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黎不由得大叫一声, 声音变得像石头一般，干涩尖硬，“不, 你不想！”
程晓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做了个掏心窝子的动作, “你猜我想不想。”
宋九黎欲哭无泪, “程晓你怎么了, 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对方面无表情, 只是伸出的手指甲盖呈现黑紫，像是涂上了一层黯淡的指甲油, “准备好死了么？”
害怕到极致, 宋九黎心肝发颤，头脑却冷静了下来, “你其实不想杀我的, 对么？”
毕竟要是真想杀，早就杀掉了，也没必要和她说这么多。
程晓神情阴郁地收回手，“杀你, 没必要。”
反正, 他都知道了。
背后的门猛地被推开, 年久失修发出咯吱刺耳的声响，宋九黎吓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就见游风间从里面走出来。
宋九黎仿佛见到了爹娘, 扑通一声就跪在游风间脚下，狠狠地抱住他的大腿, 十分没有颜面道：“大佬！大佬救我！”
对方吓出来的眼泪疑似要掉在他裤腿上，游风间不动声色地将脚挪一挪，“你先起来。”
宋九黎从未如此灵敏，连滚带爬地滚在游风间身后，像极了出门惹祸然后跑在父母背后躲着的小屁孩。
游风间可没有当人父母的自觉，只是偏头对他道：“你站远点，这是我和她的私事。”
对方忙不迭连滚带爬到院子最角落躲着。
游风间饶有兴味地看着程晓，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就见对方原本面无表情像一张平淡面饼的脸，顿时放松下来，露出轻松愉快的表情，“被你发现了。”
游风间笑道：“这个时候还演戏？应该给你颁个影后。”
“没有演，都是真情流出，”程晓眼中的伤感一闪而逝，“原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游风间：“记得什么？”
程晓道：“忘了在曾经的某个副本里，救过我。”
在颅内反复搜刮，都没有任何记忆，游风间无比确信没人能对他的记忆动手脚，哪怕是系统也不行，所以程晓这个人确实不在他记忆范畴里，“你认错人了。”
程晓苦笑，“不是我认错人，只是你见过太多人，惊艳之辈众多，不记得我这沧海一粟很正常。”
“你说我救过你，显然你对我了解不够深，”游风间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是毫无情绪，那张单薄没有血色的唇，看着有些冷清不尽人意，“我没有什么好心，不会救任何人。”
他在无限世界摸爬滚打，前期猥琐发育蝇营狗苟，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救人了。
后期看惯人情冷暖，不说里面的人大多两面三刀，就算是良善弱小之辈，就算为人所救，最终也还是会因为自己的弱小无力自保，最终死于非命。
在无限世界，救人没有任何意义，善良被践踏，美好德行被摧毁，利己主义是铁血规则，只有活着才是一切。
游风间自认为也是其中卑劣的一员，他没有救过任何人。
程晓看到他眼底的漠然，知道对方对她的话不为所动，但她没有因此沮丧，而是缓缓带起一个笑，“你忘了，在忘川河，我被水鬼抓住，是你救了我。”
提起忘川河，游风间终于有了反应，“你是忘川河副本的玩家？”
那个副本他还有些印象，因为他就是在忘川河副本得到眼底封印的那个怪物，自此人生有了巨大变化。
当时最难的一个关卡就是淌过忘川河水，忘川河底有水鬼，如果被它们抓住脚踝，就会被拖入水中洗去记忆，成为水鬼的一员。
水鬼抓人有禁制，只有违反规则的人才会被抓，但也有随机事件，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会被抓走。
游风间挑眉，“我不记得我凑巧扶过什么女生，或者是将她拉出忘川河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程晓摇头，“当时我被水鬼抓住脚踝，即将被拖下水时，你及时解出破解方法，才让水鬼退散救我一命。”
游风间显然不认为这件事值得对方惦念到如今，“就算不是我解出谜题，也会有下一个人，这不算什么。”
就像一个人单独送礼物给另一个人，这的确值得纪念，但如果一个赠送礼物给一群人，而你只是其中一个，想纪念的欲|望会大大降低。
他的救人不具备唯一性，不值得对方惦念这么久。
原以为这么说程晓会放下执念，谁知她突然十分激动道：“您根本不知道1不知道您有多特别，多耀眼！与那群人根本不一样！”
无限世界那群人只会在她濒死时，在余裕的情况下予以施舍，在她身上恩威并施，索取好处，榨干所有价值后被狠狠丢弃。
程晓并不恨那群人，无限世界就是那么残酷，所有善良都被抹杀，被踩在脚底，只有足够自私足够阴毒才能活下去，像她这样的弱者在这个世界只能被盯上，榨干价值悲惨死去。
她根本活不下去。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死在怪物手下，这样就不用任由那群人摆布，像行尸走肉般活着。
在忘川河，她故意触碰禁制，任由水鬼将她杀死。
只有杀掉，才不用面对这个丑陋罪恶的世界。
直到游风间破除了禁制，驱鬼走所有水鬼。
她清楚地知道游风间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
既然被领导者救了，就要做好被压榨骨血的准备，程晓是这样想的。
她麻木地等着游风间的下一个指令，下一个骇人听闻的要求，可直到对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轻微地风拂过发丝，吹动少女的心思，她都没有等到。
她知道死掉的心活过来了，里面藏着一粒火种。
这粒火种随时可以为了那个人喷薄，燃烧，殉葬。
可她还是没有等到，就已经死去。
程晓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游风间笑。
游风间讨厌她的笑，发丝粘在嘴角不去扯开，就像水里细碎的水草绞杀路过的航船，虽然不致命，但透着阴暗沉重的气息，着实让人不爽。
游风间抽出黑白剑，“你就是这关卡的boss吧，为什么混进学校，还把我们扯进这里？”
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红衣小女孩见到她这么反常。
程晓还是只是笑，语气温柔，“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进来这里了，你相信么？”
甚至在昨天晚上杀死红衣女孩的时候，感受到杀死她之后流入自己体内的力量，才惊觉自己是这个里世界的缔造者。
程晓道：“我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但我还记得你。”
游风间抿唇不语，只是举了举手里的黑白剑，警惕地看着程晓。
像程晓这样的玩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死后成为鬼怪的，阴力都会特别强大。
并且因为他杀死了整个世界的npc，为了维持平衡，失去的力量都会灌注在程晓体内，她现在的力量不容小觑。
游风间举起黑白剑，有恃无恐地问了一个大忌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意想不到的是，程晓并没有发狂，
而是平和道：“记得，因为不小心踩到一个玩家的小白鞋，所以被设计杀掉了。”
无限世界虽然规定不能自相残杀，但是可以利用鬼怪杀人，程晓就是这么死的。
游风间并不惊讶，他比较惊叹的是：“没想到你还能保持理智。”
毕竟大部分人死后化鬼会变得癫狂可怖，而程晓却是几乎和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气息过于平和，阴力也隐藏得很好，要不是游风间敏锐，差点就以为她真是人了。
程晓微笑道：“因为我不想忘记你，所以才保持自我。”
游风间突然举起手里的黑白剑，“但还是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程晓瞳眸微闪，“这个世界你出不去，只有杀掉我才能出去，对么？”
游风间不带任何情感道：“这点，作为曾经的无限玩家，你应该知道得最清楚不过。”
想脱困无非干崩副本，或者完成任务出去，再或者杀死boss这几种办法。
这个副本或许是因为程晓阴力过于强大的原因，哪怕杀死所有npc也没能干崩副本。
但npc死光了，完成任务这一条线明显也被堵死，那么只剩下杀死boss这一条路了。
“我是非死不可么？”程晓苦笑，“可是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哪怕只是那么一片刻。”
程晓看向游风间，“你为什么那么残忍？”
她的语气轻轻，像是微凉的午后，穿着白裙手里抱着书的少女，因为没带伞受到阳光照晒而向身旁喜欢少年不经意间的抱怨。
“我没期待你突然自刎着替我通关，”游风间用黑白剑格挡住对方突然伸过来的一钢爪，“但你搞偷袭，实在是太不讲武德了。”
显然她这一招游风间没有防备，连程晓都愣住了，木讷地收回手，看着被黑白剑砍出来的一道痕发神，“原来你说我变了，是真的。”
曾经的她可以点燃火种，现在的她却是要将所有都焚烧殆尽。
游风间举起黑白剑，准备出招时，就见程晓面上无声流泪。
人流出的是盐水，但鬼怪却只能流出血泪。
一滴一滴汇聚成串，滴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血潭，天空开始下起血雨。
他听见程晓哭说道：“原来早就在死的时候，就已经扭曲了么……那真是寂寞啊。”
游风间匪夷所思，“我明白你要抒情，但你为什么要说古早日漫台词？”
程晓：“……”
游风间不看她，而是一边说，一边朝着旁边房间里钻，“下雨了，你要进来躲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