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紧张是假的。
余温沁跟在余母身后,来到了窄小的房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久一直凝望着妈妈的背影了——余母的背影像是张旧报纸,苍老破旧,似乎很容易就被风吹走。
“沁沁。”余母关上门,定定的看着她。
余温沁垂眸,静待她的下一句话。
“你和小顾——”余母扶着椅子坐下,欲言又止。
余温沁相交的指节发了紧。
早在中午摁下顾良忱摘戒指的手之前,余温沁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了解母亲,知道自己不管是撒谎否认还是坚定承认,收获的结果都将是相同。
忐忑和早已预见的失望如潮水般吞没了她,余温沁觉得自己的思绪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悬着,沉默时,忽感一阵耳鸣。
“我和顾良忱是情侣关系。”
余温沁喉头微动,语速很慢。
不可思议的余母扶着椅背的指尖倏地白了,表情凝重。
“情侣?”余母说话时下唇微颤。
“她是我女朋友。”余温沁低低道。
“那你……读大学时认识的那个——”余母的眼泪夺眶而出,微倾着身,不让余温沁看到自己的表情。
“就是顾良忱。”余温沁答。
余温沁想扶住余母,却被她躲开了。
已经探出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余温沁更难过了。
妈妈的沉默像是刀子一样剜着她。
余母骨子里也是个温柔的人。她爱女儿,也很喜欢顾良忱,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余温沁和顾良忱在一起。她说不出伤人的话,只能难过地直掉眼泪。
沉默的母女都在遭受一场凌迟,安静和僵持并不能给她们带来解脱。
良久,余母道:“你爸爸他,早就知道了?”
余温沁用很轻的声音应了声,喉头发哽。
余母阖眸,心如刀绞。
她回忆着余温沁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回想着顾良忱对女儿照顾,蓦的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余温沁不爱和人深交,极少带朋友回家,可顾良忱却是个例外。相互喜欢的人,凝望着彼此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爱意的。余母眼前浮现了顾良忱看向余温沁的神情,在心中叹息——这两个孩子都是动了真情。
相较于震惊,余母更多的是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余温沁向她坦白的那一瞬,余母的气血全都涌上了头顶,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两个女人怎么可以在一起,余母的心中剩下了这句话。
“妈妈,我知道你这会很伤心。”余温沁哽咽着道,“但是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
“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改变我的决定。”
余母不再看向余温沁,而是独自垂泪。
“是不是我和你爸爸在你小时候吵架吵多了,让你不喜欢婚姻?”余母揉着眉心道,“婚姻或许没有那么美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余温沁摇头:“我被你们保护得很好,我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顾良忱而已。”
余母沉默了,她重重叹息:“你走吧,我想安静一会。”
余温沁不动。
“我不会为难小顾的。”余母鼻子泛酸,“妈妈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你得给我一点缓冲时间。”
窄小的房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遛完大白回来的余父从顾良忱口中知晓了情况,慌忙推门进来。
他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眼女儿,很快就知晓了状况。
余父将余温沁劝了出去,把门阖上了。
楼下膈音不好,余温沁能听清余母模糊的哭腔和余父低低的劝慰声。
顾良忱张开了怀抱,余温沁埋首在她怀里,眼泪簌簌落下。
……
不知过了多久,余父才推门出来。
他看着余温沁和顾良忱,面色沉重。
“你们下午有事就先回去吧。”余父对余温沁道,“你妈妈这边,我来劝。”
多数时,余父都是笑呵呵的,是个无忧无虑的小老头。顾良忱从未看到余父这样的神色,心中的歉疚更深重了。
“小顾啊。”余父叫住她,两鬓的白发在光亮下分外扎眼,“你们在一起我没有任何意见。”
“但是我还是有一个要求——你要和家里人说明情况。”
“余温沁她不管是跟她妈妈说明情况,还是辞职,都是想和你长久在一起。”余父顿了顿,继续道,“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顾良忱理解余父,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了家人的认可,她们就没有孝道的压力,面临的社会层面的舆论也会减轻很多。
余父希望她们能够走的长远,希望余温沁的赤忱能够得到回报。
顾良忱整理了思绪,向余父讲述清楚了自己的家庭状况。
“我生父那边,不会有任何干涉。”顾良忱敛眸,语调沉闷道,“比起社会层面的压力,我其实更害怕温温放手。”
余父听罢,拍了拍顾良忱的肩膀,温声道:“你们要好好的。”
*
进入十一月中旬,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余温沁的讲史号和顾良忱绘画教学号都发展得很好,粉丝数量早早破了五万。闲暇时“温氏拆迁队”仍会直播,只不过除了萌宠粉外,余温沁和顾良忱又多出了很多CP粉。
余温沁在高校图书馆的工作还算清闲,能有大把的时间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她利用这些闲暇时间整理了许多史料,写了好几份历史科普文稿。
连着录制了三四期后,余温沁凭着过硬的专业素养和清晰简明的讲史结构很快又收割了一大波粉丝。
到十一月十八日,余温沁生日那天,她的讲史号粉丝关注数刚好突破十万大关。
录好最后一页数据,余温沁整理好桌面上杂乱的资料,熄了灯。
在图书馆做志愿的学生正准备回寝室,在电梯里和余温沁相遇。
“余老师生日快乐。”女学生笑着朝她道。
余温沁微怔。
“我看过您的视频,讲的很好。”女学生拉了下书包肩带,解释道,“资料卡上有您的出生年月。”
余温沁回以微笑:“谢谢。”
女学生在她之前走出电梯,只留下一道干练的背影。
出了图书馆正门,凛冽的风直往她脖颈处钻。
余温沁立起了大衣衣领,快步行至附近的咖啡厅。
她点了一杯热饮,静静坐在落地窗边等待。
学校的路灯和高大的常青树相隔,布局很美,氛围感也被拉到了最满。
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行在宽敞的人行道上,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窗边偶有几辆汽车驶过,灯光由远及近,照亮了路面。
恍惚间,余温沁觉得自己回到了四年前,又变成了那个排长接热水咖啡,天天泡图书馆的穷学生。
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渐渐散去了,熟悉的身影来到她面前,隔着落地窗朝她招手。
余温沁思绪归位,微仰首,看着玻璃上重叠的身影。
顾良忱呵了口气,探出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小巧的爱心。
余温沁抿唇笑,眉眼变得分外柔和。
她们凝望着彼此,视线停顿了几秒后,顾良忱推开玻璃门,负着手快步行至余温沁身边。
“今天怎么来了?”余温沁望着弯着腰的顾良忱,嘴角忍不住上扬。
“来接温温回家。”说着,顾良忱将藏在身后的玫瑰花递上前,笑意盈盈。
余温沁接过,碰到了顾良忱冰凉的指尖。
“抱一束太张扬了。”顾良忱小声道,“只好先拿一朵送给余寿星。”
她的眸中映着余温沁的身影,荡漾着的细微波澜下是藏不住的爱意。
余温沁轻嗅着玫瑰,心也随着顾良忱的眼眸轻颤。
她们太年轻了,来往人皆把她们当成了学生情侣,偶有人侧目凝望,但视线都不会停留太久。
点餐台叫了余温沁的单号,余温沁将取到的热拿铁塞到顾良忱的掌心,兀自牵起了她空着的右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走吧,我们回家。”
出了咖啡厅,凛冽的寒风再次裹挟住了她们。
顾良忱将热拿铁塞回了余温沁手中,摘下了自己的围巾裹住了余温沁的脖颈。
“我穿的高领衫。”顾良忱整理好她的衣领,“这条围巾就是给温温戴的。”
余温沁挽住她的臂弯,心中泛着甜蜜的泡泡。
“玫瑰这么拿着冻手。”顾良忱道,“给我拿着吧。”
余温沁捏着玫瑰花,将露在外边的手背塞进了她们的臂弯交界处,厚重的衣物刚好挡住了暴露的肌肤。
“这样就好了。”她道。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压过马路了,这一路,余温沁和顾良忱走的很慢很慢。
等信号灯时,余温沁接到了余父的电话。
“这会下班了吗?”余父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的。
“刚下班,还和小顾走在路上。”余温沁答。
余父又说了句什么,余温沁没能听清。
周围的车流声实在太嘈杂了,她摁下了扩音键,将声音调至了最大,放到了自己和顾良忱的耳边。
余父拔高了音量,拉长了声音重复道:
“你妈妈让我问问……你和小顾今天回来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