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悦一把扯下耳机, 抬手就去打周染,只可惜身子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力气:“喂!!”

  “你这人, 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啊, 是要吓死我吗?”

  她声音听着都快哭了,委委屈屈的:“都让你洗久一点, 出来这么快干什么。”

  周染弯下身子来,偏过头去看她, 她五指轻轻拢着, 因刚洗过澡的缘故,透着点浅淡的红。

  她叹口气,神色平静:“陆悦,我已经在里面呆了四十多分钟。”

  陆悦:“…………”

  好吧,单单洗澡的话, 四十分钟的话确实是有些久。

  但这并不妨碍,陆悦想要打人的冲动。她蹭的站起身,作势要去推周染,五指划过白色衬衣,按上她的肩膀。

  布料摩擦着, 一阵窸窣细响。

  周染站在原地,却就势牵上陆悦手腕,五指轻覆着纤白肌肤,温热而柔软。

  她比陆悦高上一点,陆悦稍稍抬起点头来, 恰好望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似清澈的潭般,映出自己的轮廓。

  周染面上没什么表情, 眼角却弯了下一点,眼帘微微垂落,低头望着她,目光莫名有些温柔。

  两人一时靠的极近,陆悦半仰着头,她的黑色长发掠过面颊,耳畔响着清晰的心跳声,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面前这人的。

  陆悦愣愣地看着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将之前看了十几分钟的电影,忘得干干净净,脑中一片空白。

  周染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修长五指轻轻动了动,指尖似柔韧的藤蔓般,顺着指骨向上攀,向上攀。

  抚过温软手背,缠着细白指骨,将她五指细细拢入手中,十指相交,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陆悦呼吸滞住了,明明对方不过是握着自己五指,她却觉得喉咙发干,脊骨窜上点痒意。

  看不见、摸不着,

  让她一阵心神不宁。

  “行、行了。”陆悦推开对方,向后退了几步,恰好抵上了之前的书桌。

  她用五指撑着桌子,偏头不想去看周染,面颊红得厉害,小声嘀咕道:“你欺负人。”

  周染就站在不远处,平平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在桌子上。

  手机被扣在桌面上,蓝牙耳机堆在一旁,她五

  指用力拢起,攥成了拳状,指骨都有些发白。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空调嗡嗡运转着,将白色纱帘鼓起些许,在眼瞳中映出一小块纱白。

  陆悦顺着扬起的纱帘望过去,看见了齐齐整整的白色衬衣,还有掩在衣摆下方,被阴影覆着的细腻肌肤。

  室光落在白衬衣上,似水滴般沿着褶皱滚落,在肌肤上落下浅淡柔软的影子来。

  阴影划开一道窄窄的线,界限分明,更衬得肌肤温白细腻,像是清冷的白瓷,诱着人去轻轻触.摸。

  “……周同学。”

  陆悦深吸一口气,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开口说道:“这不公平。”

  周染十分淡定,问道:“怎么不公平?”

  “之前说好的我要复仇,结果你洗澡洗的这么快就算了,还压着不给我动,一点都不公平。”

  陆悦硬是忽略了之前自己为了观看音频资料学习成长,按着门不给周染出来的事实,颇为理直气壮地说:“你现在不许动。”

  周染本来就站在原地没动,陆悦这么一说,她便微微点了下头,继续站着不动了。

  ……完了,不会翻车吧。

  陆悦心中打鼓,抬指点着自己下颌,莫名有点担心。

  她谨慎地思索片刻,开口吩咐道:“你都答应我复仇了,现在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动才能动。”

  周染点头:“好。”

  陆悦一直觉得自己理论知识挺丰富,没想到换了实际情况,莫名地就完全没辙了。

  第一步是什么来着,应该先亲一下,还是先抱一下,还是做点别的什么?

  陆悦思考了半天都没个准头,万般纠结之下,默默地怪到了周染头上:“都是你的错。”

  “我视频看的好好的,你忽然就悄无声息出来了,”陆悦碎碎念叨着,小声抱怨,“差点没把我吓死。”

  周染:“…………”

  周染站的都有点累了,默默在床上坐下,瞥了眼陆悦堆在角落的各种毛绒玩偶,声音平淡:“没事,你慢慢想。”

  她压在被褥上,身侧陷下些许,腰身往里折去,将衣褶弯出个极柔软的弧度。

  这里是陆悦自己的小公寓,装修风格也就依照了陆悦的喜好,颜色干净而明快,装饰物并不多,却将房间衬出了种

  温馨的感觉。

  陆悦还在桌旁冥思苦想,周染转头望了眼周围,目光落在床边一溜的可爱玩偶上,稍稍抬了抬眼帘。

  她伸手拿过一个浅粉色的小熊,用手摸了摸布偶熊的头,小心地揽在自己怀中。

  周染搂着那只小熊,稍稍偏过头,轻声说道:“我记得高中时,你最讨厌粉色。”

  高中正是个青涩美好的年纪,无论男女都多多少少,会有些在意自己的外貌,陆悦也不例外。

  整个高中时期,从书本到笔盒,从书皮到发卡,陆悦全是一水的黑,连淡色都鲜少看到,整个人酷炫的不行。

  “那是以前,”陆悦回过神来,颇为认真地解释,“我现在最喜欢粉色。”

  周染点头:“嗯。”

  ……太明显了,看得出来。

  虽然陆悦墙纸是浅淡的紫色,但屋子中的其他物件,大多都是很少女心的粉色。

  从淡粉到深粉、明粉到灰粉,各类各样、应有尽有,堪称粉色收藏家。

  陆悦转过头,便见周染坐在床边,怀中抱着一只小熊,长发柔软垂落,似黑缎般披在肩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脑子一热就把周染带回了公寓来,都没事先收拾下自己的房间。

  那一排挨着床沿的公仔玩偶们,怎么看怎么可爱傻气,和周染的气质格格不入。

  陆悦顿时就精神了,凑到周染身旁坐下,伸手去抢那只小熊:“不许动,这是我的!”

  周染依言松开手,任由陆悦将玩偶抢了过去,身子因惯性的缘故坐稳,仰面倒在了床上。

  陆悦被带着向下压,她半撑在周染身上,呼吸猛地顿住了。

  。

  床铺因身体重量而微微下陷,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织成线,心跳声融在一起。

  似花枝般互相缠绕,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带着点初春的沁凉,蔓上心尖。

  周染仰面躺着,长发尽数散落身侧,牵牵绕绕、似水般流淌开来。

  她长发是极深的墨色,衬着象牙白色的布料,每一丝每一缕的轻微移动,都无比清楚、明晰可见。

  窗帘沙沙涌动着,像是白花舒展开朵瓣。

  陆悦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轻柔而温暖,与她的指尖一同,覆上自己耳际。

  周染望着自己,指腹拢着耳际,指尖慢

  慢向下移,温柔地覆上后颈。

  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睛,头一次露出了些许笑意,细弱的、单薄的,恍然瞬间中,便消失不见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吩咐我才能动么,”周染淡定道,“现在呢,我该做什么?”

  陆悦:“…………”

  方才没看出来,现在一想,周染这人真是蔫坏蔫坏的,她都快被气死了。

  她之前太紧张了脑子完全空白,这厢一闹腾,陆悦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刚才看过一点的学习资料。

  本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陆悦回忆着视频资料,清了清嗓子:“你闭上眼睛。”

  周染依言闭上眼睛,眉睫柔顺垂落,细细密密地搭在下眼睑处,望着十分柔软。

  陆悦欺上前去,吻上薄薄的眼皮。

  细微热气弥漫开来,她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蝶翼般扑闪着,挠的心尖绵痒。

  陆悦抬起手,指腹触上她的眉梢,像是细毫画笔一般,仔细地描摹而过。

  指尖掠过泛红眼角,沿着挺翘鼻梁,缓慢地、温柔地下移,捕捉到一丝不稳的呼吸,按上了轻抿着的唇。

  她唇畔极为柔软,一点便轻轻下陷,本是极为淡薄的颜色,却因为齿贝咬着的缘故,染上了点水红。

  指尖向下滑落,掠过齐整的衣领,顺势散开扣子,一枚、两枚,衣领松散、边角凌乱。

  藏在阴影后的细白肌骨,悄悄显出些许,迎上柔软的指尖。

  陆悦手忽然顿住了,五指悬在半空中,迟疑地没有下落。

  好奇与疑惑得到满足,她终于看到了之前无意间窥见,藏在齐整衣领下的红色印记。

  ……那是一枚纹身。

  花枝缠绕着,在锁骨下蔓延开来,攀着纤长骨骼,于尽头处绽开一朵淡红的花。

  而就在那花瓣尖端,停着一只漆黑的蝶,如墨般烙在细白肌骨上。

  蝶翼轻轻收拢着,触须细密纤长,似乎下一秒便要展翅飞起。

  居然真的是纹身。

  陆悦不由得有点出神,之前在纹身店见到合照时,她还有点不相信周染真的有纹身。

  那个一板一眼,最是循规蹈矩、安分守纪的人,怎么会在高中时就去纹身呢?

  更何况,那纹身还不算小。若是算上花

  枝在内,整个纹身大约有接近七厘米,烙印在锁骨下方,很难让人忽视。

  陆悦倒是想过去纹身,但选择恐惧症犯了,犹犹豫豫的不知道纹什么图样好,也就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之前带着三弟陆遥去纹身时,那小男孩纹身之前活蹦乱跳、龙腾虎跃,结果俞姐一针扎下来,立马疼得跳起三尺高。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手里剑,都疼得那大男孩眼泪直流,哭着嚷着说不纹了,完全不符之前的嚣张模样。

  那周染这个……

  应该是,很疼的吧?

  颜料缓慢地灌入肌肤,一笔一划刺入肌骨,笔尖嗡嗡的震动骨骼,分明而尖锐的疼痛。

  陆悦这样想着,心就像是软蓬蓬的棉花般,莫名地就陷下了一大块,之前旖旎心思也消散了些许。

  她低下头来,蓬松卷发自肩头滑过,掠过半敞衣领,滑落在周染面上。

  陆悦直起一点身子,五指覆上那枚纹身,轻声说:“这纹身好漂亮啊。”

  心跳在指尖突突涌动,她用指腹触着那纤细花枝,顺着遇上欲飞的蝶。

  五指轻轻拢起,沿着蝶翼描摹而过,将那只蝶捕捉在掌心间。

  周染呼吸蓦然一顿。

  陆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人猛地攒住了,硬生生地制住了动作。

  周染死死握着她的手腕,五指极为用力的嵌下,勒的她生疼不已。

  “嘶,你——”

  陆悦倒吸一口冷气,错愕地抬起头来,便见周染神色变了,眼中满是惶恐。

  她肩膀发着抖,身子止不住地颤,呼吸断断续续,错杂繁乱地落在耳侧。

  周染低垂着头,她嘴唇干得厉害,沙哑着嗓子,唤自己的名字:“陆悦。”

  “别碰,不要碰。”

  她声音极低,恳求着。

  长睫被水汽压弯,干净的漆黑眼睛中,像是飘入了灰,水红自下眼睑一点点蔓出来。

  她胸腔震动着,剧烈地喘着气,攥着腕间的手不住压紧,勒出了好几道红痕。

  “疼疼疼,”陆悦眼角都红了,她试图挣扎了一下,却完全没有用,“你先放开我——”

  她一咬牙,大喊:“周染!!”

  周染蓦然回神,慌忙松开陆悦。

  但为时已晚,手腕上面已经被勒出了数道浅浅红痕,衬着糯白

  肌肤,格外刺眼。

  “诶哟,”陆悦小声嘟哝着,抬手握住自己手腕,“好疼。”

  周染抬起点头来,想要去碰碰陆悦手腕,手伸到一半时,却又蓦然顿住了。

  五指在空中悬停片刻,旋即慢慢收了回来,攥成拳拢在身侧。

  她指尖颤得厉害,连自己衣角都握不住,好不容易握起一点,又从五指间溜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

  周染声音颤得厉害,她抬手捂着面孔,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我、以为我……”

  疼劲过了之后,手腕间有些麻麻的,红痕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明显了。

  陆悦伸出手来,覆上周染肩膀。掌心刚刚触碰到她,便捕捉到一阵轻微的颤抖。

  “你还好吧?”陆悦有些担心,轻声安慰到,“我不碰纹身就是了。”

  周染摇了摇头,她低垂着头,也望不见面上神色,唯有身体一直颤得厉害。

  半晌后,她轻声开口:“我去一下洗手间。”

  陆悦茫然地点点头。

  周染直起身子,长发窸窣划过衬衣,身影消失在门后。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这样了?

  陆悦坐床边想了一会,感觉关键点应该在锁骨下方的纹身上面。

  周染之前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还有点小心思逗自己,两人亲亲搂搂也没什么异常。

  结果,自己不过夸了夸纹身漂亮,伸手碰了一下,就……

  陆悦思考了半天,也没回忆起什么线索来,她用指尖卷着一缕卷发,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粉红小熊歪倒在了旁边,陆悦伸手将它扶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床边。

  周染在里面呆了好久不出声,陆悦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脚尖踩着毛绒地面,悄悄地贴了过去。

  她轻轻按着门把手,屈指敲了敲门,小声说:“周染?”

  里面没动静,陆悦踌躇片刻,手下微一用力,才发现门根本没锁,轻而易举地便被她推开了。

  周染蜷缩在墙壁边,五指相交拢在一处,双腿交叠着坐在地上。

  听到开门声,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茫然地望向陆悦。

  水龙头没有拧紧,渗出一滴水来,“啪嗒”落在白瓷间。

  墨色长发被水打湿,一缕缕地垂在面侧,向下滴着水珠,润湿了

  白色的衣领。

  她面容苍白,神色冷冽,望过来的眼神极为寒冷,浑身像是带着刺。

  只有落在陆悦身上后,才蓦然卸了所有锋芒,变得柔软了起来。

  周染叹了口气。

  她转过头去,逃避着陆悦的视线,苍白五指摩挲着额角,轻声说:“刚才…很抱歉。”

  “是我自身的缘故,与你没有关系。”她声音很稳、很轻,“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的。”

  陆悦眨了眨眼,她走进浴室中,挨着周染坐了下来。

  周染呼吸已经完全平稳下来了,只是神色还有些疲惫,眼帘低垂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单薄的唇被咬出了血丝,伤口中溢出一滴血珠,像是雪中的梅,心间的痣。

  她轻轻抿了抿,血珠便弥漫开来,覆满了薄薄的唇,齿间满是腥甜苦涩。

  陆悦伸出手来,轻柔地环过肩胛,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指尖触着衬衫下嶙峋的骨节,将对方抱在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后背。

  周染靠在她肩头,轻轻闭上眼睛,长睫擦过脖颈肌肤,绵绵的痒。

  。

  就这样抱了一会,陆悦将她推开些,拽着周染站起了身来。

  她拍拍有些泛红的膝盖,活动了一下肩膀,声音轻快:“嗳,挺好的!”

  “正巧我不太熟练,这次就放过你了。”

  陆悦弯了弯眉,眼角蔓出一个笑来,拽着周染手腕,带着她向外走。

  两人在床铺上坐下,陆悦在衣橱中抱出个超大的玩偶熊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周染手里。

  “这个可是我的珍藏,老妈特地定制的人形大熊,给你抱一下。”

  陆悦屈膝压上床,她挨着周染坐下,顺手拿起平板来:“哎,我们看个电影吧?”

  周染点了点头。

  “你喜欢看什么?”陆悦问,“喜欢国内还是国外,偏好什么题材类型?”

  周染说:“什么都可以。”

  这算是什么回答啊,陆悦本就有点选择恐惧症,这下更是为难了。

  她点开平板,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建议道:“要不看《肖申克的救赎》,或者《三块广告牌》,都是奥斯卡得主,主题很深刻的。”

  周染轻声说:“都行。”

  陆悦将平板接上电视,一打开屏幕,

  最近浏览记录就跳了出来:

  【冰X奇缘】

  【冰X奇缘 2】

  【查理与巧X力工厂】

  除了一部孤零零的《绿皮书》,其他全是一水的迪某尼儿童卡通片,大脑袋大眼睛,人物看着可爱极了。

  陆悦:“…………”

  她还想在周染面前构建起学霸人设,展示下自己有深度的一面,结果忘了“浏览记录”这个万恶的东西。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都说要看深度电影了,怎么就不知道换个账号登陆呢!

  陆悦心中都快哭了,倒是周染看着一堆卡通片,慢吞吞指了指:“要不,看这个?”

  “——不行!!”

  陆悦猛地抱住平板,神情严肃了许多:“这个是陆遥的账号。”

  “陆遥你认识吧,我三弟,高二不好好学习,成天就只知道打游戏。”

  陆悦神情肃穆,辩解说:“我不爱看卡通片的,之前他来玩时把我账号退出了,登入了自己的账号。”

  周染:“…………”

  周染面色还有些苍白,声音稍显细弱,带着点笑意:“嗯。”

  最后陆悦思考了半天,把奥斯卡获奖名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愣是选中了《肖申克的救赎》。

  她兴冲冲地拿了点小零食来,挨着周染坐下,用平板将灯关掉。

  陆悦扯开一袋橡皮糖,往嘴里扔了颗,往周染那边挤了挤,将糖给她递了过去:“吃吗?”

  周染默默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拿了颗糖,在唇齿间慢吞吞地嚼着。

  房间坠入黑暗中,电视屏幕莹莹亮着,男声唱着一首老歌,像是透过古旧的留声机,悠悠地传了出来。

  陆悦靠在枕头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往周染那边蹭了蹭,歪在她肩膀上。

  她身子晃啊晃,一副要掉下来的模样,周染伸手去扶,结果五指便被陆悦抓住了。

  陆悦捂着周染的手,用指尖在掌心挠了一下,再将她五指拢入手中,声音轻似呢喃:“你手好冷哦。”

  她笑得灿烂,又补充了一句:“抱着当冰块用,正好。”

  周染顿了顿,眉极轻地弯了下,她转头望向屏幕,瞳孔中映出电影画面来。

  整部电影鲜少有明艳的色泽,大多是偏沉重的灰色黑色,整体基调压抑而沉闷。

  像是一位老人坐在你身旁,用着沙哑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慢慢地讲着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周染肩膀处忽然一沉,她偏头望去,便见陆悦已经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栽倒在自己肩膀处,嘴唇半张,睫毛细密纤长,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周染将陆悦扶起来,让她躺平睡下,顺手将被子掖好,转头继续看向未完的电影。

  广袤而阴沉的天空下,狱友们聚集在庭院之中,老人拢着双臂,声音像是一块沉稳的磐石:

  “这些高墙还真是有点意思。一开始你对它恨之入骨,而后来你便习惯了它。”①

  电影光明明灭灭,映在周染细而挺的鼻梁上,将面侧涂抹一层灰银色的光。

  老人叹息着,瞳孔混浊:“而再后来,相当一段时间过去后,你还会依赖上它。”

  他说:“这就叫体制化。”②

  ……是啊。

  周染抬起手来,指尖没入散开的衣领,轻轻触碰到纹身处。

  分明没有任何感觉,指尖下却像是着了火,疼痛在骨髓深处炸开,刀尖生生地没入了血肉。

  她猛地松开手,呼吸急促起来,双臂环抱着自己,身子微微颤抖着。

  五指死死攒住着手臂,用力地向下压去,隔着薄薄的衣物,嵌入肌骨之中,疼的她撕心裂肺。

  习惯了,依赖了,

  将一切锁在高墙之中。

  锁骨上的花枝忽然动了起来,仿佛有了生命般,自肌肤上生长而出,肆意蔓延开来。

  一道又一道、一圈又一圈,绕过手臂,缠过身体、勒住脖颈,引来了无数的黑蝶。

  她被一张细密的网困住了,锋利的藤蔓缠绕着她,层层叠叠地嵌入肌骨没入血肉,一动便是鲜血淋漓。

  。

  陆悦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床头手机“叮铃铃”的震动着,一阵阵的响,吵得陆悦心神不宁。

  她深呼一口气,抬起眼皮看了眼窗外,只见天际灰蒙蒙的,一丝阳光都没有。

  陆悦:“???”

  被褥摩擦着,响声窸窣,陆悦转过头去,就看见周染已经坐起了身子,关了手机闹钟,准备下床。

  她还没动呢,腰际忽然覆上一双手,用力拽了拽衣服,向后拉去:“等等!”

  陆悦还没睡醒,眉眼间带

  着点倦意,她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糯的:“你干什么去?”

  周染回答:“上班。”

  “抱歉吵醒你了,”她面不改色,声音淡淡的,“再睡一会吧。”

  陆悦冷笑:“哦,那现在几点?”

  周染欲言又止,模样看着吞吞吐吐的,似乎不愿意说。

  陆悦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按着周染不给她动,一手抢过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她摁亮屏幕一看:

  ——【4:31】

  怪不得她之前还纳闷,怎么窗外一点光都没有,这下可好,凌晨四点能有光才怪了。

  “凌晨四点半上什么班?!”陆悦将手机哐当扔回去,声音理直气壮,“不许去,睡觉!”

  周染伸手去推她,动作轻轻的,力气不大:“你先睡,公司有点事情。”

  “什么事情,非得要CEO四点半去解决,”陆悦埋在枕头中,吸了吸鼻子,“快睡吧。”

  她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被子上,抬手揉了揉眼角。

  陆悦叹口气,小声嘟囔:“你想想你家那可怜的小助理,人家多大一孩子,天天被你折腾的晚睡早起,太不容易了。”

  周染顿了顿,轻声说:“我看她平时任务也不是很重,要不我给她多留点文件?”

  陆悦:“…………”

  总觉得自己随便一句话,好像就把小助理给推到火坑里了,耳畔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哀嚎。

  “行了你,”陆悦哭笑不得,“别折腾自己了,赶快乖乖躺下。”

  周染还想起身,陆悦便掀开被子坐起来,双手环过她腰际,从背后将她抱在了怀中。

  陆悦刚从被窝中出来,身子微有些热,轻轻压上她的脊背时,暖融的像是一朵云。

  她搭在周染肩膀上,鼻尖蹭了蹭细柔的颈部,五指拢在了一起。

  “你身子好软,有点冷冷的,”陆悦半睁着眼,声音迷糊,还有些犯困,“抱着真舒服。”

  她埋在对方发隙间,鼻尖蔓开一缕浅淡的薄荷香,像是清晨中染着水汽的幼嫩新叶。

  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前去,吻一吻她。

  陆悦呼口气,她轻轻闭上眼睛,鼻腔中满是薄荷香气,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陆悦从梦中惊醒,身旁空无一人,被褥有些冰冷,周染早就

  不知道跑哪去了。

  卷发乱蓬蓬的搭在肩上,陆悦抬手揉了揉长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她伸手去够桌上的手机,结果一串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弹了出来,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陆悦看着【10:35】的时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她又倒回去躺了会,见信息还在疯狂弹着,只好有点心虚地划开手机,回拨给了小红:“喂?”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迅速接通了,小红嗓音凉凉的,开口就是一句:“睡得爽吗?”

  陆悦:“……”

  “把瑟兰CEO睡了,你可真是厉害,”小红冷声说,“现在回来给我上班!”

  听听这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到底她是工作室的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陆悦长长叹口气,她实在困得厉害,骨子里懒洋洋的不想动,就是找不到个偷懒的正当理由。

  “咱们不是还有好几个视频备着么,”陆悦辩解说,“我昨天刚在瑟兰那直播了好久,今天放个假吧。”

  小红继续冷笑:“睡得太舒服,玩‘人’丧志是不是?信不信我今天就辞职?”

  在小红一通威胁下,陆悦还是迅速起了床,快速洗脸刷牙后,从浴室冲了来。

  她换好衣服后,一转头就看见自己昨天塞给周染那个超大玩偶熊,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沙发上,模样望着很是可爱。

  陆悦“扑哧”笑了,抬手捏了把大熊,晃悠着走下楼。

  餐桌上摆着一份打包好的早餐,放在了极明显的位置,意思不言而喻。

  陆悦抬手探了探,发现面包早就软掉了,而豆浆也是冰冰凉凉的,肯定已经在空调房中晾了很久。

  所以问题来了,周染今早到底是几点走的?

  陆悦想发个信息去质问,结果一翻手机,才发现自己没有周染的电话,都不知道该打给谁。

  ……这到底是为什么,连我妈都有周染联系方式,我却没有?

  陆悦又叹口气,匆匆地吃了点早餐,便推开了门。

  。

  门向后撞去,“哐当”一声轻响,坐在沙发上的小红抬起头来。

  她笑了笑,声音温柔:“陆姐,您腰疼不疼啊?”

  “少说了,”陆悦失笑,“什么事都没法发生,就一起看了部电影。”

  不过,她是绝对不

  会承认,自己居然看到一半睡着了的。

  陆悦将背着的挎包扔在沙发上,挨着小红坐下下来,接过平板开始翻看起最近的企划。

  “辞玉,我能问你件事情么?”

  陆悦正划着平板,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小红愣了愣,回答说:“行啊。”

  “你说我这样,和前初恋女友,兼自己目前上司的人纠纠缠缠的。”

  陆悦长叹口气:“这种关系究竟算什么?”

  小红耸耸肩,很是不以为然:“前女友又怎么样,上司又怎么样,不就是单纯的谈恋爱呗。”

  虽然小红说的很有道理,但陆悦总觉得心中还梗着什么,沉沉的压着自己,让她有点不舒服。

  ……算了,顺其自然吧。

  陆悦抬手揉揉额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一旁录制新的视频了。

  录制进行的很顺利,很快便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趁着小明还在查看摄影内容,陆悦打开电脑,查起后台的粉丝活跃度来。

  她一开始做美妆护肤博主,不过是因为学习压力大,闲暇时录个视频解闷的。

  谁能想到这玩票性质的博主做了一年多,因为态度真诚,推荐的化妆品物美价廉,粉丝数水涨船高,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直到这时,陆悦才意识到了自己几个账户的价值。

  她从一开始的轻视,到逐渐看重起这个行业来,也就有了后来的成立的这家小工作室。

  “最近粉丝活跃度很高啊,”小红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指了指曲线表,“粉丝们见你和瑟兰合作,个个都很兴奋。”

  陆悦笑了笑:“是啊。”

  小红感慨道:“幸好当初陆姐你明智,推掉了萏雨的护肤,选了瑟兰这家有保障的大公司。”

  “最近刚刚冒出的消息,萏雨私下出售过期化妆品,现在整个圈子都在骂呢。”

  美妆界对质量最为敏感,萏雨这么个大品牌,竟然敢“出售过期化妆品”,无疑等于自毁根基。

  陆悦叹口气,说道:“把我有的萏雨眼影盒,还有香水都整理出来吧,暂时先别用了。”

  虽说东西都是好的,但她作为有一定影响力的博主,有些事情还是得避一避。

  小红点点头,转头忙活去了。

  陆悦记录完粉丝

  数据,转头查看起邮箱来,掠过一堆推广邀请后,望见了封瑟兰发来的。

  似乎是因为瑟兰出了些问题的缘故,一些条款和档期需要重新调整。

  虽说邮件中附上了新改动的合同,但更改的东西太多,市场经理希望能当面与陆悦谈。

  陆悦回复了邮件,与经理约好了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就开车去了瑟兰公司。

  一天没见,小助理精神了许多,正晃着蘑菇头,在休息室吃着碗泡面。

  见陆悦来了,她急忙伸出手,用力挥了挥:“陆姐!”

  “你来的好早啊,”她笑得灿烂,“我的小姐妹们都没到,就剩我在这寂寞如雪。”

  陆悦依言走过去,在她身旁的高脚椅上坐下,眉眼弯了弯:“一大早的,怎么吃泡面?”

  “泡面挺好的,”小助理乐呵呵的,“陆姐我跟你说,昨天周总早上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喝咖啡,真是太奇怪了。”

  她靠近一点,表情神秘兮兮:“周总这人啊,公司的运营开销算的细也就罢了,难不成连这一杯咖啡钱——也要省下来么?”

  陆悦无奈:“那她今天有来吗?”

  小助理指了指时钟,煞有其事说:“现在才八点四十,周总是每天九点才会来,精准的像个机器人。”

  陆悦斜瞥她一眼:“你身为助理,不应该帮人将咖啡送进去么,还得她每天出来倒。”

  话音刚落,小助理愣住了。

  她口中还含着根泡面,颤颤巍巍地望向陆悦,整个人都傻了:“是…是诶……”

  “算了,你好好吃泡面,”陆悦无奈,“我帮你送过去吧。”

  小助理使劲点点头,又得寸进尺地凑上前,将一摞打印好的文件塞了过来。

  她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期待地看向陆悦:“拜托你了,顺便把这些也送过去吧。”

  陆悦:“……”

  看来自己还是太心软了,就应该让周染给小蘑菇多加点工作量才是。

  本来陆悦就带着点想要去看周染的私心,既然都答应下来了,她也不好推脱。

  陆悦从小助理手中接过文件,没忍住敲了敲她的头,嘀咕几句后便出了门。

  周染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陆悦走上了一段楼梯后,才看到了紧闭着的门。

  她屈指

  敲了两下,听到一声清冷平稳的“请进”后,才缓缓推开了门。

  办公室极为宽敞,分为摆着沙发的会客区,以及摆满了报表资料的办公区。

  周染坐在办公桌后,身旁齐齐整整的堆着许多文件,见陆悦进来了,便抬头望向门口。

  她衣领扣到了最顶端,面上带着一副细框眼镜,鼻梁细而笔直,看着斯斯文文的,眉眼中卷着股书卷气儿。

  周染看着探头探脑的某人,不由得愣了愣,手中的笔都顿在半空:“陆悦?”

  陆悦点点头:“是我。”

  她一手捧着厚厚的文件,一手还端着杯咖啡,只能用身后抵着门,进来的十分困难。

  “不应该是小墨送来么,”周染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担心某人又熬夜通宵,不好好照顾自己了。

  陆悦面不改色,镇定地解释:“来找我们年级第一的周同学,看看能不能发展下办公室恋情。”

  周染:“…………”

  她将手中翻到一半的文件倒扣着,搁置在了桌面上。

  周染随即站起身来,向陆悦走了过去,伸出手示意:“文件给我吧。”

  陆悦正抱得胳膊酸疼,也不推辞,将一堆文件塞了过去。

  两人站的挺近,交接文件时,她指尖无意触到陆悦的手背。

  沁冷的、柔软的,像是细雨般掠过柔软肌肤,激起一阵绵密的痒。

  陆悦心中一慌,手中就有点抱不住文件了,好在周染已经全部接了过来,顺带帮陆悦撑住了有些厚重的木门。

  周染抱着那一沓文件,陆悦则是端着杯咖啡,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室来,周染看也不看文件一眼,随手将其放在了桌面上。

  她接过咖啡抿了口,从桌上满满当当的文件中抽出一份,递给了陆悦:“这是新拟定的合同,我和你详细说下。”

  陆悦接过文件后,却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不用了,我等市场经理来后,和她商量就好。”

  周染迟疑道:“我不行?”

  “不是不行,”陆悦犹豫着,声音慢吞吞的,“是我一看到你,就不想做正经事。”

  周染顿了顿,她抬手将眼镜摘了下来,交叠着放在桌面上,漆黑眼睛望向陆悦,轻声开口:

  “……那做些不正经的?”

  作者有话要说:陆悦:昨天虽然没成功,但我觉得办公桌play挺刺激的。

  周染:嗯,挺刺激的。

  【引用】

  ①&②:“这些高墙还真是有点意思。一开始你对它恨之入骨,而后来你便习惯了它。而再后来,相当一段时间过去后,你还会依赖上它。这就叫体制化。”

  ——翻译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原句“These walls are funny. First you hate 'em, then you get used to 'em. Enough time passes, you get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aliz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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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家二女儿又美又烈,性子野的没人敢招惹,在山间别墅休养时,听说隔壁住着一位清冷温柔的水彩画师。

  言里嗤之以鼻:“画画能赚几个钱?”

  结果有一天,她狼狈地栽倒在画架中,而姐姐倚在自己身上,用那干净而湿漉的眼睛看她,泪痣像是一朵细小的花。

  姐姐会温柔地哄着她:“摔得疼不疼?”

  姐姐会贴着她细薄的耳廓,嗓音轻柔,咬字清晰:“乖,我想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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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素有“野火”之称的年轻摩托车骑手言里,在包揽数十个国际奖项后接受了一个记者采访。

  记者激动地询问:“您请问您在哪条赛道的时候,感觉最紧张?”

  言里顿了顿,小声说:“…姐姐在后座的时候。”

  记者:“?”

  言里:“还有姐姐抱着腰的时候……”

  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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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姐姐搂着她的腰,鼻尖贴着耳廓,声音清冷而温柔:“明明是这个时候最紧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