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雏上城直往西而去便能越过浔安边界到偃台邢州,浔安西行多丘陵,西高东低之势,平原多在东侧。河网密布交织过浔安,雏上城外的小河道中清晰可见小鱼游动。
“有没有好点?”季般般拧干手帕,轻轻擦着顾司宜的额头。
两人在河道边上休息,顾司宜唇间没有半点颜色,脸颊惨白,她这几年身子好转一些也是基于没有受伤的情况下,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小路,河道虽不深,可马车也过不去,往前走便是偃台地界。
顾司宜环顾一周说:“这独桥马过不去,我们只能弃车丢马,走吧。”她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你确定你能走?若脚底踩划摔了下去,湿了衣裳你的病更好不了。”季般般拉住顾司宜,木桥两旁未设有栅栏,紧凭绳索固定木板搭建,依稀能见木桥有些朽。
这条路虽近,但鲜少有人愿意走,因为这头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河流虽且静,但定是不浅。
“上来,我背你。”季般般脚上的黑靴布满了泥土,她在顾司宜面前,微微蹲了身子。
顾司宜有些迟疑,犹豫上不上前,季般般却转过头说:“就这一次。”
顾司宜缓缓俯身,老实趴在季般般背上,说:“同为女子,虽然你会武,但我怕你背不动。”
季般般一笑说:“绾绾这是不信任我,莫说一个你,再加一个也能背。”顾司宜不重,从季般般第一次在卧室抱起她时便知道,往偃台的路长,二人各怀心事参与不同的混局,这一刻竟都想时间便定格在此处。
季般般脚踩着独桥,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试探后再往前,这桥不结实,上面也未沾新土,可能许久没人走过。
顾司宜不敢大动,整个心悬到一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顾司宜侧眼正好能瞧见季般般侧脸,季般般双眼那股清冷多了些温柔,她没有仔细看过季般般的双眼,能想起的便是五年前第一次在大殿,季般般呈上哥哥罪证的时候。
过了独桥,季般般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继续背着顾司宜往前,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她说:“你病怏怏的,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住下,否则到不了庆州你就没命了,我岂不是得守寡了。”
顾司宜应声,对于季般般这样她早已习惯,且当季般般爱说些玩笑话,顾司宜看见季般般头上的白玉簪,说:“我们相识年少时,算起来今年是第五年了。”
那年顾司宜刚满十七,如果算的不错,季般般年长她一岁,季般般说:“怎么,嫌短?”
顾司宜答:“嫌长,这五年间殿下长喜欢愚弄人,我想此次同我去庆州定是有别的事情对不对?”
季般般不怒,揶揄地说:“你说有,那便有。”背着顾司宜走山路是会累上许多。
顾司宜望着前方说:“庆州之大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不好查,查陈阳的案子我想得先混到杨广家中,当年在陈阳家做事的奴仆还在的话,会简单许多。”顾司宜此去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查清,但是当年的真相方才只有杨广能知晓。
杨广降级怎么也是说不通,她想过去知府替陈阳翻案,但是这案子已经翻不动了,这案子是从大理寺出去的,大理寺如今没了,朝廷想办法对付着叛军的事情,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果去寻陈阳旧仆会知道线索,但是仅仅只是线索,所以此次她只需要查清钱款去向脉络,然后便是打通杨广那一关。
顾司宜这一刻感觉有季般般在身侧是好的,能帮她省很多事儿,例如潜入刺史府邸查当年朝廷拨款数量及去向,这些事儿户部虽然能查,但却很难让人分出真假,户部的明账永远都是拿给皇帝瞧的。
“前面,有人住。”季般般抬眸正见一茅屋落在山林间,茅屋升起炊烟,此处有人居住。
顾司宜说:“放我下来吧,你这身男子打扮,我们二人这样不成体统。”
季般般说:“岂不正好,扮成夫妻结伴而行。”季般般将她放下,将她搂在怀里,生怕怀中的人因病痛而摔倒,季般般的手避开顾司宜背上的伤口。
小茅屋坐落的地方是正处平原地,四周种着一些瓜果,虽是不多,但在如今的世道能有人隐居山林且怡然自得已然是幸事。
屋中是一女子独居,名唤阿莲,除了屋门瓜果,平日靠着山野行炊为生,往下的具体二人没做过问,阿莲瞧着并不像山野女子,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她腾了偏房给顾司宜居住养伤。
顾司宜一觉睡醒天已经亮了,昨夜她迷迷糊糊的烧了一夜,季般般端了一碗刚做好的米粥进屋,她坐到床边让顾司宜靠坐在床头,吹着勺中的热气。
山林虽有虫鸣蛙啼鸟叫兽语,但却透着一股别样的静谧。
季般般说:“吃完了我帮你换药。”她将勺子递到顾司宜嘴边,顾司宜垂眸看见勺内白粥混着黑壳,一股糊味顺着热气飘了起来。
她看了季般般一眼没有多问,入口时果不其然,入口即化但这味道让她双眉一蹙。
季般般见她半天不接下一口,说:“愣着做什么,吃,不吃病好不了。”
顾司宜强忍着又连被投喂了好几口,她忍着没吐悉数咽下去,“这粥,加了什么药材?在药观时粥中混药一说不曾有耳闻。”
“没有啊,喝粥加什么药材。”季般般将碗搁到小桌上,伸手捂上她的脸颊试试温度,“退烧了,来,我帮你换药。”
“一颗锈铁钉没想到能划这么大的伤口。”顾司宜自己也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下午退了高烧没想到夜间又烧了起来,“怕是会耽误几日了,阿莲呢?”她穿上鞋坐到凳上。
顾司宜也不再避讳,她穿鞋下床,坐到小凳上,白晰的肩颈搭着长发。
季般般轻轻揭开伤口,拿过木夹上药,药味很浓,顾司宜闻见味道便能猜出是那味药材,在药观多年虽不会治病,但对药材熟悉程度是有的,如果季般般没有跟上来,估计这时候她应该丧命在雏上城里了。
季般般回答说:“她一早挖了些草药,然后说有事得出一趟远门,让我们在此养伤。我想,你病情加重应该是连夜出城让你受了寒。”
顾司宜咬着牙关,听到此话,背上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她噎了口气问:“所以,我刚刚吃那碗粥是你做的?”
季般般一边上药一边说:“不然呢,大锅我不会,我把熬药的小罐腾了出来,在小炉上煮的。”她将弄脏的衣裳放到小桌上。
顾司宜转头望着季般般,面部僵硬,难怪一股子药味加糊味。季般般说的坦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顾司宜说:“看来这几日比受伤更难的事情来了。”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出门之际,季般般问道。
看季般般真诚的样子,顾司宜轻叹说:“我不挑,你。”她抬眼看着季般般,立马改口说,“还是我做吧,你想吃什么?”
“在我殿里做事的时候都没让你做过活儿,你待着吧。”季般般掩上门出了屋,顾司宜随后便打开了门,偏殿的小屋旁正是一间露天厨房,季般般认真地切着菜,瞧着很是笨拙,顾司宜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靠在门框上许久没有说话。
外敌已灭,剩下的便是内患,雏上城一事算是彻底打响这一仗,景听尘大部分军队都得驻扎在泗州一阵,刚收回的领土免不了已经遍体鳞伤,大北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景澜日夜不停歇赶到了夷州,夷州在偃台靠近漠原的边境,淮策将景听尘亲卫收回安插在夷州休整,等待漠原降和送来贡品再返回朝廷报备。
叛军占领雏上城的消息送到夷州的时候,驻守延城的亲军也将马不停蹄告知给渡船上的朝廷。
景听尘半坐在桌角,认真正看着手里的兵书,渡船上几日不少士兵晕船行不得都在船舱休息,阿拉真端着茶水来,她还是穿着那身胡人的漏脐装,景听尘撇了一眼,说:“我不是让你脱了吗?”
“大帅是说了,身为女子穿衣打扮是天性,若我不打扮岂不是浪费了生的这张脸。”阿拉真将茶水搁在一旁,景听尘穿着便衣,似乎习惯学男子挽发,乍一看瞧不出女儿气息。
景听尘放下手中的兵书,缓缓看向阿拉真,婉婉一笑,竟抬手捏住了阿拉真下巴,她左右看了看,戏谑说:“是好看。”
阿拉真看着景听尘的眼睛,不自觉地将目光挪到别处,打小生在酒馆的她,常和江湖人打交道什么市面没见过,这一刻她却有点慌,这种慌乱似乎是从第一次见景听尘便有了。
“你慌什么?胭脂涂多了。”景听尘慢慢地放下手,神色里找不出一丝不同,她稳稳地端起茶杯喝了起来,“往后你随我出入军营,换上软甲,你若执意穿,我便将你调到马厩。”
阿拉真靠坐在景听尘旁侧,说:“穿什么软甲,比宫衣还难看,营中哪个将军不带个侍奴。”她胳膊碰了碰景听尘,看着景听尘,“你将我好好打扮一番,带着去军营逛上一圈,给你长长脸。”
听到这话,景听尘差点被茶水噎死,她闷声咳嗽一阵才缓过来,说:“这么说,我打扮你给我自己长脸,我还赚了是吧。”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你还不如在我营中耍一套花枪来的实在。”
“那不行。”阿拉真手撑在桌上,“给你看可以,别人不行。”她仰首甜甜地笑了起来。
景听尘还想说什么,只见侍卫冲了进来打断,侍卫面上自然,单膝跪底高声道:“大帅,浔安急报,太后景将军正舱有请。”
景听尘打开手上的册子,匆匆瞧了一眼,严肃说:“集结军队随时待命。”
阿拉真一把拉住景听尘说:“茶还没喝,我专门煮的。”
“回来喝,你找件我的衣服换上,别乱跑。”景听尘打量她一眼,便离开了房间,阿拉真虽不知出了何事,但从景听尘面上能瞧出,此事不小,等到景听尘出营,刚刚的侍卫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