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林晓寒与何韵去衙门里办了店铺房契的交接手续,明面上将秋雨轩过给了晋晏王妃。

  此事很快就传遍了京中世家,蔡国公府的聚会席间, 许多人便纷纷议论着陆家怕是不行了。毕竟林哥儿已经将百花谷上交了宫中, 秋雨轩也变卖了,怕是手上没钱了。

  如今林晓寒在京中的名声已经臭了,《藏龙寻仙》这话本子虽然仍然十分火热, 但自称细雨斜风先生书粉的人却少了很多。更多的人则是说人是人,书是书。《藏龙寻仙》故事虽好, 但写书之人人品却是不行, 两者还是要分开看待!

  这次饭局, 蔡国公府也请了梁家人过来。饭后, 各家内眷们在后花园里游玩,李枫家的夫郎刘哥儿就故意开口问那梁夫人林诗月道:“听说那林哥儿之前在府城时, 就惯是个有心机的, 勾引了不知多少世家公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林诗月本就与林晓寒不睦,这几个月林晓寒倒大霉, 她可是心中快活的不得了。

  此时听那刘哥儿提起, 当然是添油加醋的说道:“坊中传闻虽然夸张, 但也并非全是捏造。林哥儿一向心思多, 在林家时便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如今他落到这般境地,也是之前造了太多的口孽, 得罪了太多人吧!”

  正说道一半, 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掌, 啪啪两声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响亮的嘴巴子,打得林诗月与刘哥儿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他们两人啊的尖叫起来, 捂着脸正要发作,却发现打他们之人,正是蔡国公府的宝贝疙瘩蔡瑾!

  此时蔡瑾一身红衣,正一脸怒意的看着刘哥儿与林诗月道:“凭你们也敢议论林哥儿的是非?”

  他先指着刘哥儿道:“你一个罪臣之子,之前与程家公子那档子事儿就不必说了!此时也敢污蔑别人?”

  接着又转过去对林诗月道:“你一个府城来的,不过是沾着细雨斜风先生的光嫁入梁家的一个填房罢了!”

  “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在我面前说林哥儿的不是,仔细我撕烂了你的嘴!”

  蔡瑾此话虽是对着刘哥儿与林诗月说的,却杀鸡儆猴。旁边那些原本还在看好戏的,立刻就噤了声,也不敢再在蔡国公府上议论林晓寒的是非。

  便是林晓寒如今名声不如之前了,但蔡瑾他却还是细雨斜风先生的书迷,对林哥儿也是满心憧憬,自是听不得那些人说些林晓寒的腌臜话儿的。

  遇上蔡瑾这样的硬茬儿,林诗雨与刘哥儿也是不敢得罪,只得忍气吞声下来。

  但蔡瑾这般大动干戈,在京中的名声便又差了一些。也就是因着蔡国公府的地位,没人敢说他什么。

  待宴席结束了,蔡瑾回到房中,心中情绪还是起伏不定,被方才刘哥儿与林诗月那一番插曲气的坐立不安。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陆大人被革了职,林晓寒名声也不好。然而他几次想去陆府看望林晓寒,都被蔡国公夫人拦住了。

  蔡国公夫人只对他道:“我知你仰慕细雨斜风先生,也信那林哥儿也是个品性好的。但此事并非你一人之事,还涉及了我们蔡国公府的立场!”

  “自大晋开国以来,多少与我们一样的世家大族,都一个个衰落了。我们蔡国公府如今还能屹立不倒,也就是因着我们一直自身清正,从不与人站队。”

  “如今那林哥儿与陆大人都正在风口浪尖,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现在去他家中,岂不是要把我们蔡国公府架起来,与那么多世家为敌?”

  “可我见那何韵也时常去林哥儿家中,怎么无人说他?”蔡瑾不服气的说道。

  “我们不是晏亲王府,不是皇亲国戚。晋晏王爷与王妃做得的事情,我们却做不得!你没看那百花谷交回了陛下手中之后,也顺利重开起来了么?谁又敢有什么质疑?”蔡国公夫人说道。

  蔡瑾被蔡国公夫人一顿教训,心中也知道自己为了蔡国公府的立场,无法做些什么。着急的时候,便想到了审理此事的孙书文,并常常与他通信,旁敲侧击的询问陆家与林哥儿相关之事。

  孙书文倒也每次都给他回信,但却从来不正面回答与陆家之事相关的问题。

  今日蔡瑾气的狠了,竟直接给孙书文去了一封信,约他在醉玉楼见面,信中写着不见不散。

  他与蔡国公夫人说心情不好,出去逛逛,便只带了一个心腹丫鬟,轻车简行的去了醉玉楼。

  给孙书文的那封信被人送到了孙府,孙书文人还在当差没有回来,便被孙书文的贴身小厮收下,放在了书房之中。

  前些日子孙书文每日都在忙着调查百花谷相关事宜,但每每有了线索,便遇到从中打断之人,让他始终不得一举翻案。

  不过孙书文此人极善破案之道,便是频频受阻,到底也在一个月之内就找到了为林晓寒翻案的关键性证据。

  然而他将此证据呈上以后,却收到了晋文帝的密文,让他暂不表态,晚些时候再听候安排。

  孙书文的父亲就是大理寺的,他从小耳睹目染,自是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晓寒与陆秋成肯定是无辜的,但碍着朝臣的压力,为了安抚更多人,晋文帝却不想或是不能这么快还他们清白……

  晋文帝既特地点了他来负责此事,便是让他从中握衡百花谷一事翻案的时机。于是孙书文便也暂且将此事拖着,只佯装自己还在调查此事,只等着看晋文帝的意思来办。

  这日孙书文回到府中,便见到了自己桌上一封字迹熟悉的书信,不用看就知道是蔡国公家的小哥儿蔡瑾的。

  之前他与蔡瑾在百花谷巧遇一日,两人倒是聊的颇为投缘。

  自那日后,他对蔡瑾此人有了很大的改观,对他印象不错,倒也乐于与他有些更深层次的交流。

  上次蔡国公家请京中公子去府上相看,他虽然朝中有事没去成,但也让母亲给蔡瑾带去了礼物。

  只是蔡瑾收到礼物以后,却并没有再邀请他有些什么后续。

  孙书文本就不是个对感情之事上心之人,见对方没有回应,他也便就此作罢,又渐渐淡忘此事。

  然而百花谷出事以后,那蔡瑾却突然又给他来了信,只是信上弯弯绕绕的,问的都是什么时候能给林晓寒翻案。

  孙书文怎么可能对外人泄露公务,自是不好作答。但也没不搭理蔡瑾,还是给他面子写了回信。

  于是蔡瑾便还不死心,又常常写信过来套他的话。

  孙书文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长叹了一口气,把信拆开看了。

  这信上果然写的更直白了,竟是直接逼问孙书文那百花谷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还约他去醉玉楼相见,不见不散。

  孙书文被这信中的言语逼问的有些生气,他一个刑部五品官员,有什么道理被蔡瑾一个哥儿逼问公务?

  蔡瑾约他去醉玉楼,他自然是可以不理,让他空等一场。

  然而在家坐了一会儿以后,孙书文便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抓起一件斗篷朝着醉玉楼去了。

  醉玉楼顶楼的包箱里,蔡瑾已是一个人等了多时。眼见着太阳落了山,孙书文也不见踪影。

  他身边的丫鬟有些怯怯的道:“瑾少爷,时候已经不早了,要么咱儿还是快回去吧?”

  “我又没有出城,就在京里,晚些回去也是无妨。”蔡瑾心中有气,对那丫鬟说道:“我即说了不见不散,倒要看看那孙书文到底来不来!”

  说完以后,他便索性让外面候着的侍女上了一桌酒菜,自己一个人吃了起来。

  蔡瑾正吃到一半,酒气有些上头之时,便听那包厢的房门被人咚的一声推开,接着便是孙书文皱着眉头,一脸寒霜的走了进来。

  “你总算来了!”蔡瑾面上一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对着孙书文说道。

  孙书文屏退下人,反手关上房门,才走到蔡瑾面前坐定,对他说道:“你一个哥儿,竟然就这么约我一个男子夜里赴约,实在是胆大妄为,就不怕被传扬出去,毁了你的名节?”

  蔡瑾被孙书文说得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在京中还有什么好名声?你若是害怕被我牵累,出去便说是我缠着你就是了,我自是不会否认。”

  孙书文狠狠看了蔡瑾一阵,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知你仰慕细雨邪风先生,但陆府之事牵连甚广,不是你管得过来的。”

  “我瞧你们蔡国公府上也没有与陆府再有往来,显然蔡国公与夫人也是知道厉害的,你又何必非要与他们拗着来?”

  “我哪里与他们拗着来了?不过也就是想从你这里打探一些林哥儿的境况,你却从来不说!”蔡瑾不服气的说道。

  “我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你?”孙书文反问:“你可知你这般频频给我写信询问案子,若是换作旁人,难免不会将你的信拿出来作为你与陆府之事牵连的证据!到时候给蔡国公府惹了麻烦,你又要如何解决?”

  蔡瑾被孙书文问得愣住,只得小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我知你不会出卖我的。”

  “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孙书文闻言却是有些被气笑了,认真的看着蔡瑾说道:“我们说来也就见过几面,在百花谷聊过一日,这世上怎得有你这么天真之人?”

  “可你就是不会出卖我啊!”蔡瑾被孙书文质问,却是十分不解的说道:“我虽不聪慧,但看人却是最准的!林哥儿是好人,你也很好,你是绝不会出卖我的!林哥儿他必定也是无辜的,你要早些查明真相,为他翻案才是!”

  孙书文:“……”

  他被蔡瑾这一顿理直气壮说的竟哑口无言。

  本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蔡瑾袖子里隐约藏着一根丝线编成的手链。手链的中间,是一枚狼牙,正是自己之前送给他的那枚。

  不知为何,孙书文的脾气一下就下去了,他看着蔡瑾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与你也说不通,先把饭吃了吧。”

  蔡瑾此时倒是有些眼色,也没再继续逼问他什么。只颇为乖巧的推了个凉拌肚丝到孙书文面前说道:“这道菜最好吃,配酒最是美味,你尝尝?”

  蔡瑾这话倒是真的,他方才已吃了一圈,今日这凉拌肚丝,就是做的最好的。

  他方才喝了些酒,现下面上已是一片红晕,模样倒是颇有些可爱。

  孙书文见了,又多看了他两眼,对蔡瑾的推荐倒是也没拒绝,举筷尝了那肚丝一口道:“的确不错。”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方才他说话其实不怎么好听,若是旁的小姐或是哥儿,被他这样一顿阴阳怪气,怕是已经被气哭了。

  但蔡瑾与那些人不同,他心眼大,也是真率直,显然是并未将孙书文方才那番数落放在心上。

  孙书文与蔡瑾相处起来,也觉得舒服。不用拘着自己斟之酌句的说话,反正蔡瑾简单,直来直往,便是话语间有些误解之处,只要他解释一句,对方便也认同了。

  一顿饭吃完,孙书文觉得颇为放松,这些日子在差事上积累的压力倒是全都没了。对蔡瑾说话也更添了几分耐心,便对他解释道:

  “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见风使舵之人,旁人此时都绕着陆府与林哥儿走,你却偏偏要凑上去,可见你为人端正。”

  “但朝中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此事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不告诉你多的,也是为了你好。”

  “细雨斜风先生的文章,你也是读过的。”蔡瑾闻言,也不知是不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眼眶却是有些红了:“记得你也曾夸他聪慧过人,文章中又有对众生的怜悯之心,实在是个妙人。我还以为你与我一样,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干扰,也会一直相信细雨斜风先生的为人。”

  “我相信他又有什么用?”孙书文无奈的道:“此事的根结,就不在那百花谷的案子上。听我一句,此事你莫要再管,是是非非,一切自有圣上定夺!”

  临走之前,孙书文把斗篷批在蔡瑾身上,将他送上了马车。目送马车离开以后,才转身回到孙府之中。

  孙夫人只道他是与同僚一起吃酒回来,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也没有多问些什么。

  倒是蔡瑾一个哥儿,在外面呆到酉时才回,还一身酒气,叫蔡国公府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蔡国公夫人难得的带着怒气去了蔡瑾房中,刚准备好好说一说他。却发现蔡瑾似乎喝多了,一回来便倒头在床上睡着了。

  蔡国公夫人一向溺爱蔡瑾,此时虽然心中有气,却也舍不得将他闹醒。

  刚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盖在蔡瑾床头的那张黑色斗篷,翻出了一个角,是春蓝色的里子。

  蔡国公夫人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春蓝色的配色,通常都是用在男子的衣服上!她的瑾儿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哥儿,平日里的衣服里子都是草黄、品红这些鲜嫩的颜色,由她亲自监督制成,哪儿来的这件春蓝色里子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