎的玻璃被撞开,于阿加德里号右侧开出了爆破的花朵,她与普路托一同坠入海中。

  阿加德里号上的组合种嗅到主人的气息在不断远离,于是很快察觉出不妙,都发狂似的寻找人类,只见一只人首蛇身的组合种咬住一青年的小腿,任青年如何踹到面部变形都无动于衷。

  “救……救命啊!救命啊!!你去死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啊!”青年被越拖越远,他一边使劲踹着组合种,一边意识却因组合种的毒素扩散而逐渐陷入沉沦,在最后一刻看到陈松清时,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大哥,快救救我啊!!会死人的!救救我啊!!大哥!”

  陈松清左手正砍着一只节肢组合种,忽然循声看去,只见青年已经失去了一条腿,如今奄奄一息地被拖入室中被啃食,先前坎苏的同伴见状,二话不说就去救出了青年出来。

  “你救救我女儿!求你救救我女儿!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救救我女儿吧!”陈松清退至轮船边缘,还未站稳,立即就有一位妇女揪住他裤腿,恳切的央求道。

  他转身扶起妇女,问道:“你女儿在何处?”

  “她在二层的育婴室,就在那儿!她可能还在睡着呢,我求求你了,把她救出来吧!!”妇人说着又要跪,赶忙被陈松清拉起来。

  “我立刻去。”

  说罢,他再次上去了阿加德里号,他绕过疯狂的组合种,再纵身一跃跨上外部一层的配能箱,又翻过二层阳台,很快来到育婴室,可婴儿的哭声似乎格外诱人,他抱起婴儿后,组合种就悉数抵达了二层。

  他原路返回的时间缩短不少,原来是其他深潜者在阻止其他组合种靠近岸边时解决了几只。

  他将孩子交给妇人,朝深潜者有些不悦道:“快走!愣着等死吗?轮船就快炸了!先别管那些组合种,你们能甩下多少算多少!”

  不多时,罗埃蒙家族剩下的一百多人被遣至吉隆坡中部,杨潮青坐在运输车上,心中一直感到惶惶不安,周楠的左手被利刃击中,现在正进行着简单的包扎。

  另一边,陈松清与深潜者留下断后,运输车驶入林子后,阿加德里号发生的巨大动静使马六甲海峡附近地域都在晃动。

  随之而来的还有幸存下来的组合种,它们速度之快,顷刻间就追上了运输车,一只蛇身怪物直接缠上了一名深潜者并将其拖拽下车,只见那名深潜者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她将其刺入土地极力减少怪物拖拽她离开的距离,陈松清见状立即拉住另一名深潜者防止她给组合种送去双杀,接着从她手中夺过她的新式能源枪,衔住握把后他挑中一棵树,纵身一跃上去,待他站稳,他举枪瞄准了那蛇身怪物,一枪打中其上肢,一枪直击它腹部。

  深潜者也没让他失望,一脚踹开那怪物几米远,随即她竭力奔至运输车,就在这紧张的追逐战中,运输车上的深潜者却突然被一只猎豹似的组合种扑倒,就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迸溅的鲜血就这样打在了前座背玻璃上。

  “江英!!”

  陈松清颤抖着的手对准了那只组合种,他射了几枪,击中它天灵盖,只在它脑壳留下一个贯穿的血洞,他反应还算快,反而是运输车前座的人被吓的不轻,一个急刹车将组合种从车后甩了出来。

  吉隆坡临海而生长的树木交错成许多小路,陈松清一跃而下,扶起了在地上僵持住的深潜者,并对她说:“你最好振作起来,她已经回不来了!可我们不能再拖时间了!”

  深潜者没说话,却湿润了眼眶,她默默地上了车,一时还有些发愣,她看向那具张扬着惊恐状的尸体,还下意识伸手阖上了江英的双眼,然后将人抱在怀中,无法接受似的沉默不语。

  吉隆坡中部营地是坎苏早就搭建好的,城市在其中林立,他们选中的地址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商业城,坐落在双子塔附近。

  杨潮青下地便跟着深潜者们一起搜集物资,商场中央的螺旋式旋转楼梯每个回旋都额外生出五条天梯搭建在周边的五个方向,三层的食品店货架上只有少许罐装速食食品,货架周边凌乱的痕迹昭示着这儿曾经也遭遇过一番洗劫,四层药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药品浸没在水中,许多已经泡腐烂的药品聚集在一处,远远地就发出了一股恶臭。

  待物资勉强搜集好后,休息区也搭建完毕,杨潮青与一名深潜者开始了对话,他一开始不相信这样有纪律的队伍没有领导者存在:“你们……深潜者,有领导人吗?”

  “您好,您其实可以叫我阿任,据我所知,深潜者是没有领导人的,”阿任拿过其他深潜者递过来的水袋,言毕后将其一饮而尽,从他下颌处滴落几滴水珠,又被他抹了个干净,“在某种意义上,深潜者也可以是雇佣兵,我们只认钱。”

  杨潮青见过特种兵的服装,而深潜者的服装与之相似,所以他相信了阿任的说法。

  “你们知道是谁雇佣你们保护罗埃蒙的吗?”

  “雇主与我们通过‘暗线’联系,掌握暗线的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相互之间是绝对秘密的,你也不必旁敲侧击的打听。”阿任捏住水袋,看向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杨潮青与他站在一处,尽管商业城的铜臭气息已经随时间减淡了许多,可格局却不愧为旅游业顶尖的城市吉隆坡,中央光轨飞跃远方地平线,望去直抵商业城顶端,又降落在双子塔中间。

  “这样啊,”杨潮青思索片刻,“深潜者也不止是雇佣兵罢,海底大盗的名号我也曾听闻。”

  阿任自顾自笑了笑,从裤袋取出一枚飞刀,道:“你知道上一个死在它下的是谁吗?”

  杨潮青猜到可能是普路托托他们解决阿瑞斯,或是其余觊觎罗埃蒙的人想打垮罗埃蒙,也挑了阿瑞斯下手,他挑开飞刀,凛冽的刀刃映着他双眸:“难道是……阿瑞斯?”

  “你早猜到是我?”阿任收回飞刃,他深感无趣,便吹了声口哨,“也是,不然你来找我作甚。”

  雇佣兵的脾气他有些耳闻,执法部队有几人几次审问时都气到恨不得一枪毙了他们。

  “我还知道你们雇佣兵不屑于对任务之外的人动手,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杨潮青道,“你们的亲人都被暗线挟持了罢。”

  阿任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协会知道每个人亲人的行踪,随时可以进行骚扰,像我一部分就是自愿的,在这里我可以实现我的报负,也可以赡养我的父母,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商城空空荡荡的,偶尔传出有人在货架上拍打的声音,杨潮青在这节奏极强的间隙中听到这句话,他先是愣了会,然后发觉出内容,他就再没问下去。

  雇佣兵亦正亦邪,他们大多投身于西洲和大陆的各个角落,“暗线”本质上是协会的名称,也是雇主和雇佣兵之间取得联系的唯一途径。

  杨潮青不知道暗线原来是这么个运行系统,他有些惊异,先前西洲档案库就有几起因为雇佣兵而引起的战争,分别发生在印度尼西亚地区和亚洲北部地区,执法部队调查出的诱因也只有丢失的试剂——也就是他离开西洲前交给杨琳的试剂,这是科研团队历时四十五年才研发出的人类基因密码,谁也不知道的是,这丢失十五年的试剂居然在他一个年轻科学家手上。

  杨潮青联想了一下,随即思绪返回现实:“阿任,我不是会劝人从良的人,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不同的运行规则,我想几年以后这儿会发生一场世纪战,到那时候,你告诉其他人,让他们该舍弃的必须舍弃,没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

  阿任笑了笑:“你还挺会预言的,不过,我们不会希冀未来,因为我们无法预料到我们哪天会死,我只知道我们死后,我们的亲人也会被杀死,所以我们不能死,也不可以死。”

  杨潮青:“……”

  “并且我们是深潜者,只有海洋有权力挟持我们的性命,”阿任说道,“海水就是我们的氧气。”

  杨潮青还想说什么,却在商业城门口看见一辆姗姗来迟的运输车,车上下来了陈松清,杨潮青看他衣服前襟沾上了许多血迹,然后走到车的另一边,抬手搀扶着先前坎苏身边的一名深潜者下了车。

  阿任从杨潮青身边飞去,从二层跃下商业城一层,站稳脚跟后焦急地喊道:“谢清远!谢清远?我在这里啊!你怎么了?!”

  只见他飞奔至那人身边,从陈松清手中把人接到自己了怀中,神色惶恐问道:“她怎么了?”

  陈松清:“……”

  “你说啊,她到底怎么了?!”阿任正想逼问,却被谢清远猛地环住脖子。

  “先抱我……”谢清远小声说。

  阿任将人打横抱起,狠狠地瞪了陈松清一眼,随即往休息区走去,余下陈松清一人又从车上抬下一人,也往休息区走去。

  杨潮青在二层默默看着这一切,因为与殷池的谈话,他已经对陈松清产生了芥蒂,或说这芥蒂就从未消失,毕竟他可没有轻易相信陌生人的癖好。

  他换条路走去了休息区,没错的话,信标现在应该在陈松清身上,他恰好可借与周楠商量的机会将人吸引过来,拿到信标后三者兵分三路,他立刻赶往西雅图,周楠则赶往南海实验基地,而陈松清去何处,就不归他管了。

  休息区大多是罗埃蒙家族的人,杨潮青比陈松清先至,看到一些女孩在哭泣,有一名女性深潜者提了一筐速食食品到她们面前,不知俯身在安慰什么。

  还有一些曾经身居高位现在却跌落谷底的人吃不惯这些速食食品,就强硬的也不让其他人享用,直到一些深潜者前来维持秩序,他们才恼羞成怒,造成小范围的混乱,不仅对周围人拳打脚踢,还不知羞耻地说着肮脏的话语。

  杨潮青不去管这些,而是巡视一圈后往周楠的方向走去,耶律沙在他们抵达之后几十分钟才到,如今正坐在休息区用木箱堆起的位置上为周楠包扎伤口。

  杨潮青在方才就取出了先前放在海舟储存室的药品,他将促进愈合的药递给耶律沙,然后将生理性生长剂给了周楠,这可以加强生物影者的血肉重塑能力。

  “从吉隆坡这儿到南海实验基地的路程有多少?”杨潮青让耶律沙托起周楠的手臂,他抬起手环扫描了一下,并问道。

  “不远,陆地距离七十千米,海洋距离一百二十千米,半天即可到达。”

  “宣栖什么时候跟我?”

  周楠活动了一下手臂,扯到伤口时面目狰狞,只好强忍疼痛乖乖放下:“……马上,我方才让他去找普路托了。”

  “阿瑞斯已经死了,普路托恐怕也命不久矣,他和坎苏在游轮毁坏后跳去了海峡。”杨潮青如此说道。

  周楠和耶律沙两人都是十分震惊的神情。

  “殷池呢?”耶律沙有些恐惧,也有些着急。

  可杨潮青摇摇头:“它应该是跳水了,不过你们或许可以在南海遇见他。”

  耶律沙松了口气,他差点儿就控制不住情绪去扯杨潮青了,现在听说殷池未遭变故,他甚至还有些庆幸。

  “还好,这个组合种没有腐蚀属性的毒,”杨潮青关闭屏幕,在伤口处给他用上了生长剂,“另一种药等这个开始起作用了再用,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潮青,信标到手了吗?”周楠抬手让耶律沙给他绑绷带,询问道。

  杨潮青瞥到陈松清朝这边来,回头对周楠一笑:“快了。”

  周楠也看到了陈松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他复杂的看向杨潮青,他感到有句话在他喉咙徘徊,也不知应不应当与杨潮青说。

  陈松清察觉到了对方与以往不同的磁场,让他一时有些犹豫,杨潮青看他就像在审判他,可他也无能为力,他从怀中取出了信标的原核,就在距离杨潮青五米的地方扔给了他。

  二人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气氛降至冰点后仿佛凝固了时间,杨潮青向上抛了抛原核确定分量,然后转身朝周楠和耶律沙摆手,边说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吉隆坡商业城:“宣栖记得电子邮寄给我。”

  陈松清在他离开后来到周楠身边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杨潮青的表现让周楠猜出了一部分原因,“我小时候也和他吵过架,跟你们现在有些相似,后来不告而别才使他在钱塘江没认出我,他变化很大。”

  陈松清:“……”

  “我接近他一开始是为了我的前途,并且我欺骗了他,”周楠自嘲道,“后来我才知道还是他将推荐名额强制给了我,他才被老师惩罚半年禁止考试,因为这个我耽误了他一年的学习时间,他是天纵英才,即使禁学一年,他也还是天才,西洲工程就是十几岁的他设计的,壮观,宏伟,可惜那会儿我和他因为惩罚这件事吵了起来,他让我格外不舒服,就这样,我们断绝了关系。”

  “他……”陈松清开口后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

  “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尽快说明是个好选择,这样盲目跟着他,只会令他起疑。”周楠眉眼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

  这是个好的忠告,陈松清听了进去,却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再与杨潮青说起。

  ——

  杨潮青来到吉隆坡地区的监测塔,又往海舟上补充了一些物资,正式开启了前往西雅图的旅程。

  一轮又一轮的金轮与皎月凝聚成了山川大地的阴影,见海水分流又聚合,清冷的海域倒映其壮美的轮廓,海舟行驶在水天一色的衔接处,分割开虚幻的天与水下窒息的节奏——飞云破空,暗流疯狂涌动。

  他珍惜少有的惬意,不多时,他收到了一份来自西洲,且来自他姐姐杨琳的文件,下述了海上终端因重启而引发的变故,以及八代变异病毒的基因序列。

  他打开了文件所夹带的附件,是一段视频,只见杨琳手上拿着的大概是从终端上取下的数据卡,她将数据卡放入读取机中,不一会儿,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瑰丽的水晶,它中央的热源在不断散失着光,流星似的尾巴在它自身周边肆意横流。

  然后视角被骤然放大至水晶热源处,越是接近,线段就越是抖动的厉害,待完全进入了热源,线段变得不抖了,屏幕上兀自出现了一座城市。

  那是一座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城市,城市上空有一座悬浮的岛屿,其上建造了一座中式府邸,它在深空的衬托下显得寂寞,配色却与现实相去甚远。

  深黑的瓦片,深灰色的墙体,与衔接处流动着的荧光管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凡是府邸的透光处,窗户,门框等都透着淡淡的浅紫色光晕,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都似梦非梦地悬浮。

  从岛屿之上倾泄而下的水流停滞在半空,它闪烁着七色微弱的光,光轨从府邸大门往下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市中央,又互相接连成圆而后四散开去,形成了它亘古不变的主轨道。

  从府邸向下看,城市极具赛博朋克风格,霓虹灯闪烁不定,光轨在城市中若隐若现地纵横,流动的悬浮车时速可达四百千米每小时。

  视频这时猛地晃动,视角又回到水晶处,只见水晶倒转方向,更为猛烈的抖动随之而来,到达热源处时视角颠倒,再一次看到清晰的图像时另杨潮青极为震惊。

  这是一座倒立的城市,天空与云层在城市底下,而建筑高低错落,与很多个世纪以前的古堡相似,外部墙体却有梯子似的构造,顶端朝下都有尖塔模样的尖端,从那处垂落着绳梯,在底下工作的人们不断往天空断层处建造新的建筑群,而天空再下降,他们便继续建造。

  视角退回晶体外时,杨潮青看到那建筑群起码有二十层往上,不知道建造了多少年。

  往后又看到了许多新奇的建筑和绮丽的景观,有巨大时钟里的指针世界、孢子弥漫的蘑菇森林、以及巨人饭粒中对他们来说营养充分的人类菌群。

  杨潮青感到十分诡异。

  可杨琳随后又发来了一段话。

  「终端的创造力我们无法想象了,不知为何我们居然在三维条件的限制下创造出了这样一个系统,一个可以在虚拟空间跨越九个维度的系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千年来想实现的时空穿越有迹可循了!」

  杨潮青没回答什么,只是想到一句诗,并将它发送了出去。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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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粗又长的一章,当时写的时候完全沉浸在其中了,当然我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够看到这里,还请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留个评论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