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一片青葱的菩提山。
我身处一片虚无,眼前是黑暗,不知过了多久,青葱的一片绿被燃烧殆尽,身边修炼成精的花花草草发出痛苦的哀嚎。
身上裹着一片温热,我轻飘飘的在流动的液体间飘来飘去。
黑暗里战马嘶吼,冷兵交融,还有浓烈的血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大雨洗刷了战场,血池变成了血河,钟灵毓秀的菩提山成了一片光秃无灵气的荒山。
漫山遍野不见人,独我一个。
那双手从血水里捞起我的时候,我眼前开始明亮。
一身青蓝神服,眉目尽是温柔的人将我揣进怀里,说:“这万里血场,你倒是活的坚强。”
之后我被他带回了金碧辉煌,灵气充足的九天神域。
那里仰头就是星河,风景是大荒里最美的地方。
画面是碎片,全部散落在地,争先恐后的想要拼接起来挤进我的脑海里。
那些人很聒噪,那是一棵常绿的树,我躺在树干上,拿宽大的树叶遮着脸,手臂垫着头,很是惬意。
直到夕阳黄昏,金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进来,树下传来微微的脚步声,落叶被踩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才睁开眼将脸上的树叶拿开。
“又跑到这儿来了。”那人说。
我微微一怔,坐起来看着树下的人,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衣摆没藏好。”那人笑着说,随即张开了手看向我:“下来,要不然他们找不到你,又该怪我了。”
我看着树下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最后跳了下去,跌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我在,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我说。
金色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身旁的人一怔,先是笑笑,然后认同的点点头:“对对对,国师大人说的对。”
梦里的我永远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每次醒来不过是将之遗忘,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久的梦。
可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实,身旁那张模糊带着笑意,眼眸璨若星河的脸逐渐清晰,与盛孟商长得别无二致。
我猛地睁开眼睛,还不知身处何处,无法与梦境剥离,看着头顶床帐上突然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发怔。
一瞬间我的一嗓子惨叫划破天际,我吓得连滚带爬缩到了角落。
床帐顶只有一个吊死鬼的头,我一转头,那具穿着嫁衣的身子就站在床头。
我两眼一翻,差点被吓晕过去,那个头收起了长长的吊在外面的舌头,随即当着我的面将头安回了身子上。
我:“……”
床边的那只鬼发出咯咯少女清脆的笑声,红嫁衣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我擦擦冷汗,有些意外的看向她:“王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那些记忆有些记不清,但是那吓人的程度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王渺渺停止了笑,喉咙间发出了几声咕噜声,我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随即就听到她不满的哼哼了两声,欢快的跳到我跟前:“都吓不到你。”
那张画着新娘妆的脸突然凑到我跟前咫尺距离,我的心又咯噔停了一下。
什么吓不到,胆小的现在已经被吓了好吧。
“多年不见,王姑娘你还是这么吓人。”我哈哈笑了两声,推开了凑上来的王渺渺。
铁链的长度够我在屋内活动,我赤脚下床将烛火点燃,王渺渺那张苍白中又抹着脂粉红的脸逐渐清晰。
“王姑娘你怎么在这?”我随手披了外袍,问她。
“嗯……”王渺渺有些犹豫的仰着头,食指轻点着红艳的嘴唇,思虑再三说道:“当年幽城的事情解决后,啊轮就带我来冥府了。”
啊轮?说的是焚轮吧,我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渺渺还是死时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活泼的小丫头。
“王姑娘,你父亲的事你应该知晓吧,你不恨焚轮吗?”我问。
是焚轮在背后一手操控,引诱王县令步入歧途,又将她杀害,难道她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
王渺渺原本欢快的步伐停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随即摇摇头:“渺渺没有责怪任何人,爹爹是这样,啊轮也是这样。”
“我活得并不快乐,谢公子。”王渺渺把玩着嫁衣衣摆,抬头看向我,不知是笑,还是哭:“小时候爹爹的行为诡异,我总是被别人欺负,后来爹爹娶了新妇,她待我也不好,总是打我。”
王渺渺说,她母亲死的早,她一直以为是母亲生她时难产才会死,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父亲身上有孽障,所以注定让母亲活不了。
本来她的童年很快乐,直到父亲另娶,继母就总是苛待她,时不时不让她吃饭,还会拿开水烫她,还在外头有意无意的说她的坏话,让她声名狼藉。
“她还杀了我的小狗,然后和别人说是我自己弄死的。”王渺渺瞪着眼睛说。
她本是要告诉王县令的,可是王县令每日神神叨叨,精神恍惚,根本无心顾及她。
直到后来她看见王县令供奉婴孩,她听了焚轮的话,决定帮父亲最后一把。
“谢公子,对不起。”王渺渺小声啜泣,两行血泪从眼眶里流下来。
我无措的将一块娟帕递给她:“王姑娘哪里对不起我,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将你引到神庙的。”王渺渺突然抬头,那双眼睛里还有血水:“我不知道啊轮要做什么……”
我:“……”
“我死后,爹爹将我的尸体送到神庙,乞求神像上的神救救我,可那只是一尊假神像……”王渺渺低声道:“什么找不到尸身,也是我骗谢公子你的。”
王渺渺说话越来越低,我沉默片刻,抚上了她的头:“小丫头,我不怪你,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引我到那。”
焚轮虽然用王渺渺的死去折磨王县令,却是帮她杀了王夫人,带她出水深火热境地的人。
也许她活着并不开心,但是死后却是开心,无忧无虑的。
事到如今,我似乎已经知道那尊神像是谁了,那些往事,也就没了再提的必要。
王渺渺怔怔看着我,静默着,又低眸看着地面,最后才鼓足勇气了一般,说道:“谢公子,那个我今天来是因为有个人想见见你。”
“……谁?”我有些惊讶。
冥界怎么可能有认识我的人,不会是来取我小命的人吧。
“进来吧。”王渺渺从地上起来之后,就蹦蹦跳跳的走到门口。
我站起身向门口看去,那是一个姑娘,有些瘦弱,满眼含泪捂着嘴巴看着我。
我不认识。
我有些懵,正想开口,那姑娘看了我一眼身上的锁链就突然跌坐在地。
她满脸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呃’了两声,愣是说不出句话。
“姑娘你……找我有何事?”我手足无措,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像个傻缺一样急得团团转。
那姑娘听了我的话,好似回神了一般,突然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我。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手死死拽着我的袖口,哭得泣不成声。
我动了一下,锁链发出相撞的声音,她一顿,疯了一般去拽锁链,见完全拽不开,才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绝望。
她哭得眼睛泛红,小巧的脸上满是愁容,不断的给我磕头。
我也是被眼前的情况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去求助带人过来的王渺渺,哪料人早没影了。
“姑娘,你起来说话。”我用手背垫住了那姑娘往地上磕的额头。
由于她过于用力,我的手背被砸得一片通红,她一怔,眼睛里又蓄满泪水。
“王妃……王妃,你不要怪陛下,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想这么做的。”
她抓着我的衣袖,摇着头,一遍遍说着:“你不要怪他。”
颤抖的声音因为哭泣断断续续,我也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青云宗弟子谢筠,不是你口中的王妃。”
那阵哭声突然停止,那姑娘沾满泪痕的脸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她擦擦脸上的泪珠,说:“是……是禾儿认错人了,公子莫怪。”
“好说好说。”我扶起她,道:“不过姑娘你口中的王妃是谁?”
此话出口,叫禾儿的姑娘一愣,忙道:“是个故人罢了,公子不必在意。”
“哦,是吗。”我摸着下巴点点头。
“姑娘……”
“唤我禾儿就好。”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盯着我身后锁链的人就有些悲伤的说。
“……禾儿姑娘,你知道盛孟商这几日去哪了吗?”我问。
自从上次之后我就一直被关在盛孟商房里,虽然好吃好喝被供着,但总觉得心里不安。
“陛下刚接管冥界不久,族内叛乱,魔界又在施压,所以近日都有些忙,公子要找他吗?”
禾儿说完就想出去找人,这哪能,我马上拉住了她:“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问问。”
冥界不是久待的地方,现在看来盛孟商对付的人并非青云宗,我得找个机会赶紧逃之夭夭。
但在这之前,我需要弄清一些事情,就先得撤去身上这些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