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上有三把火, 名为魂火,头顶一把,左右肩膀各一把, 若魂火被鬼怪吹灭, 轻则身体日渐虚弱宛若阳|痿, 重则一命呜呼命丧黄泉。

  伶舟现在是第二种情况, 但伴随着第一种症状。

  他四肢发冷如坠冰窖, 双腿逐渐开始颤抖,只有用手中的桃木剑撑住身子才不至于完全狼狈倒下。

  身体愈发寒冷, 反倒产生了热的错觉,伶舟残剩不多的意识告诉他:再这样下去, 真的会死。

  但他无能为力, 这个鬼怪绝对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对抗不了。

  这个鬼怪从一开始就完全有轻易手撕他的能力, 但偏偏要装作游风间戏弄他, 愚弄他。

  太恶劣了。

  这是伶舟清醒时的最后一个想法,他眼皮逐渐沉重,像是熬通宵后听数学课的学生,哪怕用牙签撑着眼皮都再难支持, 放弃地闭上了眼。

  意识陷入混沌, 一片阴翳中, 一抹暗影缓缓走来。

  游风间步伐不紧不慢,像是懒起已经迟到的摆烂学生,没有半分紧迫感,“已经跪了?”

  怪物原想直接结果了伶舟, 听见游风间的声音偏头一看。

  游风间饶有兴味道:“你是有神志的吧。”

  怪物放弃了杀死伶舟的动作,转而向游风间走去。他每走一步, 脸上的面孔就不断变换,像是被打歪的铁石重新熔铸,最终幻化成了伶舟的脸。

  游风间嫌恶地闪离,“你就这么没皮没脸,喜欢用别人的脸?”

  对方被怼也不恼,只是缓步靠近,“我能看见你心底所想,你喜欢的不就是这张脸么?”

  游风间并不认同,虽然伶舟那张脸很对他胃口,但人性格却不行,太呆。

  他秾艳的眉眼变得冷淡,连带着浓稠如墨的发尾都泛着寒意。

  “速战速决吧,我赶时间。”

  “哼,”顶着伶舟脸的无面人眼神怨毒,“你未免过于自负了。”

  “别用他的脸露出这张眼神,丑。”游风间愈发嫌恶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爆炸。

  无面人大吼一声,一挥衣袍便飞出黑色的蛾子。蛾子如巴掌大,长着尖利的口器,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咬得对穿。

  游风间潇洒解开衣服外套,扔在昏死过去的伶舟头上,防止他不小心被蛾子叮毁容了。

  轻轻一抬手,手中燃起幽幽蓝焰,随意丢掷出去,蛾子便连片地燃烧,像是飞舞的焰火,只是传来不中听的噼里啪啦声,没多飞几秒就噼里啪啦砸地上。

  游风间歪歪头,“你就这点本事,应该不止吧,拍灭伶舟魂火的时候不挺能的么?”

  无面人阴阳怪气道:“你既然都看到了,为什么不救他?”

  游风间自然不会说等他赶到已经来不及了,只是冷酷道:“这是他的劫,我管不了。”

  无面人:“神神叨叨的。”

  这话由一个鬼说,莫名滑稽可笑。

  游风间:“废话真多,打了再说。”

  无面人手中掏出六根针管,他没有将针管扔过去刺游风间,而是随意扔在地上。

  针管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逐渐由小变大,幻化出六个拿着人腰杆粗般的巨型针管的壮汉男护士。

  游风间瞳孔微缩,知道壮汉护士大概是自哪里产出的了。

  “找帮手啊,”游风间摸摸下巴,“真够不要脸的。”

  无面人没说话,而是举起手轻轻示意。

  护士发出轻轻的“嗬嗬”声,举起巨型针管朝着游风间冲来!

  “这就没办法了,只有使出杀手锏了!”游风间懒散地看着冲来的壮汉护士,随意地伸出手,“物理学圣剑!”

  手中金光闪过,一根细长之物便出现在手中,沉重的、一击致命的——一根撬棍。

  以为对方会拿出大宝剑的无面人:“?”

  游风间身形潇洒,来去如风,沉重的撬棍在他手中轻如棉花棒,一棍一个壮护士。撬棍打在护士们身上,哪怕已经将手臂打断,他们依旧像丧尸一样不知疼痛地攻来。

  无面人嘴角微勾,就见游风间轻轻叹口气,直接像戳豆腐一般,轻而易举戳穿了他们的头骨。

  动作优雅,闪避间宛若在跳圆舞曲般华丽,手中挥舞的仿佛不是撬棍,而是小提琴的琴弓。

  他所到之处,一击毙命。

  无面人:“……”

  什么暴力魔鬼。

  六个护士在他手上没在坚持住两分钟,就倒下化作了几根小针管。

  游风间甩掉撬棍沾着的血污,失望地抬起头,“没有了么?”

  无面人:“……”你当吃饭还要添碗呢!

  它上下打量游风间几眼,看出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当即一挥手,顿时黑雾弥漫,借此机会遁走。

  游风间没有阻拦的想法,而是看着无面人溜走后,转身去查看昏死过去的伶舟。

  他一摸没被遮挡的眼,墨瞳出现一抹暗蓝,一看伶舟左肩上的魂火果然熄灭,只剩下右边还在熊熊燃烧。

  游风间暗叹这人运气好,要是那无面人将他右肩上的魂火也吹灭,那直接当场game over了。

  不过一来就遇到大boss,这运气有一点,但也不多。

  魂火熄灭可不是那么好恢复,游风间虽然身怀异能,但对这些玄门术法却是一窍不通,他只能寄希望于等谌剑锋出小黑屋,能不能想到办法解决魂火的问题。

  至于现在,怎么叫醒伶舟是个问题,他可不想驮着一个比自己还大坨的东西走回病房,那可太累了。

  回想起上次在里世界,伶舟借他阴力的方式,游风间若有所思。

  伶舟躺在地上,游风间将披在对方脸上的外套扯下来,一把丢在地上垫着,随即也跟着坐在旁边。

  他坐下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盯着伶舟的脸看了片刻,良久才感叹道:“确实很对胃口。”

  皮肤白皙,鼻梁挺拔,是鼻子是眼的,勉为其难帮一帮吧,游风间做着思想准备。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对方的手指缝隙中,慢慢调动体内的阴力。

  感受着自己的阴力被对方从体内抽取,游风间感到一丝别扭,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借给伶舟阴力了……除非对方求他。

  两人的手都很凉,如玉石和寒冰的碰撞,在一起却抚慰出一些热意。

  手握着几分钟,伶舟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游风间不自在地抽回手,思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次好像是伶舟抱着他的腰,接触面积更多,动作也更……

  难道要更亲密才行?

  游风间面色有些一言难尽,自言自语道:“这躺在地上也不好抱,总不能人工呼吸吧。”

  和男人接吻,哪怕是不得已,还是感觉很怪。

  因为犹豫,他没有任何动作。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伶舟还是没有要醒的样子。

  “看来不得不这样了,”游风间看着伶舟的脸,心说还能下嘴,“希望你别是初吻,醒过来可别恨我。”

  回想起在病房对方聊起涩情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没有任何经验,游风间唇角微勾,“算了,你恨就恨吧,恨自己被男人夺走初次。”

  他从地上坐起来,翻身骑在伶舟身上,双手按在对方肩膀上。

  秉持着“只有亲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的原则,游风间嘴比脑子快,俯身迅速地在伶舟脸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唇与脸贴着,游风间尝到了一丝异味。

  游风间此刻很想爆粗:“……”

  那怪物不会用舌头舔舐了伶舟的脸吧。

  无事发生。

  游风间直起腰,看着没有反应的伶舟拧眉,“会不会是我想错了,不应该吧。”

  怎么还不醒过来,这合理么?

  难道必须亲到嘴才行?

  比起亲男人这一关,还是洁癖最让他受不了。

  看着伶舟苍白的唇,游风间只能安慰自己那怪物肯定没亲伶舟的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风间再次俯下身,但这次却没再那么干净利落,而是犹豫不决。

  唇与唇越来越近,近得能看见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游风间大脑一片混沌,空气冷寂,唯有彼此气息交缠,能有一丝温度。

  游风间:有点想yue怎么办?

  话说过来,为什么要为这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

  正所谓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在游风间犹豫不决时,伶舟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游风间还骑在伶舟腰上。

  游风间:“……”

  伶舟:“……”

  游风间喉咙干哑,此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能掩藏慌张,同手同脚地从伶舟身上爬下来。

  游风间捡起自己的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故作冷脸道:“你听我解释。”

  伶舟才清醒过来,肩上的魂火还没恢复,身体有些虚弱,他难受地捏捏眉心道,“你不用解释了。”

  游风间一把抓住伶舟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掰过来对着,“不,你一定要听。”

  你不听,把我当成死变|态怎么办?

  这事越想越后悔,简直办得蠢极了。

  真就短短三分钟毁掉一身清白。

  游风间

  想好了,要是伶舟不听他解释,还要对外宣传这件事,就做掉他。

  他盯着对方的脸,默默地将“做掉他”的计划,改成了“先奸|后杀”。

  伶舟吐出胸腔里的浊气,运转身体里的阴力,“我都知道的,你是为了传输阴力才这样的,谢谢你。”

  原以为对方会很激动,但没想到态度很坦然,表现也很平静,让胡思乱想的游风间心里反倒不是滋味,只能故作平淡道:“哦。”

  心里不是滋味的游风间,没有注意到在黑暗的掩藏下伶舟羞红的后脖颈和耳根。

  伶舟为了不让对方发现,故意转移话题道:“你哥哥和那么女生怎么样了?”

  游风间心说在他们身上留了一道阴力,只要不是遇到大boss都不用太过担心。

  只是这话肯定不能和伶舟说,他只能装蒜道:“不知道,我们快去找他们吧,没有你的保护,他们很有可能遇到危险!”

  伶舟点头,拉着游风间的手就顺着走廊一边走。

  手被牵着,游风间不得不在意,只是对方没有什么表示,贸然把手抽走好像也不合适,只能任由对方牵着了。

  所幸这次再没有什么东西拦路,两人沿着这条路走回到了食堂。

  走进食堂里面,伶舟才把对方手放开,一板一眼道:“怕又走丢才牵着你的手,没有事先通知你,得罪了。”

  游风间故作大度笑笑:“小事,和我解释做什么。”

  伶舟抿抿唇,“这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么?”

  你和其他人也是这么轻浮?

  游风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眼神微冷,语气也冷淡道:“这应该就不关你的事情了吧,亲爱的同桌。”

  伶舟意识到自己的越界,眼睛微垂,“抱歉。”

  他不应该这么说的。

  游风间冷淡地收回视线,不再理他。

  食堂的残杀已经结束,病人的尸体和怪物的尸体交叠堆积成山,很明显这场“比拼”没有胜利者。

  总归死的都是鬼,伶舟自然不会悲天悯人发表圣母言论,而是走到其中一个病人尸体旁边检查伤口。

  游风间见状也没有跟上去一同上前查看,将单独行动的伶舟晾在一边。

  伶舟说错了话,知道如果再不主动游风间可能就真的不想理会他了,检查完尸体伤口就主动凑到对方身边,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知道的:“这个病人的伤口不像是怪物撕咬所致,反倒是更像利器造成的。”

  游风间联想到之前给谢长流的那把匕首,眼眸微动,“是不是刀口,而是被类似于西洋剑一样的东西穿刺而死。”

  伶舟摇头,“不是。”

  游风间瞳孔骤缩。

  不是刀口,那么就决不可能是谢长流了,也不可能是谢诗雨干的,谌剑锋还关在小黑屋里,那么……

  里世界的怪物绝对不可能被普通武器杀死,除非是进行过附魔或者阴力加持的武器。

  所以杀死怪物病人的武器也一定是附魔之物,他们这几个人都不会使用类似西洋剑一样的武器,所以还存在第六者?

  显然伶舟也是和他相同的想法,“还有一个家伙躲在这里。”

  混在病人堆里,没让他们察觉。

  藏头露尾,不是好人,伶舟下结论道。

  游风间很难不附和。

  他心底有一个隐隐的猜测,但如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样,只怕现实只会更乱。

  他按下心底的不安,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伶舟听。

  食堂对面的红色倒计时归零,堆积如山的尸体直接从眼前消失。

  后厨走来一排排厨子端上来热腾腾的饭菜,游风间大致看了眼菜色,有粉蒸排骨,鱼香肉丝之类的菜,肉眼可见不是人肉,就是正常的食物。

  这估计就是通关奖励了,可惜没几个人能来吃。

  游风间眸光微沉。

  食堂门口传来响动,游风间和伶舟两人默契回头,就见谢诗雨靠在谢长流身上扶着走过来。

  两人身上一片脏污,干净的衣服褶皱不堪,甚至还沾上了血。他们神色疲惫,不用多想都知道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好心的游风间面上笑眯眯,为两人各自打了三大勺白米饭在碗里,“来,吃吧。”

  谢诗雨哑着嗓子道:“不会是断头饭吧,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这话游风间便知道他们是遇到幻境被骗怕了,脸上的笑意缓缓扩大道:“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吃我打的饭,很快就会变成死的。”

  谢诗雨一个激灵,从谢长流身上直起身体,强撑着精神拿起筷子狠狠刨了三大口饭,期间还因为吃得太快差点噎住。

  游风间看得兴致勃勃,伶舟默默吐槽道:“真是恶趣味。”

  他成功收获游风间一个眼刀,“还没有原谅你呢。”

  伶舟默默闭麦,沉默地拿起勺子为游风间打饭,有点讨好的意味。

  游风间心下很受用,面上还是冷着脸接过饭问谢长流道,“你们遇见了什么?”

  谢长流经过观察,也看出这不是怪物伪装的,长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因为提起来就心累。

  游风间也识趣,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对他遭遇了什么好奇,只要人活着就行,遭遇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旁边刨饭的谢诗雨默默流下一滴泪,因为嘴里还包着饭,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们……我们怎么样才可以出去,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吧……谢哥哥,我想回家!”

  众人都看出谢诗雨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却都没有出言安慰。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答案。

  谢诗雨暗恨在座三个男人的不解风情,气愤地又刨了两口饭。

  吃完饭众人又回到自己的病房,因为食堂有标签写着:晚上八点后禁止在外游荡。

  他们必须待在病房,虽然病房也不一定安全,但八点之后外面绝对不安全。

  明明之前在奇怪的走廊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但时间却过得分外慢,距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

  游风间猜测是医院的时间流速不同,但这个猜测还需要印证。

  之前被怪物追杀的长廊阴暗的像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此刻从食堂出来却再正常不过了,明亮的节能灯管照亮了宽敞的走廊,给人以安全感。

  只有外面的月亮依旧红,红似血。

  原以为回到病房会空无一人,哪知已经有两人在床上坐着了。

  他们看见游风间和伶舟两人,面带笑容地打招呼道:“晚上好。”

  游风间也神色如常地回应道:“你也好。”

  伶舟却是注意到晚上的这两个人,和白天见到的两个病人面孔完全不一样了。

  要不是进来之前看了房间号,他还以为走错房间了。

  知道白天那两个病人估计已经无了,伶舟心下五味杂陈,微微垂下眼掩藏心底即将溢出来的情绪。

  而游风间却像是丝毫没发现一般,游刃有余地与两人交谈:“刚吃完饭准备去消消食,两位有兴趣一起去么?”

  两人整齐摇头,像是同为一体般,用不同的声线整齐回答道:“这个时间点还是不要外出了吧。”

  游风间微笑:“为什么不能外出?”

  两人又是整齐摇头,“晚上被巡查的医生撞见在外面瞎逛会死得很惨。”

  游风间眸光微动,获得想要的讯息,他便笑笑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两位长得好像。”

  原以为他们又会异口同声说他们本来就是双胞胎,哪知两人这次没有再笑,而是面色诡异地转过头看向游风间,齐声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