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白不知自己与孟小少主之间的那些亲密举动早已被长辈们看了去,稍稍缓过些情绪后,她便已自觉依照孟慕心所交代的,牵着小少主缓步往后院送了去。
可她不识路,小少主又看不见路,甚至在一路之上,诺大的别院连个侍从都没能让她碰上,以至于她竟是在小少主的胡乱之路之下,带着这人迷失在半路上途经的那片药林之中了。
漫无目的绕了许久,殿下都没能寻到出路,索性停下步子不再胡乱寻路。回头一看,却见原先一直乖乖跟着她走的小少主,嘴角竟隐隐挂了一抹笑。
如此,殿下哪还看不出小少主是故意引她来此的呢。
她也不恼,反倒是纵容着理了理小少主的发丝,顺势揉了揉小少主那微凉的耳尖,问道:“怎么,特地把我骗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如今的小少主,虽目不能视。可习武之人的听力向来是极佳的。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后,她才弯着嘴角应了句。
“想给你一个惊喜。”
话音方落,紧接着传入李秋白耳中的正是一道惊呼声。
“皇姐!”
顺着声音朝侧方望去,瞧见的正是舒瑶那诧异的神情。
小少主伤在右肩,而舒瑶却是伤在左肩。同样是伤患,但舒瑶的情况却是比小少主好多了。现如今舒瑶右手之上还能拎了个小锄头,匆匆朝着她们两人所在之处跑了来。
看到小少主那一副盲人模样之际,舒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用眼神询问着自家皇姐,却见她竟是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
姐妹二人向来默契,如此一来,她自是明白了小少主现如今的状况。
舒瑶当即回头拉住了紧随着她而来的沈灵筠,哑声问道:“你不是说长安没什么大碍么?”
沈灵筠刚采完药,手上泥土都还未洗净,不便动手触碰舒瑶,只能看着她那眼中难掩的自责与懊恼之意,轻叹着问了句:“我若不这么说,当时你会乖乖喝药吗?”
舒瑶刚醒的时候,无比自责,总觉得若非是她的原因,也不会害得那么多人受伤了。当时她连药都不肯喝,也非要跑去看看小少主的情况。
无奈之下,沈灵筠只得哄骗着舒瑶小少主没什么大碍,需要静养,晚些时候再带她去看。
当时的沈灵筠也询问过自家师父小少主的情况,师父虽未曾明说,她倒也能猜得出情况的确是不大秒的。偏偏那时小少主还未醒来,那时的情况又无法对那姐妹二人明言,以免徒添她们的烦忧。
以至于如今对上那两人时,沈灵筠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心虚。
人心总是偏的,就像教中长辈们与殿下皆是不自知地偏向于小少主一样,沈灵筠也总是忍不住偏向于舒瑶。
是以,就算她当时已经猜出了些许端倪,也未曾去细探那内里的原由,以至于这三日来不过是探望了一次昏迷之际的小少主,便再也未曾去找过她了。
沈灵筠与小少主自幼一同长大,自然清楚这人的性子。
小少主心中自有她的倔,从小到大最难忍便是别人用同情的目光去看她。
是以,如今见到这样的小少主,不管沈灵筠有多感慨怜惜,也未曾流露出什么同情诧异的迹象。
“你啊,可算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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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筠仍还像以往那般平静地同小少主问候了一句,见她只是微笑着这么应了一句,并无其他异样的伤心情绪,沈灵筠才安心偏头看向了李秋白,顺势问了句:“找不着路了?不如一同去我那院子里坐坐吧?”
直到四人一同坐在了沈灵筠院落之中的石桌旁,饮着沈灵筠沏好的茶时,舒瑶仍还有些恍惚。
上一次四人同行,还是在花灯节的那一夜。虽一路之上有些许小误会与别扭,可那时候的她们,却是欢声笑语不断的。
哪像如今,纵是安然坐上了同一桌,可四人脸上却是均无笑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和小少主,一个残,一个瞎。
无须多想,便能猜出皇姐如今的心有多难受了。
沈灵筠神色虽然仍还是以往那一副淡漠模样,可她心思还是很细的。知道这两姐妹此刻应有许多悄悄话要说,不过是陪着她们稍坐了一会儿,她便已主动叫上了小少主随她一同去一旁熬药。
如此,李秋白才不舍地松开了原先在桌下仍还同小少主紧紧相握着的那只手。
目送着那两人渐行渐远,没见到小少主磕着碰着,而是顺顺利利跟着同沈灵筠一同走去坐在了院中角落处的药炉旁后,李秋白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舒瑶,问了句:“和好了?”
自从花灯节那夜过后,这还是李秋白第一次能安安稳稳地同舒瑶面对面交流。
虽然那夜沈灵筠并未丢下舒瑶,可那时的她脸色的确并不好看,可想而知,那之后的舒瑶定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
闻言,舒瑶的神情却是变得更为沮丧了。
“还没有……”
李秋白瞅了她一眼,“没和好她还能这么上心贴身照顾与你?”
舒瑶苦恼地望向了远处沈灵筠的背影,小声嘀咕着:“她说她是医者,我是她的病患。在我伤好之前照顾我是她应该做的,让我等伤好后有多远滚多远……”
李秋白无奈叹气,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不曾想他们皇室之中,竟也会出现舒瑶这种老实人。
“你要是真照她说的这么去做,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舒瑶愣了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皇姐着话中深意。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又想到了前段时日身处豫王府中时所得的消息。
“可是……我听说,南疆使臣已经闹上了朝堂。父皇也已经知道了我还活着的消息。如今歧国举兵侵境,想必父皇定然不会为了我的事情,再去惹怒南疆,因而害得大昌朝再一次腹背受敌吧。”
上一次,舒瑶便是因战乱而被朝廷交出去和亲的人质。
且还是替她去的。
若非如此,舒瑶也不会在那场大火之中伤成这样了。
李秋白不禁抚上了舒瑶的面具边缘,眸光好似透过那面具落在了舒瑶的伤处之上。
“阿瑶,你放心。这一次,谁都别想再牺牲你了。你安心待在喜欢的人身边便是,其余的,自有皇姐去为你解决。”
若是以往,有皇姐这般承诺,舒瑶定是开心的。
可如今,想起孟小少主的情景,她又不由担心问了句:“可是,长安现如今情况也是不大妙的。再加上边关的战乱,需要你去抗敌,我又岂能让皇姐再为我的事情操心?”
京都的那些消息,血炎教知道,神医门也知道,故而沈灵筠亦是知道的。
沈灵筠未曾瞒她这方面的消息,是以,舒瑶自也是知道皇姐即将出征的事情的。
歧国筹备已久,此番来势汹汹,如今虽少了豫王同其里应外合,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舒瑶的担心已明晃晃摆在了脸上,李秋白见后,却是微微笑了笑,仍像儿时那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言安抚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林兴阳已领了节度使的兵马先行奔赴边关支援。等朝廷兵马途径豫州,我才会随军出征。”
话音落下之际,李秋白的目光也已经落在远处孟小少主的后背之上。凝望着小少主的背影,一瞬也不舍得眨。
“待此间事了,我便可远离京都,安心陪在她的身边了。不管那时的她能不能看见,我都要紧随在她身侧,伴她到老。”
可惜,药炉旁边的小少主却是听不到殿下的那一番话。
沈灵筠将她安置妥当后,又往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少主手中塞了个小暖炉进去,顺便提醒道:“行了,现在她看不见你的脸了,不用再强颜欢笑了。”
小少主嘴角一僵,懊恼地咬了咬唇。
连沈灵筠都看出来了,殿下该不会也看出来了吧?
慢慢弯下了一直直挺着的背脊,小少主才闷声道了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可真是没用。”
小少主总是如此,高傲之时便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受到挫折时又爱妄自菲薄,萎靡不振。
如今她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小时候被教主教训后伤心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时的模样并未二致。
沈灵筠不是她师父周锦依与李秋白,她向来就不是那个能惯着小少主的人,自是不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小少主沉浸在自己装得很像的幻觉中。
药炉底下,微火徐徐燃着。
沈灵筠将目光移到了炉火之上,趁此机会,难得对小少主吐出自己的心声。
“长安啊,你知道吗。其实从小到大,我最羡慕的人是你,最讨厌的人其实也是你。”
孟长安愣了愣,继而苦笑道:“那我还真不知道,没想到你这人平日里瞧着冷冷清清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竟也会有这么讨厌人的时候啊。”
沈灵筠仿若听不出小少主言语之中的调侃之意,轻笑了一声,又继续道:“那还得多亏了你啊。小时候我是真想不通,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止是教主,教主夫人,你娘与我师父,还有教中那么多长辈们,个个都待你如亲子。偏偏你还不知足,时常同教主闹,同我师父闹,同你娘亲闹。一个不高兴便能搅得教中上下不得安宁。那时候我就经常在想,是不是我再乖些,长辈们就能把对你的偏爱,稍稍转移一些到我身上来。可惜很遗憾,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就连与我最亲近的师父,亦是将你看得更重。”
小少主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玩笑之意,越听越愧疚,不由得紧张地扣起了暖炉边缘,怔怔呢喃着,“对不起,我……”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毕竟人心都是偏的,我明白的。只是……你看啊,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大家一直都在惯着你。从小到大,不管你如何闹翻天,那些待你好的人们,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没有一个舍得离开你的。况且,如今还多了个你喜欢的公主殿下,那么多人都陪在你身边。所以,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曾经在沈灵筠内心深处堆积已久的怨念,在一同经历过生死后,早已化为乌有了。
但将那些曾经的怨念说出后,沈灵筠总觉得好似畅快了许多。
她凝望着小少主那内疚的懊恼神情,终究还是释然地说出了那句安抚:“所以,长安,不要害怕。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一难受就想躲起来偷偷哭了。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孟长安鼻间一酸,耳边徘徊着的,正是沈灵筠的一声低语。
“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