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听尘在城中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浔安,留守抵抗的禁军最后没有留住一个活口,因穿着相同,自然让人先前查的红影案子挂钩,太后将事情又交给了锦衣卫,连同之前的红影一并彻查。
原先红影大理寺未结便封线,对于指挥使毛符宽来说锦衣卫如今在朝堂火势正旺,崔氏也在他牢中终结,原先毛符宽在江谦手上做事,哪怕升职后也常走动,接手了崔自华的案子后,两家来往也逐渐减少。
顾司宜听说此事预感不妙,入宫后没有着急去寻景听尘,反而是去寻了季般般。
自打顾司宜搬出宫,季般般鲜少居住隐仙殿,除了晚上偶尔住顾司宜那儿,白日便是在宫内藏书阁中翻看书籍。
藏书阁还是前朝帝王赠予公主的那间,里面的经书都是世间孤品,不过以武为尊的时代没人会想着多嚼上几本书卷。
季般般听到一阵异动,大门被顾司宜推开,见着顾司宜火冒三丈而来,她一点也不意外,神态自若将手里的书放到架上,拍了拍手上的余尘。
顾司宜站到她面前说:“尘姐姐在城中遇到的刺客是崔家的人,崔寄成是不是你助邹家放走的?”
季般般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一声笑说:“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人是我放的。”
“你为什么这样做?”顾司宜平息自己的怒气,她没想到季般般会将崔寄成放走,单凭邹家是没有办法将人送出城的,禁军满城搜索,都没有结果,偏偏那日季般般出了城。
“要朝廷与三姓九族生隙,太后当政引起天下不满,我也能早日拿到仓处营。”季般般说的那样坦然,因为顾司宜那把火,三姓九族凭着崔寄成的说辞,没有十足的证据断定邹老太是朝廷杀的。
无凭无据文人不会闹事,但是对女人当政这件事,定会做些手脚让其太后下台,近几年司礼监为了办宴联合户部,多次以太后名义搜刮民脂民膏,如果太后退出朝政,凭借小皇帝是无法立足,池阁老也能名正言顺升到朝前代为把政。
有了这些条件,太后不持政,都处营钟家也没有更大的胜算夺取七处营之首的位置。
顾司宜说:“我到底该不该信你,曾经的七处营凌驾于六部司礼监之上,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听政以来,七处营渐被朝廷遗忘,如今更是散职,池阁老将其余三营的职务一点点分散,七处营这几年已经演变成了废营,兵将都被调往浔安外境,除了纪恒手中留有部分兵将驻守皇城,哪里还有将士,你要这废营能有何用?它俨然已经成不了你在宫中立足的后盾。”
七处营曾多少风光,是这朝堂的根柱,无论是督察百官、县郡上折、武官统考、侦缉密探,还是四方边境都护府、使臣出境,皆得经七处营之手。
“这不重要,到我手里,我要它变成什么,它就得成什么。”季般般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随意的翻动了几页,“近几年池昌庭步步分散七处营的势力,你就没觉得可疑?”
“他分散七处营,不让七处变得重要,不过是不想外戚专权,有什么可疑的。”顾司宜对此事能看明白,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池阁老的身上,“你放了他,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是你杀了崔夫人吧,也不知道那把火是我放的,你嫁祸给朝廷,你这哪是让他回去传话,你这是逼他造反。”
文人造反比草寇更为可怕,他们手无寸铁却能用墨笔让后人铭记千年,让帝君受万人唾弃,让朝政缺憾被无限放大直至最后形成黑洞,吞噬整个王朝。
而这一切三姓九姓小族能做到,自打邹家老太一死,朝廷第一时间送去圣旨,补了学堂修缮银两,事情做到这份上,就看背后的崔寄成怎么去搅乱水池,池塘不浑,他无法浑水摸鱼。
季般般轻声说:“他怎样做是他的事情,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了。”季般般在暗光里对上顾司宜的眼睛,不经意间又将刚翻了几页的书放回原位,“你不是要查大理寺放在刑部的卷宗?今夜子时,我在此处等你。”她的眼角带笑,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左右她的情绪。
顾司宜前段时间求季般般的事情,季般般倒是办得很快,殊不知她如何办到的,哪怕是纪桐应该也没这个资格去翻看,无皇令翻看卷宗会被革职蹲监牢,但季般般却如同神人,什么事情都不难不倒她。
说她是这宫中不体面的公主,顾司宜看着不像,反而更像是这宫里的雏凤。
顾司宜应声后出了藏书阁,此处人少,门口也瞧不见太监宫女,自打先前孙时鲤提醒过后,她同季般般在人前是该保持距离。
她刚过长廊,便见着景听尘疾步而来,景听尘没有笑脸,景听尘往她身后瞥了眼问道:“你怎么从此处过来?”
“我绕了路,刚说要去寻你,听说你去了大殿呈漠原蛮子降书。”顾司宜望着景听尘,景听尘面色凝重,显然是察觉了什么,这宫里四处都是眼线,她入了宫第一件事便是去藏书阁难免引人怀疑。
景听尘抿着下唇没有说话,倒让顾司宜格外紧张,顾司宜拉着她的小臂焦急问道:“我听太监说昨日你入城遇刺了,可有受伤?查出什么了吗?”
景听尘抬眸看顾司宜的模样,不忍再追问别的,说:“几个蝼蚁能把我怎么样,刺客是死士,没能抓住活口,要不是太后身侧那女官拉我离开,我还能抓个活的,知道崔寄成的下落。”
顾司宜心头一紧,先前阿洵就是死在崔氏手里,穿着相同的蒙面刺客,这事儿很好猜,但是景白烯不会将事情真相告知给太后以免牵连到景家。
顾司宜垂首,柔声道:“你没有受伤就好。”
“红影的案子又翻了出来,昨日的事情太后要查个水落石出,先前崔家设陷阱暗杀你,杀了阿洵,我不会放过崔寄成。”景听尘身上穿的软甲,一双黑靴上还挂着铁饰,稍一走动碰撞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的细节联系起来我发现,红影是太后身侧女官,昨日我刻意留意了一下,此人会武。”
顾司宜捏着衣角,过了片刻,说,“是她,我找她对峙过,不过自打上次案子后,她似乎已和崔家决裂了。”
起码她没再查到过阿拉真和崔家有什么联系,何况现在崔以朗已成了家主,阿拉真已经彻底摆脱了崔家的控制。
景听尘沉思顷刻,摇头说:“不对,我在军营见她时,她分明是个不会武的弱女子,若是会点功夫也不会被抓到军营,这事儿不对。”
景听尘救她那日分明见着阿拉真满脸泪痕,上衣被军中将士撕得只剩下一层薄纱,那日她恰好要去审问两个敌军将领,若不是被她碰见,此时阿拉真也绝入不了宫做女官。
若是会武艺,此等要强的女子怎会不知反抗,那日的飞镖雨她有所耳闻,绝不是一般会武功的女子能做到的。
听到这儿,顾司宜心中的疑惑解开了,景听尘救过阿拉真,所以阿拉真当日出手救了她或许是有这方面的缘由,宫里人尽皆知她是景家兄妹的软肋,阿拉真自然也是清楚。
顾司宜神色一动,道:“你的意思是,她有意入宫?”
“不过是猜测,此人我得留意着。”景听尘垂眸看了她一眼,“有意入宫的话,这么久也不见有任何的动作,漠原硕和东部擅长在泗州酒馆养探子,我怕的便是,她是漠原养的探子。”
如今敌方献了降书,不日便会退出泗州,她怕这时缓兵之计,和宫里的探子里应外合。泗州的酒馆明面看着是个风流之地,实则很多都是漠原人刻意设的酒馆,为了探寻一些商客口中的私话。
但这类武艺高强的胡姬却是罕见,她常年蜗在泗州酒馆,如果硕和东部只是为了让她打探商客的私话,岂不是不太划算。
宫里人盘查过阿拉真的身份,没查出异样,景听尘想不明白这点,因为绝不可能没有半点破绽。
顾司宜说:“崔自华父子二人已死,王家铁匠也被杀了,没有证据证明红影是她了,她深得太后心,尘姐姐若是要查她的身份怕是不好查。”
太后身边许多事都是阿拉真在做,常真一死,近来宫中连个管事太监都未选,内务的事情也由阿拉真在负责,顾司宜想到这儿便想起了兴安,是时候去看看他,想办法将他调离司礼监。
景听尘说:“我不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司宜没接话,这世上的确没有不透风的墙。
话罢,景听尘看她神色莫测,一笑岔开话题,“你啊,入了宫第一件事不来寻我,怎么?久了不见都不想我?”
顾司宜被她逗笑了,说:“怎不想,你的捷报我都带着。”顾司宜从袖子里拿出来,文书被她用手绢包的严严实实,“诺,看吧。”
“绾绾长高了不少,师伯回了道观,临走时给了我一样东西。”景听尘站直了身子,把手背到了身后。
顾司宜问:“师傅她可还好?”她眼巴巴地望着景听尘,她那年离开泗州以后再也没有见过祖叙言。
“不好,挺想你的。”景听尘摇摇头,没了战场上的威风,“师伯让我给你的。”她拿了出来。
顾司宜看着面前这个六角木盒,一脸茫然但又能想起什么,在泗州药观的时候,她在菩萨像后曾经摸到过这个盒子。
她不确定地打开盒子,果真是她小时见过的那个,盒子中躺着一颗药丸呈红色状,裹了蜡看着光滑平整,她忙的问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师傅怎浪费给了我。”
“这药珍贵,你自当好好收着,世间仅有一颗,师伯说你身子弱,性命攸关的时候,可保你一命。”景听尘帮她把盒子扣了起来,这药名唤赤兰,鬼医东方洵毕生也只研制了一颗,世间独一无二的救命药留给了祖叙言。
顾司宜格外平静,远在泗州的师傅也秉持着一个心愿要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