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中水雾已散,地上湿漉,季般般的慌乱掩盖不住。
顾司宜又问:“殿下,你可愿娶?”她问的小心翼翼,季般般惊喜之色混着无措显得苍茫无力,而那份惊喜像是夜里昙花一现,短暂而华。
季般般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她此生从未有过有种无力感。
“绾绾,我。”季般般说不出话,是她主动靠近这个高站神坛的姑娘,哪怕顾家没落顾司宜依旧未曾失色。她曾经不怕失败,不仅仅是因为她有笃定自己不会败。
当有了牵挂后,她才知,那份笃定中需要加上牵挂,而顾司宜便是这牵挂。
顾司宜似乎是看穿她的心思,她一笑说:“没关系,我等你想娶的时候我再说。”
顾司宜越是这样,季般般便越觉得难受,她曾经毫无顾忌说出的话被称作登徒浪子,当毫无顾忌有了回应,她却和顾司宜站的不是同一条路,这条路尽头是黑的,没有红灯照花轿,没有烛火印喜帕。
顾司宜一把抱住季般般,她轻声说:“待到来日,鸾镜凤钗梳妆时,我以凤冠霞帔映天穹为聘,十里红妆花满堂做嫁,殿下若是愿,你是娶也是嫁。”
季般般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她动作很轻,但是顾司宜能察觉到,顾司宜眼底黯然失色,季般般为何不娶她心里知道。
因为季般般这条独木桥看不见尽头,而对她的这种保护,只有顾司宜心里才清楚。
季般般看着她说:“摄政王妃的位置配不上你。”季般般不愿顾司宜做臣妃,这样的头衔的确配不上顾司宜。
顾司宜知她所想,故而不说什么,她抬眸时季般般吻上她,动作轻慢像是在等她的回应,两颗炽热的心碰撞到一起后并不是各怀鬼胎生荆棘,而是余生未了忠一人。
顾司宜很自然地环上她的脖子,小榻上新换了床褥,明黄色的亮布象征的是权贵,但季般般遇上顾司宜后并不将权贵放在眼中。
两人呼吸紊乱交错时,季般般垂眸看着身下的人,“不是不娶,最尊贵的姑娘要配这天下最高的头衔。”她声音很轻,眼底的愧疚掩盖不住。
她知顾司宜想要的从不是这最高的头衔,顾家养的姑娘并非那拙劣之人,但她唯有得了最高的位置,才敢娶。
顾司宜眼角噙泪问:“可以,只要你吗?”她问的很小心。
季般般抿着唇不敢说话,她犹豫了,她们不曾说破,但是顾司宜很是显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活了这么多年,尸骨鲜血铸成的高墙会因她这一句回答而倾塌。
纪恒的死,地牢的暗无天日,母亲含恨而终,还有甘愿做垫脚石的纪桐,前朝的雪耻,她们像是一道枷锁将季般般困住。
困在一座雪山上,让她陷入濒死,但就是偏偏,这雪山有一抹光束,这光束欲要将她拉回,如果伸手,一步她便可以放下。
季般般生来便是复仇的刀,怀德公主痛恨她是女儿身无法坐上凌霄宝座血洗大北王朝。
如果当年没有顾司宜羹汤相赠,她会死在关卫的冬日,如果没有纪恒相授诗书,她会是上不了台面的第二个乔肃。
顾司宜见她不答话,别过脸没让她瞧见眼角的那一滴泪,她哽道:“若是有一天我与你背道而驰,你记得我是想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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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本该是个争奇斗艳的繁地儿,如今却传出皇帝躁病的消息,妃子们不敢侍寝害怕侍寝,于是连金钗都少问内务府要了。
争奇斗艳这样的景象除了御花园再找不出第二个地儿。
封意晚手臂搭在李忠的小臂上,清秀的姑娘非做那妖娆牡丹,瞧着是极艳,却并不觉得让人眼前一亮。
“如今这后宫,躁病事情传开,已经再无妃子肯侍寝,二殿下回来了,我们这样欺绾姑娘可会被发现?”封意晚手抚上一朵玫瑰,问的时候嘴角含笑。
那日顾司宜御书房遇上她是她刻意安排,只有让顾司宜知晓了皇帝的现状才能救自己,顾司宜和季般般不同,她问过封鹿栩,顾司宜是个心软且深明大义的姑娘。
只要顾司宜替皇帝医治躁病,那季般般便不会说什么,皇帝只有理智了,她才能走下一步。她和顾司宜目的一样,要一个清醒的皇帝,不同的是,顾司宜为的天下人,而她只为了自己。
李忠说:“娘娘且放心,任谁也不会想出御书房那一茬是娘娘刻意安排的。”他满意地瞧着封意晚,封意晚目的明确且容易控制,李忠看来就是南璟小地方来的姑娘没见过世面。
骨子里的坏劲儿显露的不是适宜,封意晚提上步子继续往前走,“绾姑娘给的药,说是可抑制陛下的躁病,要不说她的师父祖叙言是医师,用了几日陛下是未曾犯过病,公公说接下来怎么做?”
李忠说:“娘娘想要的是侍郎回南璟,那便要让陛下掌权,七处营如今在殿下手里,关卫的禁军都听从殿下差遣,哪怕陛下拿回一样都是好的,娘娘得陛下恩宠,再吹吹耳旁风这事儿便就成了。”
李忠说的话得需很长时间才能办成,而南璟等不不了,南璟王妃更是等不了。现下封意晚是得了季锦十的宠,但她们中间隔着的不是后宫贵人,而是难缠的摄政王。
封意晚说:“如果没有绾姑娘,那事情会不会好办的多。”她说完这话时心咯噔一下,强烈的震动感让她自己都哦不由得害怕。
李忠刹时抬眼看着她,恍惚间竟觉得她有几分像敬元皇后,封意晚看着是个做不了狠事的人,但当年敬元皇后东宫也是像她这样纯粹的姑娘,不过是后宫污浊,终将白布染花。
“如果没有绾姑娘,整个后宫都得陪葬。”李忠将后果告诉她。
他在季般般身侧便知季般般做事的手端,顾司宜是她的软肋,同时她也不会让人轻易掐着这软肋威胁。
这句话让封意晚一震,随后她一声轻嗤,“二殿下怎会偏偏喜欢一个女子,痴情抵过世间万千男子,还真是绾姑娘命好。”御花园的石子路摆的形状是符文,据说是能镇压鬼刹。从前没有,后来关卫皇宫被屠杀,去年司天监亲造的。
封意晚停在石子面前继续说,“雏上城的瘟疫如何了?”李忠从雏上城回来有些时日了,若是放在关卫这般热的天气早已是寻不到完人了。
“太医束手无措,抑不住,就是侥幸好了在里呆着也挺不过几日。”李忠连连摇头,他连城都未进,一直在城外扎营,顶多便是城楼瞧上一眼,街头尾巷漫着死亡气息,无助哭泣充斥整座雏上城。
堆了几日的尸体无人去收,没有人手前去做焚烧的活儿,两万大军日益在城中消散,死寂凄凉早已替代万军呐喊。
封意晚说:“那何不直接烧了城?天儿逐渐转热,瘟疫扩散,雏上城挨着延城这么近,哥哥驻扎在延城若是也得了疫病怎么办?”
“这,娘娘有所不知,昨儿延城才传报,延城已查出有瘟疫,已经被皇上下令封锁了。”李忠话罢还不忘抬首观察着封意晚的神色。
封意晚一听这话,呆不住了,“什么?那哥哥怎么办,陛下不能这么做。”
封意晚的自私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对于雏上城便是出的焚城的主意。如果对于延城季锦十还是和先前态度一样,那延城也便会变成雏上城这样。
“陛下在哪儿?”封意晚问道李忠。
李忠回答:“御书房读书。”
封意晚提着宫衣便去了,瞧着封意晚的背影,李忠逐渐直起腰身,这次很是明显有人要铲除封沛琛,因为南璟只能留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可以有文,但是绝不能有武。
封沛琛死了,那封鹿栩便能回南璟了,斩断南璟王的一只手臂才算是彻底铲除威胁,能做这事儿的人,李忠心里清楚,封沛琛是救不下来的。
季锦十刚写完字伸了个懒腰,他现在学着批奏则,季般般将部分奏则送到了他这边,也让他是心安不少。
小太监倒上茶,撇上一眼拍马屁说:“陛下写的真好。”
“你识字吗你就夸。”季锦十一个白眼,说的小太监脸上尴尬。
季锦十抿了一口茶,意外问道:“怎么最近这茶味道不对。”他凑近杯子闻了闻。
小太监说:“这是贵妃娘娘泡的茶,近来陛下的茶都是娘娘泡的。”
听到是封意晚,季锦十不再说什么,浅笑又喝了几口,封意晚会武教他射箭,两人相处的算是融洽,他先前犯病对人百般折磨现在想起心里还是有愧疚在的。
“什么茶,陛下喝着这么高兴。”季般般从殿外进来,小太监见来人顿时肃然起敬不敢放松警惕,熊炯将新来的奏则放到御桌上。
她今日来是来送奏则的,刚刚在门口也听到了小太监说的话。
季锦十抬头笑说:“原来是麒麟儿姐姐来了。”他将杯子放到桌上,小太监往角落移了几分,免得碰上弄湿了奏则。
季般般说:“延城瘟疫陛下可想好了如何解决?封世子的军队听说严重的很呐。”
季锦十下了台阶说:“朕觉得和雏上城一个解决办法,已经封了城,反正无法医治,听天由命吧,还有那么多城池,不差这一两个的。”
熊炯在旁侧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季锦十。
季般般刚想要说些什么,便见封意晚来了,封意晚腾地一下跪在地上,头上的金钗掉落,季般般往旁侧让了一下,瞟了一眼地上的人,季锦十到她面前扶住她。
封意晚哀声请求:“求陛下救救哥哥。”
“先起来,钗子都掉了。”季锦十拾起她的金钗将人扶起来,封意晚瞧着楚楚可怜,竟立马哭了起来,“听闻陛下封锁了延城,延城感染瘟疫,可是哥哥还在城中。”
季锦十这时放开她说,“朕是下令封锁了延城,若是不封瘟疫蔓延岂不是整个大北都遭殃。”
“但还有未感染的百姓,陛下何不将他们放出城妥善安置。”封意晚握着他的手恳求,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她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季般般。
封意晚颔首行礼,她每次见到季般般都心生畏惧。
季锦十陷入两难,他犹豫着看向季般般,季锦十的处理方式季般般并未参与,因为她早知道季锦十会这么做。
因为季锦十只知瘟疫可怕性,同时身为帝王,他也怕死。纵使朝臣对季锦十的处理方式并不满意,但犹豫他的坚持,人越是想急着证明自己,好体现德配位,便越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季般般赌的一直是人性,而她从来没有赌输。
季般般含笑说:“娘娘,后宫不得参政,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娘娘读过书,应该知道,陛下若是为了你收回成命,岂不是又让御史台抓着指责了?”
季般般话说的轻飘飘,却足以让封意晚感到后怕,封意晚知道,这话不仅是说给她听的,更是在提醒季锦十,季般般抓了季锦十最害怕的事情。
季锦十不说话眼神飘忽不定,御史台若是拿此事做文章,那他又会被百官批评。
“但若是陛下这样做,会让众多无辜惨死。”封意晚鼓足了勇气。
季般般说:“娘娘莫不是忘了禺尧还打着仗,不这样做,瘟疫传出,岂不是让叛军趁机攻占我朝。”
季般般拿战乱做借口,让人无法接话,封意晚只能看向季锦十,乞求他能在此事上让步。
须臾,季般般一笑说:“臣送娘娘回宫。”她打破这局面,季锦十在封意晚的三两句话下犹豫了,证明帝王有几分情意。
季锦十点头转身入了内屋,封意晚难以置信,她信心满满认为季锦十会念及几分情意答应这个请求,但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