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 我们生个女孩。”
“我也要女孩。”
“……滚、滚开!”
窗帘轻颤,烛火摇曳,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紧抓着帘幕边上, 才伸出了片刻便被另一只手捉住,十指相扣地紧紧按下了。
眸前世界模糊昏暗,点点泪光闪烁。墨柒微微侧着头, 阖了阖眸, 身子无力瘫软, 是之前从未体会过的失力的不安感, 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这只发疯的蠢兔子嘴里还在说些胡话,碎碎念念地在吃那个莫须有的伴侣的醋。一会儿说生这个孩子, 一会儿说生那个孩子。
生你个头!
墨柒唇瓣颤动了下,随即蹙眉紧抿着了。
那些想要解释的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随着起伏的意识一起飘荡, 到了最后墨柒脑中一片空白茫然,额前银发都有些粘在了脸颊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帘平静下来, 紧紧捏着床边的指尖也无力地松开垂落了。
樊笙垂眸, 抿了抿唇角将昏睡过去的女人轻轻地搂进了自己的怀中,悄悄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为她打上了清洁咒,想让怀中的人安睡下去。
方才又是委屈又是胡闹的人此时敛去了脸上神色,神色逐渐平静下来。少祭司抚了抚怀中人的眉眼,轻柔地按了按她发红的眼尾,阖眸轻叹了一声, 手心中仍在源源不断地送去自己的巫力, 三个月来积攒下的‘祝福’也用不了多久。
琉璃心没有炼化好。
她一探便知道了。
她本该感到快意的, 可到了这会儿却只剩下了心疼。
神魂分裂之痛,那该是怎样的苦楚?
只是一想,便让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想来这人前来巫宁界也是为了找一颗琉璃心治好神魂之症,隐为此隐瞒了身份,潜入巫神殿,素来高傲惯了的御主大人竟也愿意委身做一个小小的神侍。
樊笙垂下了眼帘,用指尖一寸寸仔仔细细的描摹过她的眉眼。纵然在留影中瞧过,又怎么比得上此时亲眼目睹的真实?
五分相似,五分不同。
眼尾自然地上挑了些许,素日中只不觉会有些薄凉凌厉,但是只有少祭司才知道她的小桃花精动情的时候有多妩媚,眼尾微挑,沾了水珠子,一瞥都能将人勾了魂去。
唇形很好看,唇瓣素来红润饱满,只不过进来为病痛折磨得有些苍白干涩了罢。
精致又多情的桃花眼……
她静静地瞧着,在烛火照耀下打量了许久,才不舍地放下了指尖。
樊笙为怀中的人披上了一件准备好了的崭新的红裙,随后将人轻轻搂着躺下了,她侧着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安睡的容颜,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地将头埋入了她的肩处,阖眸想要小憩片刻。
墨家主年少时尤爱鲜艳红色,樊笙看过的,藏在了最角落里的画像。
眉眼灼灼,最是意气风发。
是她的柒柒年幼的模样。
墨柒。
柒柒。
昏暗中,少祭司唇瓣动了动,无声呢喃着,一遍又一遍。
用尽了力量的呐喊。
却又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更不舍得打扰了她怀中失而复得的爱人。
闭了眸子仍是睡不着觉,只觉得咽喉中皆是让她无法承受的涩然,刺得她眼眶一酸,身子悄悄地蜷缩起来了,她将身子挪近了那安睡的人,一点又一点,贴紧至近乎没有缝隙,然后轻轻地握着墨柒的手将此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终于啊,她搂住了自己的妻子,也让她的妻子搂住了她。
如此亲密无间,叫少祭司心中悄悄地生出了些许隐秘的欢喜。
就好似……就好似她们真的亲密无间、恩爱万分。
如她梦中幻想一般。
三个月加九天。
九十九天了,她没有一天是阖眼的。
不甘、痛楚,一日更似一日的偏执成魔的疯狂。
战场上杀人无数、手染鲜血,每时每刻都在杀戮中度过。在墨柒前面小心披戴着的外壳都被无所顾忌地扔弃撕开了,露出她如今这般可怖狰狞的一面来。
短短几日,少祭司的冷血残暴之名便传遍了氏族。
樊笙贴紧了她的身子,心中终于踏实了些许,弯下了背脊埋在墨柒怀中渐渐地陷入了昏睡。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怪你的。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模模糊糊的呢喃了一句。
随后的,便与她的妻子一同陷入了难得的安睡之中。
墨柒醒来时已经是日中了,神识中一直存在的抽痛感减轻了许多,仔细探去,那神魂上的巨大裂缝之间好似也在加快修复,琉璃心的炼化进程加快了许多。身上被人清洗过了,妥帖地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裙,只不过是印记遍布,又青又红罢了。腰间瘫软,身下不适,只是一动便让墨柒紧蹙了眉间。
她垂眸扫了眼自己身上的痕迹,眉间愈加冷凝,手脚腕上的锁链还在,那长度倒是足以让她在这间屋子中随意走动了。
多贴心啊,不远处香炉中香雾渺渺带着安神的作用,桌上茶壶中一直被烛火加热着、壶口烟雾淡淡、热气溢出,乃至于床边都摆放了几本杂书供无聊闲读。
墨柒一一冷眼扫过,眉间无波,没有半分动容。
屋内被人轻轻推开了,垂眸进来的少祭司在抬眸对上她时微微一怔,随即弯唇温柔笑了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快步走了过来。
“可还难受?”
她看见了墨柒脖颈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耳垂红了红,抿了抿唇角轻声问着。
指尖已经伸出了,想要为她揉一揉酸痛之处。
“松开。”
墨柒眯了眯眸子,抬手打开了她伸来的指尖,示意她解开自己的锁链。
樊笙被她打开了手也不恼,只轻轻捏了捏指尖,对着她浅浅笑了下。
“戴着不好吗?”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脸颊,瞧着她脸上冰冷的神色心下也是痛极,可是唇边的笑意却是愈加温柔。樊笙怜惜地凑过去,在她有些苍白的唇上吻了吻,轻笑道。
“只要戴上了这个,柒柒就能永远呆在我身边了。”
仿佛已经瞧见了那般场景,她眸子弯弯,脸上当真闪过了几分欢喜。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她轻轻蹭了蹭女人的脸颊,得到的却是一片漠然的回应。
“我教过你……要果决行事……”
“是呀,我这不是就把你带回来锁起来了吗?”
樊笙唇角笑意淡了淡,打断了她的话。
“知不可而为之,果断行事,奋力拼搏……”
“柒柒你看,你教我的东西我都记在心里刻在脑中呀。”
“你教我上位掌权之术,教我用人之法,教我兵家布阵……”
“我都记得的呀,是你不记得了。”
白袍的少祭司神色幽暗下去,弯下了背脊直直盯着墨柒看,眸子一点点通红起来。
“是你不记得我们结契时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
她轻声地说道。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教柒柒。”
樊笙紧紧盯着她,微微勾唇,伸出了手臂强硬地将人搂进了怀中。她轻柔地蹭了蹭墨柒的发顶,指尖却在柔软纤细的腰肢上轻抚了下。
“我们又大把大把的时间,这次换我来教会柒柒,好不好?”
少祭司软了声音,含笑反问着。
墨柒任由她搂着,只是冷眼瞧着她如今这般疯魔了的样子,何来半分往日中的乖顺娇弱?那双眸底都翻涌着可怖的深不见底的墨色,叫人望而生畏。
知其不可而为之,何必呢?
墨柒静静地瞧着她,就好似已经看见了她手中正鲜血淋漓地死死握着一把刃,已经深入骨髓了,却仍旧握着不愿放手。
她做事素来狠得下心,后天一遍遍打磨出来的凉薄和冷血好似都成为了她的天性。
既然放下了手,那么纵然心中仍有留恋过往,墨柒却是可以忍痛毫无留恋地离开,没有回一次头。
可是这个孩子却与她完全相反。
前方是汹涌的不见前路的火。
墨柒先放了手,为她做了选择,劝她回去。
可是这个孩子却非要如飞蛾一般扑上。
纵然被烧得痛楚万分,也不愿松手。
这让她……如何是好呢?
“何必呢?”
墨柒闭了闭眸,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腰上摩挲,只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
“不疼吗?”
她微侧过了身子,抬手轻抚着少祭司的眉眼,低声问她。
“若是疼,为何不放手呢?”
被修复了的神识,被加速炼化的琉璃心……
还能是谁呢?
既然疼,那边放手吧。
“……不放。”
樊笙怔怔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她眼眶都渐渐通红了一片,久到墨柒都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有些倦怠地阖眸了,她才轻颤着唇瓣低声回答了。
果断又决绝。
至死方休。
于是墨柒也就颤了颤眼帘,不再做声了。
樊笙神色暗了暗,抿唇也不再多说了,只静静的一直盯着她瞧,看着她推开了自己想要撑坐起来时抬手想要扶着,却被墨柒避过了。
墨柒淡淡瞥了她一眼,扶着一旁的床沿撑坐起来了,缓缓走过去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一手撑头倚在靠背上轻轻抿了口茶水。
另一手动了动,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取出她的烟斗来吸上几口缓解一下脑中乱麻的,可是指尖落了半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灵气此时全部被封了,即便是灵戒她也打不开。于是收回了手,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气氛一时沉寂下去,两人各自沉默,好似也无甚可说了。
墨柒半垂着眸子,细细地理着自己的思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无可奈何。
早知当初便不将那双生玉给她了,也不会有今日之情景。
墨柒难得后悔不已。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让她很是头疼。
然而她这里头痛欲绝着,那床边上还静静坐着女人看起来却是冷静许多,只是一眼也不舍得从她身上挪开罢了。好半晌过去了,樊笙见她仍背对着自己独坐着,不免神色黯淡了许多,唇角抿了抿,下意识的眼眶就红了。
女儿。
银裙女人。
以前的伴侣。
她分明还有这么多东西想要去质问,想去查明,想去委屈。
可是落在了此时,却只剩、只敢静坐在这里,沉默地盯着她心尖上的人看。
也罢。
若是她能留在这里,纵使坐看一辈子,也是欢喜的。
樊笙垂眸,暗自想到。
墨柒不愿理她,心头也有几分火气,却不想这人竟是耐得住,每日与她共坐一室,却当真可以盯着她一声不吭地看。
手脚皆被锁着,又被看得如此严,实在是一时找不到什么法子脱身。
到了最后,她也是无趣地翻看了那几本杂书,打发时间罢了。
每每此时,那人便会凑近些,坐于她身旁,安静地与她一同瞧着。
墨柒懒得搭理她,自是随她。
这般日子也过得极快,几日一过,近乎让墨柒都有些习惯了这蠢兔子沉默着坐在那儿盯着她瞧的生活了,却不想一日晚间,殿门被悄悄推开,溜进来了一只满身酒气的蠢兔子。
墨柒:……
她冷静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裙,淡淡瞧着她红通通的有些迷蒙的眸子,心中却是又好笑又无奈。
扑鼻便是一股子酒气。
本该作战了一整天,该回去休息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怀中突然就拱进了一具温软的身躯,墨柒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这只摇摇晃晃的蠢兔子,一垂眸就对上了她陡然亮起来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渐渐弯起来了。
指尖猛然一僵,墨柒抿了抿唇角,避过了她的目光,想将手伸回来了。
但是无法,这人死死地握着,还得寸进尺地垂头用力地啵了一声。
幼稚至极。
墨柒静静瞧着,有些嫌弃。
然而眉眼却不自觉柔和了些许。
但是下一刻,她睁大了眸子,怔然看着面前的女人。
指尖插入了胸口处的皮肉,若不是她反应迅速地顿下了,恐怕这只手当真要穿过樊笙的心脏了。
可是那仍然紧握住她手腕的女人却是茫然地垂眸瞧了下,有些委屈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弯了弯唇角很是殷勤地与她说道。
“我、我还有一颗心脏,柒柒拿走。”
“……柒柒……不、不走……好不好?”
少祭司醉酒得厉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可是她当真露出了满是雀跃期盼的笑容,被酒精刺激地通红的眸中还闪着些许水花,如此弯着背脊,小声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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