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而软弹的外轮廓游动间，像团果冻一般鼓动着，一如某人生气鼓起的脸颊。
某颗蛋一马当先地走在了队伍最前面,气呼呼地自以为很快。
A861长腿一迈,抬脚轻易跟上。
开拓好的道路倒是不担心米尔科撞上什么东西或走进叉道。
他意识到，米尔科在生气,迟来的,有点持久的生气。
原本还是人形的少年泪眼汪汪告别西婆婆几个后，又变成了圆圆的水煮蛋和黑球球们挤在一块贴贴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之后便以胖乎乎的荷包蛋形态前进，并不理会身后人的话。
“要不要吃个康果？”
米尔科已经这么快速游动半小时了，A861试探着说,看着小荷包蛋有点担心他的体力。
彩虹村带来的康果不多,就剩下几个保存了起来。
前头游动的荷包蛋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
“咕啾！”
发出愤怒的小奶音，荷包蛋继续加速前进。
A861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当初米尔科发出的咕啾声也不一定都是语言,也可能是某种独特的叫声。
至少现在他就被单方面屏蔽了，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A861无奈,只能快步上前踢开荷包蛋将要翻阅的“大山”——一块石头，默默当个智能扫地机。
刘歇愿称之为自作自受。
“你吃吗？”旁边传来细细闷闷的石头音,带着一丝小心试探。刘歇掀起眼皮看了眼大角,对着他手上的面包哼了一声,撇过头。
大角一僵，收回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愧疚。
前两天,他被安哥找到，就得知了安哥要一个人出发的决定。
安哥问他怎么想,他自然是要出发找父亲的。
“刘歇太不稳定了，最迟一个月，我回来就会将他放了。”当时安哥说不稳定，不仅对于他们，也对于被留下的蛋蛋。
谁也没敢忘记他研究员的身份，且这个身份还要打一个问号，“他有太多秘密了。”
但是看着黑衣服简单利索地将人打晕，相处了这么久，大角也觉得理亏。
他将手头上这个稍微软点的面包放回去，又拿出一个硬的，闷闷道，“那我给你留着。”
刘歇那股子心口的怒火被一个软面包打了回来，顿时一噎，他没好气地抢过面包，“饿了饿了。”
闷头游了近一个小时，米尔科累了。
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拒绝交流这一步，就连感官也不分给可恶的主人，只顾着向前。
这会儿体力消失，一颗蛋软绵绵的，游动的速度其实很慢了。
他没意识到身后的人都在配合着他走，力竭时更没意识到身后的高大身影已经默默到了他的前面。
“咕啾……”主人坏，丢下蛋蛋。
“咕啾咕啾”安讨厌，丢下不说，还要不告而别。
A861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些软乎乎但听不懂的骂骂咧咧，他眼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了些许笑意，低头觑着时机，单膝跪下。
咦？
行进的路怎么触感不对。
累的眼花的米尔科终于集中起视野，一只铺平的手掌，手背贴着地面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前进。
透明团子的最前端已经挨上了手指，迟疑地顿了顿。
单膝跪地的人耐心等待着，以往带着凌冽气息的声音此时尾音带了一丝上扬。
“这也是路，怎么不往前走了？”
摊平的手掌干燥而宽实，往上是微抬的手臂，覆着微鼓的肌肉，充满隐而不发的力量感，看着就很好攀爬的样子。
此时似乎是知道米尔科在判断在犹豫，手臂的主人更倾下了身子，白皙的肌理贴扶着地面，卑微挨着粗粝的沙土，只为创造出一条更好攀附的“路”。
路的尽头是裹在黑色作战服里的宽阔肩膀，再往上，晃动的银色发丝间是主人那张好看的脸，以及微闪着歉意的眸子。
米尔科哼哼了两声，圆鼓鼓的荷包蛋便顺着这“台阶”往上。
小家伙终究是心软的，A861没敢让荷包蛋再多走两步，在手掌心的位置就承托起变型的水煮蛋，放在了肩头。
舒舒服服窝了个姿势，米尔科点着圆乎乎的脑袋打起了瞌睡。
“唉，没骨气。”刘歇眼睁睁看着蛋蛋被哄好，啃了口面包，叹了口气。
又一个小时后，地道进入了瓶颈期。
A861顺着哈西给的地图，判断了一下方向，用切割器破开了墙壁。
见到后面是完整的地道，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他们的方向没错。
很快，到后来很明显可以发现，离提尔越远，地动对地道的影响就越小。
“今天先到这里。”
漫长的地道像没有尽头，几人原地休息。
水煮蛋睡得呼呼响，A861只是坐下来吃了个面包的功夫，肩头一沉，银蓝色的头发便卷上了银色的发丝。
在肩膀上团着的水煮蛋变成人形了，也是环抱着蜷缩的腿正正好窝在了A861的怀里。
少年小小一只，A861低头就能看见唯有小脸昂倒在他肩头的人。
微微湿润的呼吸打在脖颈侧，那串泛着微光的编码下脉搏跳动了片刻。
目光所及那红润饱满的唇瓣，A861倏然扭过头。
大角有些怔怔，他不是第一次看安哥和蛋蛋近距离接触，拥抱、甚至蛋蛋在安哥身上爬上爬下也是有的。
但此时，光线昏暗的地道里，烛火影影绰绰打在身形差很大但又意外镶嵌得刚刚好的两人身上，高大的人撇过了头，长睫的影子却在怀里人的脸上颤动着，两种银色的发梢交缠，末尾没入贴合的衣褶缝隙。
连周遭的空气带都似乎好像要与烛火融为一体了。
大角摸摸莫名有些热的脸。
“安哥要我帮你把蛋蛋放平吗？”见安哥脖子侧的用力，大角小声询问着，他以为蛋蛋这样让他不舒服了。
那边传来微微喑哑的声音，“好。”
见两人小心将米尔科放在平躺的生物舱上面，刘歇扫过A861，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
当米尔科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是以人形的形态被大角背在背上。
他伸伸酸软的四肢，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哈欠。
“大角早上好～”
地道里别说早上了，不点灯都是漆黑一片。
但是蛋蛋自有他的生物钟，大角微微牵起嘴角，“早上好。”
睡前还记得自己上了主人的台阶，米尔科从大角背上跳下来，一路左看看右摸摸，s型挪到了前面人的身后。
A861背着巨大的生物舱，要不是他能听出米尔科的脚步声，还发现不了身后磨蹭的人。
“醒了？”
主人回头了！
米尔科矜持地往前挪一步，到了和主人并肩的位置，下巴微抬，面色高冷，“嗯，睡好了。”
故作姿态的少年，头上欢脱的翘翘毛却一下又一下在眼前晃荡，A861看得指尖微痒。
不过他还是没有破坏米尔科这会儿的兴致，A861目光凝在前方的一块墙壁上。
这里就是哈西说的，极易走错的分叉口，向上是实验室，向下才是正确的路。
地上地下看似很好区分，但是他们身处地道中无法判断所在位置的深度。
“等等，”都到这份儿上了，刘歇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意思了，他脸色严肃，“你们真的要去暮城？”
刘歇从没掩饰过自己的来处不一般。
“暮城现在不适合去，虽然那里可能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他能从a861身上判断出来他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有更好的地方吗？如果你要现在离开，随你。”
目前所知最近的就是暮城，听到刘歇的话，A861没有回头，继续谨慎地判定位置。
刘歇一噎，他看看乖乖蹲在A861旁边的米尔科，他这一趟啥实验样本都没捞着，光当家庭医生了。
“去就去。”大不了小心点就是了。
A861没管口是心非的人，经过考量，切割器对准了右侧偏下的地方。
他决定破开一点试试。
一路以来，切割器的能源所剩不多，伴随着机器启动的嗡嗡声，随之而来的是切割到硬石头的咯吱不适声。
像是穿透了什么，尽头是空的！
A861皱眉，刚感觉到不妙，下一秒却见眼前的墙壁轰然倒塌，一股可怕的吸力凭空而来，飞土汇聚成黑黄色的旋风直直飞到看不见的黑暗上方。
紧接着是最近的切割器。
当机器脱手时，A861瞳孔一缩，离他最近，同样也是离黑色洞口最近的少年已经双脚腾空。
米尔科只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头发都向上竖起。
他无处可抓，只能扑腾着随那股巨力而上。
A861很快也放松挣扎，顺着吸力，踏在了洞壁上，借力上跃。
一股金属管道特有的撞击声响起，他长手一握，终于握住了上方纤细的脚踝，A861向下一扯。
“抱紧我。”
还没反应过来，米尔科就被按进了主人的怀抱。
吸力带动着风，他的脸颊肉被吹得抖动着。米尔科看着主人丝毫不变的五官，“唔”了一声，躲进了安心的怀抱。
紧接着尖叫的刘歇和抓着他手臂的大角也卷进了漩涡般的吸力中。
最后则是“乒乒乓乓”的撞击声，是生物舱也被吸进来了。
道路并不是曲直的，他们在巨大的管道里东碰西撞，几近眩晕。
“米尔科！”A861尽力保护着怀里的人，一个大拐弯，米尔科的后脑勺撞击到管壁，瞬间进入了昏迷。
A861伸出布满淤青的手臂，试图从光滑的管道找到一个支点。
然而管道似乎已经到了中间，一道更大的吸力涌来，他们的身影垂直上拔，隐约的光亮在视野尽头。
A861目光一聚，暗自蓄力。
然而他没看见光亮处伸出了一只细小的管。
管口此时打开了开关。
红色，全是红色。
喷涌的，红色的气体在光速间布满了整个管道。
意识消失前，A861只来得及用最后的力气将米尔科捂在怀里。
银色头发的男人终究闭上了眼睛。
紧密相拥的二人随着吸力，最终被管道从尾端吐出。
紧随其后的两个人也一一被抛出了管道。
如果昏迷的四人可以此时清醒，他们可以看见自己飞进了一座打着白灯的空荡荡的房间。
他们交叠着滚在了冷冰冰地板上，毫无所觉。
而所谓的光亮口，根本不是出口。
那是房间里唯一一个匍匐在地面上的隆起装置下的裂缝。
一声巨大的响声。
这裂缝远不能容纳生物舱通过，飞驰而上的长方体结结实实挡住了裂缝。
涌动的空气流终于停止。
“滴——”
“气体置换完成。”
地面上的机器发出机械声。
就像启动了什么开关，隐约的，无数滚轮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包围了房间。
“实验受体：4”
“等待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