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光落入窗内, 木桌上的白瓷花瓶中斜插着一支桃花,花瓣被风吹落飘向床边。

  江辞卿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床上一瞥,下一秒就收回。

  眼下的她哪还有几分王爷模样, 穿着身素色短打、曲膝跪在床边,微乱的黑发垂落, 眉眼恹恹地耷拉着, 除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哪哪都透着股可怜劲。

  又是悄悄一瞥, 侧躺在床上的那人表情极淡,半阖的桃花眼没了之前的笑意,好似被夜里的春寒包裹, 即便落在刺眼日光中, 也半点没缓和。

  江辞卿缩了缩脖子, 再一次怨起自己来……

  昨夜许浮生交代完自个, 江辞卿便也老老实实将之前的事讲出,特别是提起阿娘离世时,许浮生好一番愧疚道歉加温声哄,继而才抵抗不住困意、相拥而沉沉睡去。

  直到天刚亮时, 医师过来换纱布换药, 江辞卿下意识跳床想躲,却被许浮生抓住手腕不许走,这才晓得这医师是自己人, 白日那一遭是她特地吩咐对方拖住五皇子的……

  江辞卿自然气得很, 都怪这人让她慌张了半天,又让许浮生一阵哄, 再三保证, 以后什么都不会瞒着她了。

  结果就在这句话的后面, 江辞卿僵住了脸,突然想起自己一件事还没老实交代。

  许浮生还不知道她会武。

  许浮生虽然没有像梁季他们一样,将她看做一个虚弱不堪的病秧子,但也以为她身体稍弱,不会舞刀弄枪,不然也不会在秋猎时偷偷给她送上两只兔子。

  听到这句坦白,温柔一夜的许浮生微微一笑,继而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对方踢下床。

  这事相比之前交代的事,看起来确实是无足轻重些,但在许浮生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欺骗,只是她还没有说话呢。

  江辞卿就啪一下跪下,态度极度诚恳地来了一句:“我错了。”

  于是……

  于是认错态度诚恳的小江大人就跪到了现在。

  又是做贼似的抬眼一瞥,见那人依旧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江辞卿恹恹地低回头,悄悄抬了抬膝盖。

  怪不得有些人把这个当做惩罚,看似平平无奇、简简单单的姿势,实则非常考验体力,不然也不会有人跪一晚上就瘸了腿,很是熬人。

  而江辞卿不懂怎么偷懒,脊背大腿紧紧绷成一条直线,曲起的膝盖,若是用尺子去量,定然是一个标准的直角,就这样直板板地跪着,就算她自幼习武,也不可能撑住半个小时还毫无感觉。

  再一次微微抬起左腿,休息片刻又抬起右腿,肌肉酸麻难耐,她悄悄抬起眼看向旁边,然后就与笑吟吟地红瞳对视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辞卿瞬间收回眼,膝盖猛的落地,脊背绷得越发笔直。

  就听见旁边幽幽传来一句:“江家主这下盘练得稍差了些啊,是忙着学演戏去了吗?”

  江辞卿:……

  她哪敢答话,只抿了抿嘴角,又默默抬起手,捏住耳垂,态度越发老实诚恳。

  床上的人看得好气又好笑,冷冷冒出一句:“江家主挺熟练的啊?是不是以前被哪个Omega调/教过,还没老实和我交代啊?”

  这不解释可不行,江辞卿登时就急了,膝盖一扭,转头就语气坚定地说道:“没有!我就喜欢过你,”

  木头难得开了一次花。

  许浮生挑了挑眉,面色稍缓,又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那秦允儿的定情信物呢?某人可是珍惜得很,掉在地上都要捧起来吹两口。”

  江辞卿脸一垮,就知道这人心眼小,但怎么还和一小孩子计较上了?无奈解释道:“她就是一小孩子。”

  “小孩子就可以随随便便定情了?”许浮生立马回道。

  “什么定情,就是小孩不懂事,日后她长大了,回想起这事自个都觉得好笑当不了真……”

  “江家长还想她当真?”

  这那跟那啊!

  江辞卿嘴笨说不过她,只能撒娇似的地喊了一句:“姐姐。”

  又来这一套。

  许浮生用眼觑她,被褥虚盖在腰侧,绸缎睡裙勾勒妙曼曲线,肩颈处被纱布缠绕,银发随意垂落,不仅不觉得有威胁,反而觉得撩人至极。

  江辞卿眼神虚晃了一下,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从起床到现在一口水没喝,确实是有点渴了。

  床上的Omega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是一瞪,恨不得把人喊过来,再踹下床两回才解气。

  斜眼瞧着她装出的这幅老老实实的模样,心里头的闷气又多了些,许浮生再道:“跪回去。”

  刚刚转过声的江辞卿立马扭回原位。

  “手,”

  不小心垂下的手又回到耳朵边。

  许浮生轻啧了一声,现在倒是知道错了,以前怎么想不起来自己错了呢?

  好一个不会武的病秧子,即便是在带她逃亡的路上也在装,宁愿天天吃野果也要装,敌人来到跟前了,这人为了不暴露居然丢了刀,用后背替许浮生挡下致命一刀,竟宁愿用自个的性命去赌,也不肯暴露,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许浮生想起来就牙痒痒,怪不得这人可以轻易逃出蛮荒之地,原来是会武啊……

  她越想越气,冷眼横过去,昨晚还觉得长得清秀可爱的Alpha,现在哪哪都不顺眼:“没吃饭是不是?腰都挺不直。”

  当然没吃饭,一起来就跪在这里了,自认为脊背很直的江辞卿眨了眨眼,没敢反驳,恨不得拿一把尺子栓在后背,表示自己很直。

  ——扣!扣扣!

  门外传来声响,一道沉稳男声响起:“主上。”

  屋里两人同时一滞。

  没有许浮生的许可,那人不敢轻易进屋,只站在门外安静等候。

  江辞卿也不敢动,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许浮生斜眼一瞥,望向她露在外头的胳膊和腿,压着脾气道:“去把衣服穿了。”

  江辞卿这才敢站起来,她肤色白,跪着许久的膝盖很是显色,片刻就染上青紫,还有因为疼痛而跟跄的脚步。

  许浮生别开眼,不想看她:“找个地方坐着。”

  瞧不得这人委屈巴巴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个Alpha。

  江辞卿披上宽袍,得寸进尺地往床边一坐,双手搭在膝盖上揉捏,暗想怪不得凌姨老是让凌叔跪着,原来那么疼啊……

  门外护卫得了命令进来时,就瞧见江辞卿低垂着头、缩在床脚,一副乖驯的模样。

  不愧是主上,再傲气的Alpha也会变成乖巧小狗,他在心底偷偷夸赞,然后才正色喊道:“主上。”

  许浮生不知他心中所想,微微点头后,被子里头的脚又是一踹。

  这次不是报复,是江辞卿压到她的被子了。

  江辞卿眨了眨眼,又往边上挪了挪,紧紧贴着床脚,看起来分外可怜。

  “说,”许浮生才不理这个会演戏的家伙,伸手将被褥拉上、盖住肩膀后才开口。

  那人低着头只敢看着地板,沉声道:“梁季在早晨传下圣旨,命南梁大皇子今日就赶往边城,眼下已准备出发了。”

  此言一出,江辞卿停顿住,眼中闪过几分晦涩情绪。

  倒不觉得奇怪,边城战事紧急,十万大军都已出发几日,朝廷这边才匆匆定下主帅,这梁季着急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大皇子还是比三皇女差劲了些,怪不得皇帝不喜他,连个父子情深的戏码都没演,就急匆匆地往边城跑,生怕别人瞧不出他惦记这份战功一般。

  始终是出自军事世家的人,没出生低微的三皇女会演戏。

  不过这也是她想瞧见的,一边无意识地揉着膝盖,一边想着事。

  许浮生昨晚就坦白袭击这事,确实是出自她手,为了摆脱自己嫌疑、将这黑锅往三位皇子皇女身上盖,她只得假装替梁季挡下这一枪,子弹划过她脊背便偏了轨道,故而擦伤了梁季手臂。

  眼下两人目的一致,梁季的死并不能解决这一切,先要扰乱这南梁、灭了这皇室才算了结血恨。

  如今这三位继承人看似平衡,但要真没了梁季,那必然是有军方相助的大皇子上位,三皇女、五皇子即便心有不甘,也会再军队压制下无力反抗。

  可眼下大皇子离开都城,那这两人便有了可乘之机……

  膝盖上的青紫淤血逐渐化开,江辞卿陷入沉思,那汇报完的护卫转身出门,又有一群仆从将准备好的早餐摆上。

  昨日五皇子出门后便约着江辞卿去府上一聚,江辞卿惦记着晚上要来寻许浮生,便直接出言拒绝了。

  可现在大皇子任命出城,五皇子肯定心情浮躁,不火上添点油,岂不可惜这大好机会。

  正思考着,床上的人已掀被起身,高等级Omega的恢复能力惊人,而且只是伤到皮肉,除了睡觉时只能趴着,走动时还需注意不能拉扯到,实际也碍不了多少事。

  江辞卿注意到动静,当即回神,立马站起将她扶住,又找了外套披上。

  这殷勤劲,恨不得当场长出个尾巴,不停摇晃来表达自己的乖巧。

  公主府的饭菜没有想象中的奢侈,木桌上只摆着几盘寻常食物,江辞卿随意瞥过,并未感到诧异,许浮生对食物并不讲究,可能是小时候在蛮荒之地过了一段苦日子,只要不是难吃到极致,基本都无所谓。

  扶着对方坐下,江辞卿刚想扯出旁边的板凳,就听见许浮生冷哼一声,膝盖一软,又啪得一下跪在地上,识趣的很。

  许浮生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拿起桌上的白馒头,当真是铁了心要让她长点记性。

  可是江辞卿哪能让她这样气下去,恹恹地耷拉着狗耳朵,一下下推攘着对方的膝盖,知道乖巧没有用,赶紧换了法子卖乖,一声比一声可怜,一声比一声娇气。

  “姐姐,我错了嘛,”

  许浮生斜眼一瞥,大发慈悲地赏了块馒头,Alpha当即仰头接住,舌尖有意无意地扫过指尖,面色却正常得很,看不出半点异样。

  Omega挑了挑眉,粼粼碎光衬得那双眼愈加妩媚,大拇指擦过食指的水迹,又扯下一块馒头递过去。

  垂落的黑发半遮眉眼,如同黑曜石的眼眸干净澄澈,她又一次仰头叼住那馒头块。

  许浮生勾起唇角,眼眸却暗沉了下去。

  Alpha很是乖巧,也不管嘴里还有没有,对方递一块便她吃一块,腮帮子被迫鼓起,像只松鼠般咀嚼,偶尔抬眼看向对方,好似在讨赏一般。

  于是许浮生喂完了手里的馒头,又被不依不饶的Alpha咬住指尖,小声地讨求:“姐姐,渴了。”

  面食就是这样,容易令人口渴,而且江辞卿起床到现在,一口水没喝,自然是渴得不行。

  许浮生眼神扫过桌面上的豆浆,却笑着扯出食指,顺着下颚滑落,旋即箍住对方脖颈,轻轻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答:“没有水呢。”

  指腹在大动脉上磨蹭,薄皮瞬间泛起红痕。

  江辞卿只是跪着又没有瞎,自然看得到桌面上摆着什么,膝盖微微挪动,靠近对方,扬起的下颚带着股仍人摆弄的意味。

  她知道许浮生最喜欢什么,也知道如何让许浮生解气。

  插在花瓶里的桃花终于被风吹落,又一片花瓣飘然落地,修长匀称手指穿过黑发,又用力按住、往里头压。

  之前被揉散的紫红膝盖又一次泛起痒麻,不过这次可能是锻炼出经验来,许久没有抬起缓解过。

  许浮生向来拿她办法,随着压低的喘声,江辞卿如愿缓解干渴。

  逐渐苏醒的城市传来喧嚣声,长扫把滑过街道,屋外的仆人低声斥骂着昨夜大雨,将这好不容易护养起来的花儿给摧残,此刻阳光明媚,似有暖风拂来。

  有人咽下满口的水,哑着嗓子开口求饶:“姐姐,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重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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