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卫的烈日炎炎在祭天大典这天消失的没有踪影,一早下了雨,驯象所的两头大象被牵出走了最前方。
象背上加了竹椅坐的是司天监的术士,一路边行边洒圣水,季般般天还没亮便等在了太史院的门口,关卫的史官居在太史院,而太史院便在翰林院旁侧,两边挨的很近。
顾司宜骑马赶到时雨已经停了,一到下雨时因天布密云,本该一片盛况空前,却显得死气沉沉,季般般听到马蹄声,转过头正好对上顾司宜的眼睛。
顾司宜身上淋了雨衣裳湿润,她拉着季般般双臂问:“你着急赶回关卫可是有何事?”
季般般看着她说不出话,用手探了探她的衣服说:“我带了衣裳,你先换下。”她解下身上的包袱交到顾司宜手里,她早猜到顾司宜回来没有一套干净的衣裳。
顾司宜接过包袱,抬眼望着季般般,面前这人像是怀了很重的心事,神色忧郁,就像那年浔安深夜过来寻她换回簪子时的神情,不同的是,今日季般般神情多了几丝温柔。
顾司宜说:“今日祭天大典,我穿不了这个,我有宫衣。”她没有打开看,她离开浔安时收好了东西,孙时鲤离开时也会全部带回来。
季般般扬眉道:“打开看看。”
顾司宜这才打开手里的包袱,单看到衣服一角她即惊喜又意外,里面正是自己的宫衣,季般般总能将一件事情做的很细致。
见季般般温柔的神情面上的浅笑,她一路上的疲惫已化烟而散,除了那份担忧,顾司宜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般般挤出一个笑,说:“能有什么事儿,你丢下我去见杨广,事后我越想越生气,所以我就回来了。”她面上不怎么自然,双手环抱着,见顾司宜不信,她假装没事人,俯身说:“自打中了春蚕散,我可是缠你好几日了。”
顾司宜哽住了,瞬间一张小脸涨的彤红,在原地顿了一个响指的时间后,抱着东西便跑进了太史院。
她越跑心里越慌,头也不敢回,她虽然脸皮没有以前薄了,但也不至于听到这种□□的俗语能做到坦然面对。
季般般见人走了,面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眼神带着无法隐藏的宠溺,直到顾司宜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她眼底压抑着的冰冷才重新浮出水面。
顾司宜找了个房间在里面缓了许久才缓过神,但是脑子不受控制总是一遍遍去回想季般般刚刚说的话。
一个脚步声打断顾司宜的思绪,孙时鲤手拿竹简从微光中走来,虽然外面天渐亮,但屋内仍旧得点灯才能看清书,顾司宜见到孙时鲤的时候,耳根后的红晕消散。
“编撰怎么在这儿?”顾司宜尽量用别的话掩盖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孙时鲤四下看了一眼,“你说呢?”
顾司宜跟着她的目光一看,这屋子安了几个书架,靠窗的位置有一小案放好了纸墨笔砚,而小案正对着的地方,越过大门设了屏风,那屏风后定是一张床榻,她反应过来忙地低下头:“我不知编撰在此处歇息,抱歉,我这就离开。”
孙时鲤在关卫时一直住在太史院,没在外面租小院居住,顾司宜面上尴尬的很。
孙时鲤叫住她道:“你先换衣服,我在门口等你,东西准备好了,待会儿拿上,祭天快开始了。”她撇了一眼放在小案旁的木盒告知顾司宜位置。
顾司宜应声,见孙时鲤掩上大门,背影印在纸窗上,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在屏风后换了衣裳,孙时鲤的床榻收拾的整洁,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临走时她还不忘拍了拍自己坐过的地方。
祭天大典除了会牵出锦衣卫的猛虎,剩下的便是司礼监饲养的那几只鹦鹉,在浔安时送了季般般一只,季般般养在浔安没有带回来。
理由是关卫不好养,实际上是她懒本就不喜那东西,不过是碍于太后赐的,没办法打法走。
太后带着小皇帝在关卫的百姓面前露脸走个形式,本来大长公主季良慈也应出现,但她这次并未跟着朝廷一起返回关卫,而是选择了留在浔安。
自打五年前先皇离世,她在礼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是顶着公主头衔和寺庙僧人已是无二。
顾司宜没见过祭天大典,她跟在孙时鲤到宫门口的时候,恰好碰到池阁老,从知道池阁老当年压下王从南告御状一事,顾司宜对此人的好感持续下降。
孙时鲤顿下步子行了礼,池阁老面无表情,他一向对外庄重,自然不会多给一个笑脸。
顾司宜小跑跟上孙时鲤的步子险些撞到了她的后背,孙时鲤也察觉了,回头看了她一眼,放慢了步子。
祭天大典会在宫门口出发一路行驶游城,关卫之大自然不是每个角落都会游遍,象征性的走上两个地方然后祭拜皇陵,季家的先祖都葬在关卫,而浔安的皇陵葬的是先皇,只因当年关卫被占,没有办法才在浔安寻的位置。
等过上几年,先皇的牌位也还是会迁回关卫安葬。祭拜完皇陵后,便回到宫内大殿前,司天监早已设了法坛在那侧,今日,也是应监军被斩杀的日子。
在顾司宜途径城门口时,便已经见到了人悬挂在城楼上,应监军的儿子那年被纪家救下,纪恒将孩子同那鹦鹉一样,养在了浔安,对孩子来讲此事是好的,起码不用亲眼见着父亲被分尸。
在游行的队伍中,很快便找到了季般般的影子,今日季般般穿的一身红色很是耀眼。景白烯骑着大马在队伍最前面,顾司宜同孙时鲤只需要跟在队伍后步行。
旌旗蔽空的宏观场面她不是没有见过,她是没见过漫天黑旗为乌云做衬竟还被百姓称作天降圣贤,孙时鲤看的认真,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
关卫的房屋都被修缮过,关卫住的都是一些贵胄世家,家中银钱还是有的。都处营作为太后娘家被列在了游行必经地,此次礼部策划的游行很是奇怪,随行的禁军走在了最后面,连她也见不到。
崔以朗从后面挤了过来,他拍拍顾司宜的肩膀,笑道:“这还得走一个时辰才能结束,你能行吗?”
“走不了还不是得走。”顾司宜瞥见是他,头也不回往前跟着队伍的步子。
崔以朗说:“我上前来跟你说件事儿,一会儿得去监守了。”
顾司宜说:“什么事儿大典结束说一样的。”
崔以朗见她脚步不停,于是一把将人拉到旁侧,钻进人群里脱离了队伍,顾司宜有些懊恼,看着孙时鲤行远,她问道:“什么事儿?”
“要不是去城门口监守完犯人我得去一趟浔安,我哪用这么着急。”崔以朗双手叉腰,将顾司宜拉到靠近角落的位置,这里刚好避着人。
顾司宜问:“你去浔安做什么?”
“雏上城被屠,太后调我去配合景听尘追捕罪犯,还给了一招募新兵的活儿,池阁老手里的精兵镇守粮仓不是个办法,那群人守粮仓可惜了,顺便,我回去瞧瞧我那赌场。”崔以朗靠在墙边,尽量让自己的身子挡住顾司宜不被人发现。
顾司宜身上的官衣瞧着太过明显,她说:“是可惜,所以这主意是池阁老的,并非太后的。太后除了景将军这一把刀,再无后盾兵权,她比谁都不希望池阁老手上的精兵驻扎皇城。”
崔以朗被点醒直起身子,“差点忘了,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前几日我去暗卫军中查文书,这群混蛋敢在背后嚼爷的舌根。”他咬牙切齿一拳头砸在墙上,崔以朗下手不重,连声音都没砸出来。
顾司宜看了他一眼,崔以朗将气愤咽下去继续说,“然后我查出,景白烯见过崔老头子以后,入了我的住处,没准这冤案册子最后一页就是他撕的。”
顾司宜瞳孔一紧,显然不太相信,这冤案册子记录的是陈阳的事情,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景白烯为何要瞒着没将此事告知给她。
太傅不让她查顾家的事情,景白烯也不让,其中的缘由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顾司宜说:“此次我去庆州,杨广降级任命庆州守备是池阁老的意思,直接跳开了皇帝,后来又去做了漕运总督,前漕运总督和陈阳同一时间被抓,杨广明明可以直接任命总督,但偏偏还得绕路上行。”
崔以朗手摸着下巴道:“是不对,池昌庭这老儿一直只手遮天,不过对景家对朝廷瞧着没有外心,他一把年纪了若是真要生点别的,他也没机会坐了啊,几个儿子又不在朝中为官,整日吃吃喝喝的还不如他那个学生,不过他那学生在翰林院,近几年安分守己,世家们猜测,他有意将精兵召回到时让他学生握着。”
顾司宜双眉一紧问道:“你说的是先帝早年点翰林中举的阮望秋?”
这个人顾司宜并不陌生,她在太傅手底下做学生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人几面,
崔以朗答道:“不然还有谁,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那小子走路昂首挺胸俾睨我们这些粗人,池昌庭现有意培养他,他已经被安在翰林院讲学。看似是将人安排在一个不起眼地儿,实则呢,翰林院的学子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得了他们众望,阮望秋做下一个阁老岂不是容易的多。”
崔以朗没读过多少书,不过是捡了漏才坐到了鬼面督卫的位置上,但是他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朝中这些大臣哪个看不明白。
阮望秋身份特殊,三姓九族除了邹氏,乌氏,还有占了四族的大姓,阮氏,若说尊贵,他是阮氏的嫡出的公子,能比得上皇子。
在阮氏面前,连乌氏都不值一提,有了这么强的后盾,加上阁老有意栽培,日后出入朝堂成九锡宠臣也不是没有可能。
队伍渐行渐远,顾司宜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人群中传来一阵哄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