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竟是陆元朗走入了茶肆。许初正要起身,陆元朗按着他的肩膀不准,自己坐下要了杯茶。
“听闻最近山上春花盛开,宜踏青出游,我便想出来一观,顺便去洪洞寺看看。本欲待遂之归来同去,不想你久久不回,想来是凌霄阁那里事情不好办,我便自己出来了,不料竟在这里遇见。”
说罢陆元朗便邀许初同去,许初自然答允。陆元朗让自己的小厮同瑞达回去,把马给了许初。
二人乘马缓缓出了城门,到了人少之处便扬鞭策马,朝山上而去。
“别人上香都是趁早,元朗为何午后才行?”
陆元朗笑道:“春早天寒,我是牢记许先生叮嘱,不敢出来乱跑,怕着了风,让许先生为我费心呐。”
想起上次之事,许初不禁会心一笑。路上陆元朗便给许初讲北地王王扬海之事。
“当年,王扬海想趁家父去世一举击溃枕霞山庄,在外纠集了其它门派名家,在内策反了几个欲取我而代之的下属。我亦深知,要想坐住这个位子,非得稳住王扬海不可。这种枭雄,蝇头小利打动不了,反倒让他觉出枕霞山庄的气短,因此我决心去云州见他。”
“我听说要见他的人,先要过了‘九关’,可有此事么?”
陆元朗点头。“正是。这前几关好说,不过是刀山、火海、钉板、飞箭之类……”
许初讶道:“……‘不过’?”
“是啊。遂之莫怕,那是可以带兵器进去的。例如钉板,只要轻功足够,一步能跳开五丈之外,加上用剑支撑地面,是瞬间就可过去的。那第六关才是个险要所在,里面是他王家世代精心设计的机关,专门攻人不备。”
“这是怎么说?”
“例如人一进去,先见了空屋子一座,此时心中不免打鼓,眼前四处搜寻,却不防备脚下触发了机关,那地面陷落,下面是一池的毒蛇。此时人见了,立时反应便是飞身而起,悬于房梁之上。”
“不错。”
“可那房梁之上也藏了机关。一排利刃突出,反应稍慢一点,手便被捅穿了。”
许初听了一惊。“那你——”
“我这手,遂之不是日日见的么,”陆元朗笑着说到,又把手立起来晃了晃,“他那机关暗器大抵便是如此,丝毫不容你有喘息之机、落脚之处,体力差些的,就是累也累死了,等我见了第七关方才明白,那王扬海的目的,就是要将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个个累死啊。”
“哦?这是怎么讲?”
“从第七关到第九关,王扬海找了三名武林高手来与你对敌。高手对战,对体力就是不小的考验,已经经过了前六关的人,哪还有那个力气!难怪能过关者寥寥无几。想来定有不少江湖豪杰因此折于宵小手中。”
“那元朗——”
“说实话,我过了第七关,也觉得气喘。那第七关的高手我从未见过,他所用的功夫我也未曾听说,与之交战,缠斗了七百回合方才获胜。正在暗想,七关尚且如此,不知八关、九关待要如何,孰料此时王扬海竟现身了。经他解释,我才知道刚刚我过的第七关便是第九关,他有心与我交易,因而省去两关,借此略表诚意罢了。”
许初听得入迷,问到:“是什么交易?”
“他给我两个选择,来换与枕霞山庄暂且的相安无事。其一——”陆元朗低头一笑,“他让我娶了他的妹妹。”
显然陆元朗并未选择这一条路。许初疑道:“元朗为何拒绝呢?”
“我明知那是个奸细,难不成娶回家里一辈子防范着?每日回家看到这么个枕边人,也未免太堵心了。那王扬海自然知道我难答应,专门将他妹子请出来与我相见,是个绝色的美人呢。你今日可见了宋三小姐?若是她见了那王扬海的小妹,恐怕也要自愧不如吧。”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未必不是他的第十关呢。”
陆元朗放声笑道:“遂之总结得好。”
“那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条啊——他要我,替他杀一个人。”
陆元朗声音低沉了些许,显然并不以此为傲。许初试探问到:“是谁?”
“莫德音。”
“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冤仇?”
“这个我至今也不清楚。都传闻王扬海武功超绝,就是有冤仇,他未必不能自己报得。其时莫德音是江湖排名第一的前辈,王扬海要我一定在武林大会上当众打败他,我想是要我死于莫德音的手下,或者侥幸赢了,得了这个第一的名号。这么多年来我不愿显扬,从不到武林大会上去争排位,他这一计令我前功尽弃,不得不将自己树成靶子。”
许初思索着其中的利害关系,陆元朗叹到:“遂之有所不知,自那以来,到枕霞山庄来向我挑战的江湖豪杰也不知凡几,好在最近天寒,又适逢武林大会在即,这才消停了几个月,不然我这个伤,是瞒不住人的。”
“元朗何不效法王扬海,也设个九关?好歹挡掉一部分人。”
“哈哈哈哈——遂之与我想到一处了。我只设了一关,只要来人能够在二百招内打败庄中一位教头,我便与他交手。”
许初赞到:“这招好!既不像九关那样显得怠慢武友,被人怀疑是个车轮战术,又能快速挡掉一部分平庸之辈。”
这话说出了陆元朗未明说的用意,陆元朗不禁挑眉一笑。
“遂之啊,此事极少有人知道,毕竟被人当作剑使,虽是保全山庄的无奈之举,但我实在脸上无光,还请遂之为我保密,听完笑过便忘了吧。”
许初登时保证,心中却惴惴不安,不知陆元朗为何一再以秘密相托。
“那是自然。只是既如此……元朗又缘何告诉我?”
陆元朗笑道:“与许先生相识以来,在下每日皆是病恹恹地躺着,怕遂之以我为草包,因此谈些往事,不过借机吹牛罢了。”
许初被他逗得发笑,连声说“不敢”,二人笑够了,许初继续问到:
“那这王扬海此次来有什么目的,元朗猜到了吗?”
“他啊,是来给我送人的。”
“送人?”
“正是。他网罗了一班伶人,听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俊男美女,打我们上次别过就开始加以训练,专门照着我的喜好调教,非要将我拉进他的美人陷阱不可。”
陆元朗说得云淡风轻,许初听了却忧心忡忡。他知道陆元朗很清醒,但壮年男子血气方刚,谁又没些轻狂之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量身定做的绝色,到时温香软玉在怀,谁能坐怀不乱呢。
这么想着,许初眼前已经浮现出陆元朗在花团之间左拥右抱的景象,心头没来由地发堵。
“那元朗打算如何拒绝?”
“不拒绝。”
“什么?!”
“是啊……他的妹妹,我还可以谦让推脱,一班子伶人,倒不好拒绝了。再说知道眼线是谁,总比不知道漏洞在哪要好。”
许初心中忧愁,没有答言,片刻,忽然问到:“元朗怎么知道他的计划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的口味喜好,我就怎么知道的他的计划。”
是了,王扬海能在枕霞山庄安插内奸,陆元朗就不能将眼线打到对方身旁吗?
陆元朗心情不错,似乎并不将明日的会面当作大事。“既然已经晚了,你我不妨放开性子,就在这山上再跑几圈,如何?”
许初应了,跟着陆元朗一扬马鞭,两匹好马奔驰起来。马蹄飞雪,踏着青青草地,衣袂飘举,沐浴融融春光,人都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等陆元朗尽了兴,二人停到山门前,那寺中已是出门的多,进门的少了。
这洪洞寺没有正殿,就在悬崖峭壁上掏了个洞,里面供上佛像,崖上搭了屋檐,佛前摆放桌案、香炉、蒲团等物,也是一个奇观。
二人拜了两拜,陆元朗便引许初在寺中闲逛。之前远远就看到院中满树红霞,进来方才发现,那不是花朵,而是缠上的红绳和荷包等物。
此时边上还有几个老妇在售卖这些物事。
“红绳一系,恩爱一世,红包一挂,百年佳话啦……”
陆元朗告诉许初,这洪洞寺求姻缘是最灵的,前来供奉参拜的络绎不绝,又问许初要不要试试。
许初站在树下抬头望,一树飘摇,正如小儿女那些太易失算的心思。
“元朗也求过吗?”
“没有。我对这些神佛鬼怪等事,向来是敬而不敏。”
正说着时,一名老僧认出了陆元朗,看起来是个寺监样的人物。
“陆庄主,阿弥陀佛。这位可是陆庄主的朋友?也要求个姻缘吗?后殿陆庄主所供的姻缘锁,老僧着人日日擦拭,陆庄主勿念。”
陆元朗面露尴尬,许初偷眼瞧他,憋着笑。
“既如此,晚生也供奉一个吧,有劳师父。”
那僧人法号空音,着一小徒去取了把铜锁来,问许初生辰八字要篆刻什么。
Hela
许初本是为了解陆元朗之围才随口要的,心中又不曾有什么意中人,便让空音不必篆刻。
空音和尚引他二人到后殿,将许初所供之锁奉在了陆元朗那个旁边,许初打眼一扫,那锁上所刻八字当中竟占了四个“酉”字。
许初一诧,看向陆元朗,身旁人只是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许初连忙跟着行礼,弯下腰时想,虽是随口要的,但也不好白白供在这里,便在心中默念到:就请菩萨赠陆元朗一段好姻缘吧。
起来时许初看向陆元朗,刚好陆元朗也在看他。二人别了空音和尚出来,陆元朗摇头笑笑,无奈叹道:
“遂之可莫要笑我。”
“怎么会呢,元朗用心足赤,我很佩服。”
自打收了那五百两银票,许初就盘算着去盘下那处早已相中的宅院,开一家医馆。之前还觉得那一日遥遥无期,不想陆元朗几句话替他牵了个线,就让他的愿望至少提前了十年实现。
像陆元朗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会得不到满足呢?伸手即是天下,他却能克己自制,这是多么难得的心地。
或许他不该担心陆元朗会着了王扬海的道,毕竟陆元朗的心思都在顾瞻顾酉郎身上,即使被对方伤害至此也始终不渝,又怎会为那乱花迷了眼。
许初忽而万分好奇,那顾七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能得到陆元朗这么珍贵的拳拳心意。
只是这份好奇里,还包含着他彼时尚未察觉的,一份嫉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