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这日山林干的差不多了,御膳房一早做了菇汤,季锦十用了早膳才随着大队浩浩荡荡前往猎场。
封意晚以怀胎不宜见血的理由留在了宫里,她目送季锦十出了宫,金光的照耀下队伍像是一头长龙在宫巷穿梭,鸣锣开道彰显的永远是皇威御权。
百姓争先相望帝王仪态,但这季锦十全然没有君主的风仪,披着龙袍才将那不体面的皮囊装饰了一番。
封意晚收回目光,关卫的皇宫有个好处,太上皇喜欢高台大楼,也为不少向往宫外的妃子提供了便利,这里能瞧见宫外的繁华。
“华副将怎么说?”封意晚转过身问道刚走近的文瑶。
她被盯得太紧,事情只能身侧的丫鬟去做,她帮着打掩护,文瑶看四下无人才说:“二殿下生母并未查到,只知是戏子别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先皇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无从查起。”
“不过华副将带来了怀德公主的消息,怀德公主曾在纪恒手下学过武艺,二殿下头上那根簪子,曾经是怀德公主的东西。”文瑶尽量将声音放的很低又能让封意晚停地很清楚。
封意晚默声沉思,她回忆那日那幅画,怀德公主头上的确有一根簪子,不过时间太久了她根本看不清,先皇为何要隐瞒季般般生母的下落,除非是季般般生母不得视人。
这不仅仅是戏子身份的问题,地牢墙上的名字,东宫为什么会有怀德公主的画像,种种联想起来,只有一个原因,季般般的生母是前朝的公主。
封意晚瞳孔一缩,她什么都明白了,顾司宜去东宫地牢也是在查这件事。
她反应过来,“走回宫。”封意晚走在前面,她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写下来告知封鹿栩。
这件事若是告知天下,季般般便没有资格做摄政王,只要她没了这些权利,再想杀她便是轻而易举。
这身宫服一直如累赘一般,她想加快脚步,但宫衣太长,即使入夏,贵妃的宫衣仍是不能减。走路带起的微风并不能减她心里的焦急,封意晚下了宫阶,走了最近的路去太平宫。
当她开门那一刻,本以为松了一口气,谁知季般般却站在院中等着她,封意晚喉间的那口气还未彻底松下,又紧绷上来,随即还带着恐惧入浪潮盖住她的神经。
“娘娘这么着急,怎么?这宫里可是有鬼?”季般般嘴角含笑。
封意晚保持镇定,她问道:“二殿下来此做什么,不随陛下前去猎场了吗?”她现在更多的是对季般般有恨意,这恨意上头,让她不再生畏。
季般般走近说:“娘娘怀着皇嗣怎能乱跑,我来自然是替陛下好好安顿一下娘娘,宫里主子都走了,不安排一下娘娘和小皇子怎叫人放心。”季般般的音色轻飘飘。
即使她不这样也让封意晚觉得她没安好心,封意晚不露慌张,就这样看着季般般。
季般般双眉微动了一下,封意晚淡定的一点也不自然,季般般转头吩咐,“好好看着娘娘,还有,她身边的丫鬟。”
她今天刻意带的会武的女侍卫,侍卫点头。这句话击中了封意晚的心,她不敢表现出来,因为要扳倒季般般并非易事。
季般般出了殿门后,刻意往后看了一眼,今日封意晚很奇怪,她越是这样不怒于色越是让她生疑。
季般般也没有多想往宫外而去,她不和季锦十一起去猎场,因为她要接顾司宜,今日有一件大事需要办。宫中的禁军调走后,七处营的兵力绝不能调动。
昨日鬼面暗卫传话说有人说崔以朗被伤了失血过多到现在还没醒,鬼面暗卫现在都由手下的顶上,季般般出了宫,熊炯便在宫门口迎上她。
熊炯身后带了一个人,那人带着面具,见着季般般先一步跪下行礼,熊炯退到旁边。
季般般问:“前天你看清了是谁伤了崔以朗?”
季般般太忙都还没来得及过问此事,那人说:“属下没看清,跑的太快,伤督卫那人是身残,只有一只胳膊。”
熊炯看着季般般,季般般的神情已经是心里有了底,季般般沉默须臾,“先下去,好好护驾。”
直到鬼面暗卫走远,季般般对熊炯说:“搜,崔寄成没能杀了崔以朗绝不会罢休,他没有离开关卫,封锁所有的道路,不要声张此事。”
熊炯犹豫,他道:“殿下何不松懈防备让他直接杀了皇上。”
季般般抬手打断,“不行,封意晚如今有身孕,南璟那头的事情没有处理,季锦十不能死在这时候。”
她知道熊炯是什么意思,如果崔以朗杀了季锦十,那到时候宫中便是无主,对她来说有利,但是现在南璟那头的事情没有解决,封鹿栩认为是她杀了南璟王,如果到时候朝臣推举会遭到南璟的反对。
她今日要做的就是诱敌深入,让李忠不打自招,先洗清了自己的污点才能办事儿。
她越来越相信顾司宜说的话,南璟不会反,她如果给南璟一个说法找到真凶,封鹿栩的性格会守百年南璟。
这样的纯臣可以用,顾司宜的判断一直都是对的,熊炯垂首:“是属下欠考虑。”
顾司宜听说崔以朗受了伤,让人去崔府查看了一番,至于是谁伤了崔以朗她没有见着人心里有数,崔以朗不会四处结仇,如今在宫里做事情也是本分,唯一的仇人就是逃走的崔寄成。
她一直等在御史台的大门,直到看见宫里的马车徐徐而来,她往前走迎上去,驾车的是熊炯,季般般现在带在身侧最多的侍卫就是熊炯。
季般般探出头朝顾司宜伸手拉她上车,“怎么不进去等着?”季般般看她额角热出了汗水,有些心疼地拿手绢给她擦了擦。
顾司宜说:“我想你应该到了,出来迎着,今日东厂有多少人随驾?”顾司宜看着季般般。
季般般说:“老样子,皇帝要在猎场住十天,想少也少不了,宫中的娘娘都带了七八个。”
带了后宫的妃嫔,那少不了要太监伺候,猎场伺候重活儿多,宫里的做杂活的太监做不下来,东厂的太监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他带了七八个妃嫔?”顾司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皇曾经办秋猎,除了皇后也就带一个。
季般般靠着说:“他让几个妃子比赛,谁猎到了鹿谁便做皇后。”
“荒唐!”顾司宜别过脸瞬间怒了,她没想到季锦十如此烂泥扶不上墙,这话是对着妃子们承诺的,朝臣应该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绾绾生气时还挺好看。”季般般直起身子搂住她,捏着她的下巴,反正对着自己生气的时候并不好看。
顾司宜轻轻将她推开,“别闹,你何时能正经跟我说会儿话。”季般般紧搂着,顾司宜的力气根本推不开。
“我遇上你没办法正经。”她语气像是引诱,软绵绵的,“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季般般贴近她的耳垂,热气轻打在顾司宜耳畔时,她浑身苏痒。
“季般般!”顾司宜努力保持理智,她咬紧牙槽闭眼,她越是这样,季般般觉得越好玩儿。
“有事儿?”季般般并不改音色。
顾司宜睁开眼说:“我可真的生气了。”
季般般偏头看了一下顾司宜的面色,面颊染红,眉目严肃,不是假的,她憋着笑细细看了一阵,直到顾司宜垂眸对上她的眼睛,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我不逗你了,绾绾可别生气。”季般般太过了解顾司宜,再逗下去真没好果子吃,毕竟现在是在马车上,要逗也得Ⅰⓝ关着门再逗。
无论季般般位走多高,顾司宜终究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别人碰不得,而她拿命在护。
七营围着皇城设立,邕处营统领高长明管着王朝四方都护府,常年都不在关卫,邕处营的地盘是座小城,设立七处营那年,此处太空,又不能拆城,便将比起其他营地,不太重要的邕处营安排了进去。
能帮着皇帝看守这座小城,小城也因此更名成了邕城。
顾司宜和季般般刚到围猎场,将士们打鼓壮威,所有的过程还是按照往年走的,赛事明日才会进行。
本以为花不了多少银钱,顾司宜没想到小皇帝的所用的物件儿全部都换成了新的。
终究是她想错了,她早该想到这帝王挥霍国库从不考虑民生,云乘说,乱世需要杀伐果断的狠人,季锦十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她甚至开始怀疑,杀了南璟王这事儿是他先生的意,李忠不过是正好拍对了马屁。
像是武将显露能力的赛事,文臣没几个能跟来,御史台除了阮望秋,就只有她来了。
季般般的营帐就在季锦十的隔壁,空地设了大台子,供帝王众臣享用猎物的地儿。
树叶渐黄,关卫的秋来的比浔安早,往年的秋猎最晚也在十月,今年的十月安排了武将殿试,因此将秋猎提前到了九月初。
顾司宜站在营帐外,远处的山脉若隐若现,斑鸠的叫声似是在挑战武将手中的弓箭,“殿下安排了多少人在山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山,山下飘起一道烟雾。
熊炯得了季般般的令一直跟在顾司宜身后,像是秋猎若是有人要对顾司宜不利,是很简单的事情。
“两千,对付东厂的太监足矣,官人可是还有别的顾虑?”熊炯说完才抬头看着顾司宜。
近来虽热,但站这半山头还能吹着一点凉风,她转身往营帐内走去,顾司宜边走边说:“东厂的太监被养家了,李忠如果被逼急了想鱼死网破,那这群人一个也不会降服。”
这也是当初常真死的时候,崔以朗提出让顾司宜收了东西二厂,顾司宜拒绝的原因,宦官不能赋予太大的权利。
先皇认为他们身子有残缺,纵使权利再大,也不敢谋位,但这点偏偏错了,某些人身子有缺,这点残缺就丧了仁义道德,以最大的权利去为难每一个人。
在宦官中最容易看到这事儿,尚衣局替娘娘们送衣裳的太监都想着法儿去为难底下洗衣裳的宫女。
这并不单单是为了能让自个儿高兴,而是他们享受这种细微的权利带来的优越感。
司礼监已经被搅浑了,没办法洗净。熊炯一步跨过顾司宜,替她掀开军帐,顾司宜不用低头便能走进去。
熊炯说:“不降服,那便只能换新的东厂。”
军帐内煮了茶,是顾司宜常喝的那种,季般般特意让人煮上的,她坐到榻边用白帕包着茶手把,往杯子里倒茶,熊炯这句话让她走了神,她轻叹说:“是该换人了,我怕最后,李忠当狗咬到殿下身上,恶人能做出这事儿。”
顾司宜一时忘了手里的茶壶,茶水满了杯溢出,她慌忙放下茶壶,长袖碰倒杯子,一时间她伸手去抓即将掉落的茶杯。
顾司宜猛然缩回手,指尖传来刺痛,熊炯担心地问:“官人可有大碍?”
“没事。”顾司宜指尖被烫红好在并未有别的,这时她莫名的有点慌张,心跳的很是厉害,她转向熊炯问:“宴会是不是快开始了?”
熊炯应声说,“时间差不多了。”
“将先生已清醒的事情传出去,待会儿的宴,捉鬼。”顾司宜心跳越来越快,这件事不至于让她很紧张,但她总感觉有事情会发生。
交付真心的两人总会有一种默契在,默契像是一种感应,顾司宜这头被烫伤,季般般刚到空地设立的御台上,她心里慌了一下。
她顿下步子,这种慌张一瞬间便消失了,抬眼间,她正好见到允乔匆匆跑来,允乔的脸上布满焦急,太阳未落大颗汗水顺着额角滴下。
台上宫女太监都在忙着布宴会的吃食,今夜季锦十会和武将在此畅饮,允乔见人多,她没有开口。
季般般问:“发生什么事了?”见允乔欲言又止,季般般这时下了台阶,将她带到旁侧人少的地方。
允乔声音都在发抖,她跪在地上说:“公主,纪大人祖坟被人掘了,掘坟的人留了条子。”允乔双手奉上,眼中已经保不住泪水。
这话如一道闪电直接将季般般刚刚那点慌张击中,她像是遇上沙暴的猎者,险些站不稳。季般般努力让自己淡定,纪恒的家冢早年就被迁到了关卫,季般般颤抖着手接过字条。
她深吸一口气想将自己浑身的火气压下去,她看完将纸条狠狠捏在手心,“崔寄成这个混账!”她咬着牙槽终究没控住呼吸,两句话解不了愤恨。
允乔的眼泪混着汗水,一双眼彤红,这种恨不是千刀万剐能解决的。她只要一想到满地白骨暴露,陪葬财宝尽失,镇品都被杂碎,惊动先人魂,在关卫这不仅仅是不吉利的问题。
季般般没亲眼见着,她连想象都不敢,“封锁消息,让司天监的过去,将家冢收拾好。”季般般眉梢都红了,她想让自己不抖,但是她没办法做到,崔寄成在邕城等着她。
她一甩袖子,从小将手里夺过马,一个翻身便上了马,她对小将说:“七处营所有的兵将,禁军围住邕城!”
小将一时懵了,但是季般般吩咐他不敢耽误,顿时整个猎场营地将士皆纷纷往山下赶去,马蹄声回响整个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