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清晨日光洒下, 白袍的女人侧身静静地看了会儿怀中尚且阖眸休憩的女人，才轻轻从床上起身去将窗户拉开了些，让那些光亮得以照到这间屋子中来, 明明暗暗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叫那本就隐晦的神色更加不甚清晰。
她微侧着头，目光瞧着那半撑着抬眸看来的人轻声说着, 带着莫名的情绪和几不可闻的……期待。
身后床上是撑坐起来抬起指尖拉了拉落至肩处衣襟的墨柒, 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 并不作声。
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是一日消一日增, 直至如今，她已经无力再去说些什么了。
相互折磨伤害而已。
她懒散地倚在床头, 抱胸歪头漫不经心地瞧着她，手腕一动便露出了上面戴着的一对锁链来, 将她死死锁在了这方空间中, 无处可逃。
“滚。”
她抬眸瞧过了一眼后便觉得无趣了，垂下了眼帘扫过自己手腕上的禁锢，扯了扯唇角冷嗤一声，冰冷地回了一个字。
神识中的琉璃心炼化程度愈来愈快, 每次欢.好后体内的灵力反而在增多充溢。
还能是因为什么？
樊笙。
樊笙。
蠢东西。
值得吗？
她将锁链锁在了墨柒身上, 哪怕是那一头遍布荆棘也不愿放手，越攥越紧，到了如今，此消彼长，她们都疼得紧。
窗口的女人闻言抿了抿唇角，眼帘微颤着垂下了眸子, 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 只不过转身时闪过了几分黯然罢了。
直至她缓缓走至门口准备推开离去的那一刹那, 背后才传来了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
“……早点回来。”
指尖顿在了门上，身子一僵，樊笙眸子猛然亮起来了，回眸瞧去时便看见了那人微撇过去的脸颊和倚靠在床边的身影。
仿若那句话非她所说。
眉眼间的霜雪顷刻间融化，白袍的少祭司直直地站在门口紧紧盯着她，贪婪地扫过她的每一寸，好似要记入神魂中一般。
“嗯。”
最后唇角微勾，樊笙敛眸温柔浅笑了下，轻声应了。
“等我回来。”
她握着门把，柔声对着她的妻子说道。
似是乞求，又仿若承诺。
这一次，那已经撇过了头的女人半阖着眸子不再回应了。
少祭司也不恼，只轻轻的又笑了下，推开了门出去了。转身合门时她透过那愈来愈小的缝隙，深深地又看了眼屋内的人，被她戴上镣铐锁在这寸空间里高傲的凤凰，她的心悦挚爱之人，她的妻子。
这一眼极深的。
待墨柒有感抬眸时门却已经关上了。
她定定看了眼那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许久之后疲倦地垂头轻叹了声。
神识处的琉璃心炼化已经到了关键之处，加上这几日愈加充盈的灵力，这手脚腕上的禁灵锁于她而言实在是不够看。但是毕竟未到全盛之时，想要完全摆脱还是要强行突破的，至多一日，等她将琉璃心完全炼化之后，突破这锁就轻而易举了。
那时……
墨柒想到了自己戒子空间里的传送符，眼帘颤了下，她倚在这床头，细细打量过了这间屋子，认出了屋内的几处禁灵的摆设，外表如装饰一般，若不细看谁曾想到会是禁灵之物呢？
她的目光在那渺渺生烟的香炉上顿了下，随即淡淡移开了。
无怪乎这几日来她一直提不上力。
沉梦香。
樊笙倒是有心了。
墨柒微微摇了摇头，轻嗤了声，颇为讽刺。
她教导这个孩子千百心机，望她好生运用以此可以保护自己，却不曾想到如今全部用到了她的身上。
纵使墨柒也为之哑然无言。
等她半阖眸子又休憩了会儿，便压下了那些盘旋充溢在她神识中的疲倦感，坐起来了些开始深入神魂炼化琉璃心。
那条裂缝残缺口上覆着散发着柔软白光的琉璃心，被炼化好的那部分便会化为彻底的神魂之力涌入裂缝填补生长，而那些未曾被炼化好的部分却只能堆积在原处，无法最大发挥它的力量。
琉璃心毕竟不是墨柒自身的东西，与她也微有排斥，所以炼化起来颇为困难。这几日来樊笙趁着与她欢.好时自己将自身的巫力送入，抚平那些排斥抗拒的部分，加速了琉璃心的炼化之路。
然而这最后一步是最为关键的，必须是一贯连成，若被打断……那么直接等于将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毁掉了，算计万千一场空。
墨柒静下了心神，探入神识深处去了。
一点一点的，触摸到了那团白光。
屋内气氛寂静，香雾渺渺升腾，结界阵法快速运转着，红裙的女人盘腿阖眸坐于床上，手脚腕上的禁灵锁此时似乎也无法阻止她的动作，周边的巫力纷纷朝她涌来，一齐朝着眉心处涌去。
“少祭司，有魔族！”
“是魔人！”
“魔人！”
樊笙负手踏空站在高处，手心向下冰霜遍布这片天地之间，对面的氏族之人本来已经被她所带领的军队快要击退了，然而为首的那个茹氏之人抬眸看来时眸色猩红，唇角处竟然露出几分讽刺的笑容来。
什么？
她淡淡瞥过，看着那氏族中诡异的氛围，微微蹙了眉。
但就在这片刻之间，边界处的守军突然奔过来了，站在她身后的几位自由联盟的巫女们陡然惊呼道，气氛瞬间引爆喧哗。
“你们竟然勾结魔人！”
几位巫女巫师怒目瞪着那群卑劣的氏族，恨声怒斥道。
“勾结？”
“少祭司当初不也勾结了吗？”
茹氏家主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嗤笑道，眉间戾气升腾。
“只要能赢，手段并不重要。”
年长的巫女对此做了总结。
而下一刻她带着仅剩的氏族败军后退了些，主动让开了道路给那些扑面而来的魔人魔兽，带着满满的嘲讽的笑意看着对面白袍的少祭司以及她身后的军队。
年长的族长身后站着的是亥家和奚家的两位新上任的年轻家主，也是曾经的少祭司。
亥栾和奚游。
这两人便静静地站在下边，漠然看着魔人和魔兽涌向她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垂下了眸子避开了樊笙落下的冰冷的视线。
仿佛在利益面前，曾经受过的教导准则都可以随意摒弃了。
樊笙移开了视线，眉间愈加冷凝，不屑再去多看这些人一眼了，她握紧了手中的法杖，冰霜寒气在顷刻间迸发。
“杀。”
女人冷静暗沉的声音响彻天际，席卷而来的便是刺入骨髓般寒冷的杀意与戾气。
寒霜化剑，千千万万，锋利至极，一齐射向了咆哮狂笑而来的魔人群中。
这是一个开头，带动的是她身后无数奔赴战场的巫女巫师。
可惜没有巫神卫了。
茹氏族长立于地面，淡淡扫过了战场上的局面，敏锐地发觉了她身后少了的熟悉军队，一直紧绷着的神色不禁放缓了些许。
果然如此，巫神卫那般利器怎么可能会一直投入这场战争中呢？
大祭司也好，界主也好，她们都必须要考虑到外患。
甚至于被墨柒亲手教导出来的这位少祭司，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局面基本倾倒且各方联盟都派来援助结盟之人时将巫神卫重新送入巫神殿的第四层中休养。
可惜啊，谁也未曾想到，这些氏族之人竟然敢勾结魔人、放出魔兽。
各方虽然来人，但是毕竟有所保留，如今落入樊笙手中的军队若是对上那一面倒的局面下的氏族是无惧的，可是根本不够这些全部被放出来的魔人魔兽。
魔人魔兽修炼法子与他们迥然不同，速度与力量极快，且防御力极其强大，甚至可以避开他们放出的巫术。
自由联盟的人已经悄悄送去了求救信，请求救援。
若这仅是巫女巫师之间的战争倒还好说，但是这一旦插入了魔族的身影，那么各地的巫女巫师便无法安坐。
这时候若是听闻消息，想必都在赶来的路上了。
然而……
真的来得及吗？
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幽冷戾气，女人猛然举起了法杖，法杖头冰霜蔓延，狠厉滑下，宽大袖摆飞舞鼓动，直接将一只扑来的魔兽劈裂成了两半。
飞溅的猩红鲜血沾染在了白皙无暇的脸颊上，自眉眼至唇瓣，将她冰冷锋利的眉眼中都添上了几分妖冶之意。
下面是奔涌而来的魔兽，前面是骑着飞翼魔兽的魔人，背后是她所要守护的地方与……责任。
那里面有她至爱之人。
她无路可退，也不能退。
白袍的少祭司抿了抿唇瓣，指尖猛然攥紧。
阴寒冰冷的气息猛然爆开，霜雪落下之际每一寸菱花都化作锋利刀刃，收割者一个个的生命。
柒柒……
墨柒猛然睁开了眼睛，指尖一动，手心中便出现了一串佛珠。
她将佛珠攥紧于手心之中，但身体是一动不动继续神识中的炼化。
咔嚓。
佛珠上出现了几条裂缝。
虚弱的生命气息就从那里面透露出来了，熟悉的气息让墨柒神色一僵，神识中的炼化便慢了半拍，不过一点微小的失误，却在下一刻让她的咽喉中都溢满了鲜血。
她阖了阖眸，唇瓣轻颤了下，依旧沉陷进了炼化之中。
咔嚓。
佛珠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响，裂缝愈来愈大。
红裙女人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可是她仍然在努力地沉心炼化着。
【柒柒……】
【柒柒……】
咔嚓！
一颗佛珠将近破碎了。
她血红了眸子，垂眸看去，喉咙中的鲜血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上，腥甜味溢满了整个鼻腔。
是天魂。
快要碎了。
樊笙和家人朋友哪个更重要？
樊笙与她算计千万年，受尽折磨才得来的美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她每每反问自己时，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将前者弃之如敝屣一般。
然而此时，就在那颗象征着樊笙生命的佛珠将近破裂的时候，一切的思虑都被她抛之脑后，衡量的天平在一刹那间颠倒。
【墨柒，莫要动情。】
这是她来巫宁界前千初的劝告。
可如今，被公认为冷血无情的御主通红了眸子，张嘴便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来，强行切断了自己炼化琉璃心的进程，不顾那神魂撕裂般的痛楚，调集了筋脉中的全部灵力冲破了这两对禁灵锁。
她扶着床边，踉跄了下，甚至也无法去管自己披散着的墨发和身上的尚且松垮的红裙了，不过随手一拉便捏碎了一颗佛珠，立刻出现在了那个人的身边。
不过几瞬的功夫，可当她出现在那人身边时，接到的却是一个满身鲜血无力落下的女人。
奄奄一息。
墨柒下意识地接住了她，怔然地看着她惨白的脸颊，和脸颊上遍布的血痕……
那双冰冷黯淡的眸子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陡然亮了起来，随即的却是满满的慌张和惊惧。
生命气息将近于无的女人拼尽了力量抬起指尖握住了她的手，颤抖着唇瓣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了，身上遍布伤痕也未曾惧怕落泪的女人此刻却满眼惊慌，眼帘一颤，泪珠便打落下来了。
墨柒脑中近乎空白，那样静静的抱住了她，半跪着，垂着头紧紧盯着怀中的人看。
认出了她唇瓣张合时想要说的话。
她说：
……快走，柒柒……
她说：
……我爱你……
指尖垂落，白袍染血的女人无力地阖上了眸子，最后一滴水珠滑落眼角，坠入尘埃。
不远处，是魔人氏族们猖狂的呼唤咆哮声。
如此刺耳。
这般……该死。
许久，墨柒伸出了指尖，神色竟是一点点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她为怀中的女人轻柔地抹去了唇角的鲜血，一点点擦去了她脸颊上的血痕，随后弯下了背脊和头颅，于她额心落下一吻。
“……今日的。”
红裙的女人浅浅笑了下，垂眸瞧着怀中的人，轻声说道。
她这般冷静，以至于显得有些冷血诡异了。
然而下一刻，那些仍在猖狂大笑的魔人氏族们只剩下了惊惧的喊叫声。
黑白两极的光圈自她身下盘旋而出，一点一点地蚕食笼罩着这片天地，很快便将这片天地覆盖住。
千里望去，生灵尽在其中。
随后的，光圈亮起。
生死阴阳颠倒。
红裙的女人将怀中的人轻柔地放在了白圈之中，便有千万条无形灵线连接，建立起了她与着生谱的联系。
墨柒垂眸仍然瞧着那人的，如今睡去了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初见时的乖巧了，而非每每叫她气恼万分。
她如此想着，唇角微弯，带出些许温柔的笑意来了。
手中轻握，权杖显出，周边巫力皆汇于此，黑白阴阳图光亮愈加。红裙的女人缓缓转身，权杖轻点地面之际，死谱亮起，所罩生灵皆无力逃脱，只能狰狞恐慌地看着自己身体内的生命气息被一点点抽走，全部涌入生谱上唯一的女人体中。
白袍祭司的身躯被这些生命气息和神魂托起来了，浮于半空之中，一点点地接受着生命的传送和转移。
场面寂静得可怕。
本是有人惊呼声嘶力竭地呐喊的，可惜墨柒眉间压了压，抬起指尖掐诀布阵，将这些声响都隔绝其外了。
“墨柒！”
“你疯了！”
银裙的身影陡然闯入此间，一眼便望见了那脸色愈来愈惨白无血的女人和她死死攥着权杖方才支撑着的身躯，不禁怒斥道。
“你想死吗？”
她看了眼这布下的近乎于逆天改命般的生死道阵法，不可置信地出现在了红裙女人的面前，抬手便想打断她。
“千初。”
墨柒撑着权杖阖眸抿唇，唇角的鲜血却无法抑制地一点点涌出来了，滴落她的衣襟。
“不必了。”
她闭了闭眼睛，制止了千初想要打断她的动作。
“什么？”
千初闻言眉间紧蹙着，很是不解地看着她，就像不认识她了一般。
“……就为了她？”
她的目光移了移，看见了那个被墨柒不惜燃烧生命灵力也要救活的女人。
“就为了一个女人？”
她指着那白袍的少祭司，唇瓣微颤。
“不过是一个巫宁界的少祭司罢了，你就要燃烧自己的生命，抛弃你在玄天界的一切吗？”
界主越说越激动，忍不住上前几步，微微摇了摇头紧盯着她。
“十世历劫转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千年痛楚才换来如今将近成功的最后一步……”
“……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这千年的功夫！”
“墨柒，你在发什么疯？！”
“你的女儿，你的父母兄长以至于那些朋友下属，都在玄天界等着你！”
“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献祭生命，你有想过他们吗？”
她轻声问道，微红了眸子。
而被她质问的那个一直垂眸不语的女人呢，此时却是扯着唇角轻笑了下。
“……想过。”
“什么？”
千初一怔。
“我将双生玉给她了。”
墨柒微侧过了头，看向了那个半空中的女人，眸色柔和了些许。
“在来此之前，那个世界的你也曾告诫过我莫要动情。”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太难了……”
算无遗漏的御主也红了眼眶微微摇头苦笑。
“玄天界的众人我在来之前都已安排妥当了，此时来此其实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收起了权杖，身子轻晃了下，抬手拒绝了千初下意识伸过来想要扶住她的手，一步步慢慢地走向了那个人，微抬手将人拥入怀中了。
“她是巫宁界偿还我的因果。”
“……我一生都在与天道抗衡，唯这一次……甘之如饴。”
唯有这一次，这个来自天道的因果让她心甘情愿得收下了，并也甘愿为之献出生命。
以至于窃喜，以至于欢欣。
这个孩子从降生起便是属于她的了。
“算计太多，我也有些累了。”
“便这样吧。”
四肢很是无力，墨柒踉跄了下，抱着这个重新恢复了平稳呼吸的孩子缓缓半跪下来了，弯下了背脊，将她轻柔地放在了地面上。
“……帮我照拂一二……”
照拂谁呢……
千初闭了闭眸子，低声问她。
“这是请求？”
“这是请求。”
高傲的御主大人竟然也会弯下头颅求人，倒是稀奇。
千初这般想着，却是偏过了身子，鼻尖泛酸。
墨柒垂眸，细细打量着女人的脸庞，指尖抚过她眉眼中的每一寸，最后垂头在她眉心间珍重地落下一吻。
“我爱你。”
她朝着她的妻子轻声道出了这一句似乎从未认真说过的话语。
随后阖了阖眸，看向了那银裙的女人。
“多谢。”
墨柒浅浅笑了下。
她这一生，顾忌万千，步步思虑。
最后一次，且让她任性一回吧。
感情之事，着实难说。
千初抿唇瞧着她，红着眸子却是不语，只怔怔地看着女人的身形在逐渐变淡，直至最终，破散化为点点灵光。
顷刻间的，银发红裙的女人便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此处空间寂静。
巫神殿中为维持全界气运而坚守不出的二人也为之动容。
至于那漂浮在半空中的无人可见的白袍虚影子呢……
她双目猩红，目眦欲裂，发了疯般地伸出了指尖想要去捉住着破散飘落开的点点灵光。
然而不行，她触碰不到。
什么都没有了。
墨发寸寸生霜，眸间垂血。
玄天界内，阴阳生死阵起，生死簿虚浮空中。
白光遍布着整个秘境之中，却又被结界隔绝甚好。
在此众人都忐忑期待地看着那闪烁着的白光，果然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那生谱中出现了一个身形。
啪嗒啪嗒啪嗒。
众人：……
他们愣怔地瞧着那软糯糯地掉下滚出来滚了几圈的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满脸懵懂蒙圈的小崽子，陷入了沉默。
呀，这是……
“小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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