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宫没有季般般的玉蓬殿气派,原因是玉蓬殿曾经是大长公主住过的,后来大长公主嫌太过奢靡,便搬了出去,虽如此但太平宫比玉蓬殿宽敞,该有的都有不过瞧着还是空荡。
顾司宜直接入了正屋,她一眼便见到在内屋榻上的封意晚,妃嫔的寝宫并非都能设有正堂内屋,只有像封意晚这样的身份入宫封贵妃,赐住定然是给最好的。
正堂是会客,平日各殿小主请安方便,而内屋没有门,窗户悬挂绣球状的纱帘,正到小塌,内屋的格局倒是像顾司宜在浔安住过的琼露殿。
封意晚眼眶湿润头靠在小窗上,凌乱的发髻也未重新梳起,肩膀轻微颤抖传来断断续续地啜泣声。
顾司宜走近了些低身行礼,封意晚闻声注意到她,一见顾司宜,她立马跪在小榻上,哽咽地哀求,“求官人让二殿下饶我一命。”
“娘娘不可跪我,发生了何事?”顾司宜心中忐忑上前扶住她,封意晚捂住嘴巴,试图压抑哭声,但泪如泉涌无法盖住伤痛。
文瑶这时候也入了屋子,她将大门已经闭上打发了院内的小太监宫女,文瑶双眉拧紧腾地跪在地上,“官人,奴婢求您莫要再如此折磨娘娘,娘娘自小也是同你一样,在南璟也是受世家公子,女眷敬仰的三姑娘啊。”
封意晚听到这话更加绷不住了,她让顾司宜坐到小榻上。
文瑶挪动膝盖到顾司宜腿边,“娘娘自幼学了点武艺傍身,但是二殿下为了让娘娘侍寝,硬是逼娘娘喝了软骨散,力气全无,娘娘现在连剑都拿不稳,皇上折磨人的手端一套一套的,白日都召娘娘过去侍寝,若是这样下去.......”
“住嘴!”封意晚许是觉得说出来害臊,她眼角染上红晕。
顾司宜被侍女的话怔住,她目光落在封意晚脖颈上,脖上能看到明显的抓痕。
封意晚转头握着顾司宜的双手,说:“绾姑娘,我。”封意晚哽咽地说不出话,顾司宜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她从口中硬挤出后半段,“我不想侍寝。”
但是入了宫的女子怎会不侍寝,顾司宜明白这个道理,季锦十手端残忍,封意晚唯一能自保的能力都被季般般抹杀,无疑对她来说是种折磨。
顾司宜心疼地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顾司宜直到封意晚入宫的目的,想换封鹿栩回南璟,如今却落得个自身难保的下场。
她回想起李忠当时见封意晚的神色,明显后宫没几个知道这事儿,侍寝的妃子甚少总是那几个。
“我替你想想办法。”顾司宜见她泣不成声心里也是难受的紧,季般般尚不在关卫,但是她不明白季般般为何要参这后宫的事儿,或者说是控制了后宫捏住皇室子嗣,她心头一震。
封意晚投来感激的眼神,“绾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顾司宜想了想说:“我替你寻来软骨散的解药,你是陛下的妃子,若是召唤不侍寝是会被打入冷宫的。”顾司宜掀起袖子露出自己腕上的袖箭,刚刚李忠将放出的银针还给了她。
她正好别在了袖箭的皮套上,“这银针上抹了药,不会被人发现。”顾司宜将银针交给她,针头上的药并非用了一次便没了,针不丢便能一直用。
封意晚道谢小心地拿过,她知道顾司宜给银针的目的,她将银针给了文瑶。
顾司宜说:“等我寻来了解药找人给你送来。”
封鹿栩应该是不知道封意晚如今的情况,后宫这些消息都被封锁了,都是李忠在办这些事情。
顾司宜也就只能帮她到这儿,当初池昌庭主张纳妃填补后宫,为皇族蔓延子嗣,有人将消息放到南璟,捏住了南璟如今的形式让封意晚入宫。
在南璟王看来,这样做的确是能换回封鹿栩,让他回去见南璟王妃,但是封意晚入宫后,朝廷对此事只字不提,根本没打算放人。
对南璟如今的状况来说,几年前封家和景家因为顾司宜闹的并不愉快,现在已经是孤立无援,南璟能依附的只有朝廷。
封意晚还是跪在小榻上对顾司宜叩首,顾司宜是个温柔且有胆识的姑娘,她不知这样的人怎会和一个魔在一起。
“娘娘怎的又这般,快起来。”顾司宜拉住她的小臂,将人稳稳掺起来,“二殿下她为何要下软骨散给娘娘?”
文瑶倒了茶水说:“将娘娘送去侍寝,早时二殿下说了娘娘让漠原使臣让步便不让娘娘侍寝,但后来二殿下又让官人做了。”
季般般没有理由帮她,但是也没有理由将人拖到万丈深渊。封意晚对此不语,只有她自己知道季般般给过她机会,不过是她自己没办成此事。
顾司宜想到景听尘战败,漠原使臣的事情不能拖。
封意晚见顾司宜不说话,于是她说:“身为妃嫔并非是不愿侍寝,而是乌家贵人侍寝被折磨死,我当真不愿步后尘。母亲病重的厉害,她拖着最后一口,只想再见归笙最后一面,可惜我无法帮她。”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顾司宜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封意晚入了宫没有庇佑,这些事情又不能同封鹿栩讲,全凭自己受着,面前的人哭的越是厉害,她便越是心疼。
出了太平宫后,顾司宜直接去找了兴安。
雏上城自从被屠空以后,收了一些难民,硕大的浔安不能留下一座空城,老法师设了几月的法坛才换来一片安宁,繁华已尽失,惨淡苍茫。
封沛琛带军驻扎在行宫所在地延城。
新兵入了雏上城,待着朝廷分发好了盔甲,季般般也清点人数也差不多了,她难得穿一次铠甲,入营点兵是必须得合规矩。
曾经堆尸体的空地成了比试场,比试选将领,是些军队的职务,军饷比普通小卒多上一点。
“今年招收就这些。”崔以朗站在季般般旁侧,场地旁设了桌子,本该坐这儿的是崔以朗,但是季般般来了位置便得她坐。
季般般靠坐在椅子上,悠悠然看着场上的比试,银冠束起的长发坚毅优雅,崔以朗往场上一看,一人接过士军给的长枪,在长枪到手的时候,那人竟半天举不起来。
季般般瞬间脸色不太好看,崔以朗显得略微尴尬,毕竟他是个不会武的主儿,现在身着铠甲都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他抬眸时像是发现了千里马,他连忙低声说:“殿下,您瞧,还是有不错的。”他指着场上。
季般般瞟了一眼没多看,她说:“封沛琛驻扎延城带的是两万兵马,现在我们这头是三万,调一万到粮仓,将池昌庭手上的精兵换一部分过来。”说话间她已经站起了身。
“是,殿下,景大帅那头你打算何时放粮?”崔以朗往旁侧让了一步。
季般般目视前方,说:“先不急,景听尘什么时候将叛军赶到丹山,什么时候放粮草。”雏上城的风比关卫温和许多,自打城内死了人,便没有以往的繁华。
老鸦也总喜欢四处盘旋,崔以朗说:“殿下若是不放粮,三军无粮如何打仗。”崔以朗说话直接。
季般般转头看了他一眼,无怒却让人害怕,崔以朗喉间滑动行了礼,“殿下做主。”直到季般般转向另一侧,他又问,“殿下何时回去,要不要去延城看看。”
季般般说:“我今日走。”她应了顾司宜十日后回关卫,那便就一定是十天。
“天都要黑了,殿下不如明日一早走。”崔以朗抬眼看了天,余晖早已褪去,房檐失去轮廓,老鸦替了夜莺发出声音凄凉,它们见证了生命的消逝。
话音落下,见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匆匆而来,那人单膝跪地上慌张地说:“殿下,将军,营中有人病了。”
“你混账,病了找医师,你找殿下做什么。”崔以朗厉声呵斥,他一向是这般脾气。
小卒尾音颤抖说:“是,是瘟疫。”
季般般瞳孔一缩,雏上城去年被屠杀殆尽,百姓尸首半腐状态才埋在城外天坑,后来天气转凉寒冬将至并未遭此难。疫气若是弥漫古都,届时便是大难。
“有多少人?”季般般问道。
小卒并不敢看她,“前几日发现的,最开始就几个,现在快半个营了。本以为是风寒没找医师,直到有人死了,才寻了医师。”
崔以朗看清他用白帕蒙着口鼻,于是往后退上一步,他看着季般般。
季般般脸上有了一丝焦急,“尸体烧了,将感染瘟疫的关起来。”这时只见熊炯备好了马正好朝这边而来,季般般翻身上了马,“百姓的尸首埋在何处,带我去。”
此时天黑,城中燃起火把,三军吹号,全城警戒,染上病瘟无人能幸免死亡的威胁,尤其是在军营中。
夜幕低垂山间,银河流转天穹,在浔安才能见到这样的夜晚,残灯不再是照亮古道,清幽无法浸染此刻,季般般拿过熊炯手里的火把,这里离着河道很远。
她脚踩在井口上,井水上浮了杂草枯叶,季般般手肘撑在膝盖上附身看了一下,火把靠近瞬间将井口照亮。
熊炯问:“殿下,这井是新的,又在这小道上。”
季般般直起身子将火把交给熊炯,她脚下踩得就是雏上城百姓埋骨之地,她说:“这井是故意挖的,查也查不出来了。”瘟疫能带来的伤害不容小觑。
她过来并没有带很多人,熊炯说:“不知能挽回多少损失,这瘟疫如果蔓延不出几个月这三万大军便没了。”
季般般顿了偏刻,她双手环胸认真思考着,火光在她眼眸中闪动,片刻,季般般说:“点一万大军前去连云港换回精兵,这一万军,我要染病的混入,留在延城。”
“殿下这是要铲除封沛琛?”熊炯顿时大惊,季般般谋略过人,但是同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这世间封沛琛的军队如果染上瘟疫,那便无法成为景听尘的后盾。
但是外边打着仗,季般般做这样的决定是不合时宜的,熊炯劝说道:“殿下不如再想想,如果这样做,景听尘若是败了,那大北将会被这群山匪所占领,他们是夏朝遗军,但是乔肃是男儿,殿下为自己想想。”
“景听尘不会败。”季般般冷静地回答,景听尘征战多年能抵御漠原训练有素的军队,几个山匪也不会将她打成这般,就算是阿拉真侥幸做了手脚让她一时疏忽,她能有办法挽回局面。
季般般相信的不是景听尘,而是顾司宜,顾司宜说过,景听尘是大北的一角,是王朝的支柱,这一仗就要看她怎么打,剿灭了匪军对季般般来说是好的,因为她绝不可能拥立乔肃为王朝帝君。
熊炯垂首道:“殿下才智自会有分寸,是属下多言了。”
“熊炯,你说女子能不能坐那高堂明殿。”季般般望向远处,繁星连接的等处地,那便是雏上城,一座总在繁华与废墟之间徘徊的孤城。
熊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殿下是怀德公主的血脉,这龙椅自该由您坐。”
季般般闻言嗤笑,自古女子入闺阁,相夫教子被世人所称作天理,无论是深院还是高墙,它们都在配合世人口中的天理,将女子与世间阻隔。
熊炯拥立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上这份独一无二的血脉,但是这血脉同样也参杂了大北皇室,她是前朝公主,亦是今朝王朝帝姬。
景听尘习得一身本领,若不是景白烯断了双腿,朝堂没有她的位置,她从深闺走上朝堂,靠的是叱诧风云统领三军。
但是景听尘始终无法突破那层阻隔,而季般般不同要打破这阻隔,她不是深宫怨女,不是院墙小姐,她从大殿走上明堂靠的是谋略,靠的是这份不被认可的阴狠恶毒。
世间的天理是人事扭曲所强加的。“天理告知我们追求正道,越过个人追求道义,而人事满足的是世俗利益,当人事为巩固私立的时候,他们便会将个人私欲称作天理,而你,便是将人事化作了天理这一类人。”季般般莞尔一笑看向他。
熊炯的回答骗不了人,他低下头,季般般面向远方说:“我不是好人,这条路上势必会死很多人,我追的即不是天理,也不是人事,去办吧,这把火快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