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自己举起电棍的属下挥挥手，黑衣服们这才全部放下。
拐弯处,刘歇悄悄又往外走了一些。
大角看在眼里,皱着眉远离了一点这个讨厌的可疑骗子。
“不瞒你们说，最近提尔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哈西开头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躲在主人胸前的软蛋都不由探出了脑袋。
哈西目光从米尔科圆圆的脑袋上扫过，心里微可惜了一下，继续说道，“最近提尔的死亡率变得过高了。”
A861冷笑,如果三人组对城主的描述属实的话,提尔作为一个没有人管理的城市，死亡率高难道不奇怪吗？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一些搞笑，哈西强调，“这些人往往先是神情麻木正常生活了一阵,继而非正常猝死。”
“所以我就让属下定期抓一些人回来观察一下，看下是什么原因。”这位城主调查的手法相当随意,此时摆摆手，看上去也没有特别在乎这个事情,“既然你们的朋友找上门来,你们好吃好喝了两天也没什么症状,就赶紧回去吧。”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高大的身影略略晃了一下。
他话音一落，黑衣服们就让开了一条空道。
A861不想在此地多停留,虽然手里的米尔科精神上看去很好，但是他莫名觉得托着对方的手掌心有点微凉,像是握着个刚淋过冷水的蛋。
A861回忆起自彩虹村一路来米尔科的异状，眉心微蹙，不想在这里多纠缠，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
说是放人走，黑衣服们就自动自将当初收起来的生物舱和包裹都拿了出来，大角默默检查了一下，分毫未动。
刘歇见两人背上东西就要走了，可他翻自己的包却没有找到那个最重要的东西。
“唉，等等！我包里几个玻璃管去哪了？”
哈西高大的身子已经困得靠在了墙壁上，闻言厚重的头发晃了晃，“唔你说那几瓶生理盐水？给小家伙洗澡用了。”
黑衣服抓到刘歇时，对方正好蜷缩在地，被一帮人打，黑衣服索性打包带走，这几个玻璃管散落在地，黑衣服不知道是哪方的索性都给放到城主房间了。
“什么？你用来给这个东西洗澡？！”刘歇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快要昏倒了。
“是，”哈西有些不耐烦了，以为是刘歇在心疼生理盐水，让属下快速将剩下的玻璃管都还给刘歇。
刘歇抱着真正的生理盐水欲哭无泪。
“各位不送，小家伙拜拜~”哈西的语气带着戏谑和调侃。
软蛋想起来自己在金属走廊上被溜的情形，哼了一声，挪挪身子，屁股对着他。
“呵呵，”哈西笑了一笑，“对了，洗澡的时候小家伙好像喝了点洗澡水。”
金属大门正在缓缓关上，听到这话三人皆是一惊，A861在关门的一瞬间扬了一下手，一块金属碎片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门□□去。
只见原本懒洋洋靠在墙上的人同样极快地侧身，只是他速度终究慢了些，厚厚的头发被削下半截。
金属碎片直直插进了墙壁。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门缝合上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里面再未打开。
软蛋正生气这人居然将洗澡水的事情说出来，它臊得一头栽倒在主人手心，捂着脑袋没脸见人。
它自然也就没看见此时抱着它的A861脸色多么吓人。
“玻璃管里是什么？”
A861不是傻子，这带眼镜的男人这种反应肯定不是生理盐水那么简单。
可是眼前这个带眼镜的男人自听见提尔城主的话后，就一眼不错地盯着a861手中的透明生物。
刘歇眼中早就从一开始的错愕绝望变成了惊喜，“这么多倍的超英，居然没死，怎么可能呢……”
他喃喃自语，就连被一把抓着领子拎起来时，突然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也一直盯着a861手中的米尔科，像是要透过那透明的质地挖掘出每一根神经末梢的律动。
大角一直觉得这人很神神叨叨，如今更是。
只是眼看着安哥攥住人家的力气越来越大，大有不说就把这个人掐死的意思，赶忙上前指了指米尔科。
“蛋好像晕了。”他沉闷的石头音有几分凝重。
原来就在软蛋害羞地捂着脑袋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冷嗖嗖的感觉伴随着眩晕感突然袭击，它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晕了过去。
A861一怔，松手将人放下，小心地摊开手掌，米尔科的小星带极为缓慢地转动着，他叫了几声米尔科，皆没有回应。
一松开就落倒在地的刘歇咳了咳，终于回过神，“它这是在进化！太神奇了，这样一个基础生物居然能对超英有所反应。”
刘歇眼镜上闪着诡异的光。
A861厌恶地皱眉，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些基因研究所的所谓科学家，都是一群疯子。
他久违的内心的厌倦感一涌而上，左手手掌上米尔科就像一块冰块，他不知道它会不会醒来，会不会就此像一块冰块一样彻底融化。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a861似蓝非紫的瞳孔间几乎深邃地要溢出过于纯碎的色泽，只有坐在地上被这眸子俯视的刘歇肾上腺素极限飙升。
他会死。刘歇心底在呐喊，极强的危机感让他在对方手指微动前，嘶吼出声，“我保证它会活着！绝对！”
空旷的田场，寂静无声。
此时一阵阵震动从地脉传递而上。
在草丛里蹲了许久的三眼长手和大眼睛终于忍不住起身，“安安哥，我们快离开吧。”
这块地方土质疏松如果塌陷将很危险，大眼睛说的战战兢兢，如果不是地动，他们三个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插嘴。
大角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安哥，蛋蛋也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震动已经大到几乎要让手中的软软的一团也晃动起来，就好像它还好好的活着。
A861终于挪开盯着刘歇的视线，“你最好可以。”
刘歇心神一晃，背后的冷汗顿如雨下。
“这边，这边”，三人组自告奋勇带路，他们太想离开这片充斥着令人生理不适的生物的地盘了，早在草丛里等a861出来的时候，就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最佳离开的路径。
几人匆匆往外，刘歇被吓软了脚，还是大角一手拎着胳膊一路拖着腿才走出来。
*
城西某处露天的四合院。
提尔没有日夜之分，三人组带着他们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时，四合院其他房间的人都探出了脑袋打量。
这里的房屋大多没主，但是相对完好的都落在那些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的人手里。
不过提尔有一点很公平，地动来了谁也没法子，所以大家都住的破，就是破的好一点和坏一点的区别，要是地动动静大，都得背着家当跑。
三人带的去的是大眼睛的家，他的家里相对最干净。大眼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某个房间，“安哥你们可以住这。”
房间里是大通铺，陈设简单。靠着院子的门边还有一个地下水管。
A861没有多挑，拎着刘歇进了房间。
“现在怎么办？”
虽然被一把扔在地上，刘歇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眼正处于昏迷状态的米尔科。
对方水煮蛋的形态已经有些变形，更多的像一团平摊的被装在透明薄膜里的水团。
“它平时吃什么，现在需要大量的能量。”
A861第一反应是它喜欢的康果，继而才想到对于米尔科来说，水才是最重要的。
“是水，它需要一直被浸泡在里面吗？”
“水吗？真神奇，”刘歇是听见过米尔科说话的，那样高级的功能出现在一个基础生物上，而能源居然就是最简单的水。
他越想越兴奋，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都想立刻找个实验室研究个三天三夜。
不过他眼镜反射的余光中，映出了面色不善的A861，他咳了咳，收敛表情，“能一直泡着最好。接下来它会进入发热期。”
几乎是刘歇话音刚落，A861就感觉到手中原本很冰的一团，开始快速升温，眨眼间就到了微微烫手的程度。
他对刘歇的话终于稍微认可。
三只也听到了要水，问题是什么容器可以装着呢。
“用碗？”
“太小，”A861摇头，刘歇也摇头，比划着大小，“至少要这么大，它现在在高速发育中，谁也不知道会长多大。”
刘歇比划的约摸有一个水缸大，所有人一时没有办法。
“三儿，你看看我这个行不。”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微苍老的声音。
四合院并不封闭，更别提破破烂烂的四合院。几人的动静早就落在了周围人耳朵里。
只见门边冒出一个和三眼一看就是同一个种族的老奶奶，怀里吃力地抱着一个大玻璃缸，四四方方的，老沉。
离得最近的大角赶紧上手接过，离了近了才发现这奶奶的两眼都覆着白膜，只有和三眼如出一辙的额头上的一只眼睛微微清明。
她布满皱纹的脸和蔼的笑着，“干净着呢，可以用的。”
“婆婆，你咋不叫我就自己搬，”三眼连忙上前扶住松了力便有些微晃的西婆婆。
两人没有啥血缘关系，只是都是同一个种族，便互相照应着。
玻璃缸确实很干净，见刘歇也点点头。A861接过玻璃缸，道了声谢。
过后便是抽水，放蛋。
烧的滚烫的水煮蛋，A861手掌微一倾斜就软软地滑入了水中。
这一下去，若不是此时房间里蜡烛的微光照着那缓慢转动的小星带，谁也不能发现这个玻璃缸里还飘着一个小东西。
三人组有些纳罕地瞧，几乎都快趴到了玻璃面板上，就连大角也忍不住凑近看水中时不时慢悠悠翻了个身的水煮蛋。
四个人各围一面，刘歇撅蹄子，“喂喂，别耽误我观察。”
他硬是挤到了大角那边，大角抿嘴，想用自己的大块头挤开他，但是想了想现在只有刘歇才知道怎么照顾蛋蛋，顿时又安静下来。
西婆婆笑眯眯，略微局限的视角从五人，到一旁靠着门边默默的银发男人身上。
比起其他人，身为主人的他自安顿好了后就安静了下来，可依她看，这人却是最在乎的，精致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那边，像个漂亮的假人。
“吃点东西吧？”西婆婆看着他略微干涩的嘴唇，也不知道这群孩子之前经历了啥，个个灰头土脸的，还带着伤。
A861好半天才发现这婆婆在看着自己说话，正想说不用，三人组已经嗷嗷叫着要吃东西了。
他们动作很快，抱着一大锅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汤热乎乎的进了屋。
热气扑了A861一脸，他微怔，久违的饥饿感从胃部传达而上。
汤是用的一种叫壁菇的东西熬的，意外的鲜美。
提尔作为一个地下城，几乎没有什么自然作物可以食用。除了壁菇。
提尔的天花板上不仅有那种未知的可以照明的粉末，还生长着一种黑色的伞状植物，最早的时候提尔人还不知道该叫什么，而是有些见识的外乡人说像蘑菇，久而久之就以壁菇的名字传了开来。
这种菇外表是黑色的，里面却是白瓤的，生长极快。只要是发光粉末分布的周围都会秘密麻麻的长着，摘了也很快就会再长。
提尔人一开始是不吃这些的，但是原石实在是太少了，没有人舍得用来买面包，也有人根本就没钱，饿急了顺着墙壁往上爬，摘了吃了，才知道能吃。
大角喝着汤，听着三人组说话，见他们展示了一下提尔的重要货币，指甲大的彩色原石，才后知后觉自己从彩虹村带来本来用于留念的晶石这么重要。
他闷头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大家都背着东西，索性也不突兀。
A861倒是知道大角在想什么，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提尔是否与彩虹村有所关联。
利用彩虹村大量攫取晶石的人究竟是用来干什么，曾经A861也试图用原石来当做生物舱的启动能源，但与传送阵不同，生物舱毫无反应。
他并没有深刻研究过相关理论，只能大概猜测要么晶石不是他要找的能源，要么就是需要技术提纯等等，这都需要去往更高文明的地方。
目前看来，提尔并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果然，三人组听到什么原石，什么彩虹村伊普萨皆是一脸迷茫，若问，“为什么就认定原石为交流货币”，也大多回答，“大家都这样就这样了。”
提尔的流动人口太多了，最早的东西很难考究，这里也有有原始的以物换物。
西婆婆：“或许只有最早一批来提尔的人才清楚了。”
大角早在刚刚三人组对彩虹村一脸迷茫时垮下了肩膀，他包里还有村里人托付给他的小角。
A861拍了拍大角的肩膀，彩虹村出来后的地道太多，一个提尔想必只是其中一个地下城而已。
他同样注意到刘歇在谈话中只默默喝着汤，像是在思考什么科学问题。
A861眸光一闪，这样一个研究生物进化或者说是变异的科学家，必然来自一个高文明地区。
只是米尔科现下还需要他，A861淡淡垂下眼眸，掩去一些所图。
他喝了一口汤，几乎是刚喝，他大概就知道米尔科估计会很喜欢。
清淡鲜甜。
他再看了眼还在水中冒泡的一小团，清冷的脸上不可见地划过一丝担忧。
*
A861和大角都有充足的食物，并不打算出门。
三人组面面相觑，扭扭捏捏地蹲在门口，搁往常他们这时候就要去“进货”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眼瞅着A861的脸色没有出发。
“你们的谋生方法我不干涉，不需要寻求我的同意。”对于A861来说，提尔只是个短暂落脚的地方，如果不是米尔科现在需要一个平稳的地方，在确认这里没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会直接离开。
三人组一听这话，顿时灰溜溜地走了。
西婆婆坐在隔壁院子口，慢吞吞地缝着手中的东西，见三人组颓丧得走了，笑着摇了摇头。
在刘歇眼里，大角就是一座挪不开推不倒的硬邦邦臭石头，寸步不离地守在玻璃缸旁边妨碍他工作。
其实也并不妨碍，只是在金属牢里的革命“友情”太过深刻，反倒叫他怎么看大角都不爽。
“大角大角，头不长脑，”只是任他怎么激怒，大角也只是木着脸扫他一眼。
刘歇气得半死，其实他未尝不知道这是大角在监视他，或者说提防。
更别提他一举一动都在门边那个男人眼皮子底下，他不可能动任何手脚。
他自然是……悄悄想动过手脚的，他这次带出来的除了最重要的超英之外，还有许多的宝贝，其中一些如果叠加在玻璃缸里这个小东西身上，一定有很多惊喜。
当然他以他人格保证，绝对是正向的。
但是门边那个男人肯定不会允许，刘歇想想就可惜，看着玻璃缸里冒泡泡的水煮蛋一切正常，索性闷头在一旁的床上睡起大觉。
大角松了一口气。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除了a861时不时添水的声音，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只有泡泡声。
直到三个小时后，米尔科肉眼可见的变大了。
像是吸饱了许多水，涨大了似的，由半个拳头大小，涨到了接近两个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
透明物质里的小星带也不能称小了，放大了三四倍有余，平时受限于体积很难看清的细节，此时一览无余。
“简直就像一条小型的银河，”刘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趴在玻璃缸旁边感概道，“该是多么美丽的基因序列创造出来的啊。”
基因序列么，据A861所知，在联邦，制造生产米尔科的工厂每日不停，因为原料实在是太简单基础了。
也许发明它的研究员，只是随手排列组合了一下基因序列，意外发现这个衍生品适用于贩卖，便无暇放大关注这生物独有的美丽奇迹。
A861感到心里某处在沉沉地下坠，他突然意识到眼下这个米尔科，也许差一点就将像无数个顺着流水线拥挤着被包装进礼盒的米尔科一样，在人类手中把玩几天，便消失干枯。
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们的特别，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痛，A861这样的基因人作为帝国武器集合了科研首脑的智慧，但他和米尔科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而这样的他却拥有了一只特别的米尔科。
“彩帕米尔，”大角喃喃，他想起旷野上的夜空了。
那个夜晚，消失了星带最后一个小点的米尔科活了下来。
A861闭了闭眼，那些突然汹涌的情绪再度归为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如果有第三者看向他，那眼中细碎而怜惜的神情，几乎要融化了山川般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