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原本就温度低,何况还只是帐篷,再厚也挡不住呼呼乱吹的风,布料噼啪作响,风声在空气里拐弯儿,衬得黑夜更诡异了。

  “我跟钱之南什么关系都没有,”彭姠之抖着牙关,蹲在电暖气旁边说,“橙子,你要相信我。”

  “你要是八卦的话,也可以适当跟别的CV和Staff们讲讲。”

  “不然我怕我解释不清,钱之南为什么会同意我这么脑残的决定。”

  初春,带着大部队,来露营。

  白天还好,有烧烤烤着,太阳晒着,大家吃吃喝喝,甚至还冒了汗,怎么一到晚上跟在冰窟窿里似的,湿气从防潮垫下透进来,挡都挡不住。

  跺跺脚,她已经快冻僵了,帐篷被拉开,刚出去的纪鸣橙穿着防寒服走进来,拿了两个装满滚水的热水袋。

  给彭姠之的被窝里塞一个,给自己的塞一个。

  然后又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床小毯子,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彭姠之,随即盖在自己的床铺上。

  无情。彭姠之恨恨看她一眼,又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

  “赶紧睡吧,”纪鸣橙坐到充气床垫上,“等下热水袋不暖和了。”

  难得地劝她一句,也没打算再多说,把外套一脱,露出里面棉质的睡衣睡裤,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又被堆在毛毯外边,把她包裹得暖暖的。

  彭姠之看一眼她的毯子,心生向往。

  “你就洗完澡啦?”望着她长发上沾染的水汽,看纪鸣橙斯斯文文地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旁。

  “嗯。”

  纪鸣橙望着彭姠之搓着的手:“其实也没有那么冷,你不受冻,多半是体寒,平时多泡脚,不要吃生冷的东西了。”

  “也不要,”这一句她有点犹豫,“在凌晨吃冰棍。”

  彭姠之有个很作死的毛病,开夜场后为了醒神,时常站在楼道里吃冰棍儿,脑子像被芥末冲了一把之后,再打车回家。

  纪鸣橙知道也不奇怪,圈里的都知道。

  彭姠之打了个喷嚏,哑着嗓子说:“那我要是不洗澡了,你嫌弃我吗?”

  纪鸣橙好看的双目静静注视着她:“嫌弃?”

  “毕竟,你洗澡了,我没洗,我怕冷,一会儿咱俩一起睡,不把你弄脏了吗?”彭姠之小声说。

  等等。纪鸣橙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息。

  她坐在床上,拥着暖呼呼的被子,伸手一指另一床:“不是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吗?”

  “我觉得不行。”彭姠之挪过来,两手撑着半趴到纪鸣橙床边,多少有点死皮赖脸,“我没毯子也没羽绒服,你又说我体寒,我要再自己睡,明儿别说吃冰棍儿了,我自个儿成冰棍儿了。”

  “咱俩都女的,挤一块儿也不是不行吧?”她放软嗓子,眨眨眼。

  “不行。”但向来好说话的纪鸣橙拒绝了她。

  “那我去洗个澡再跟你睡。”

  “不行。”

  彭姠之没说话,看着她吸了吸鼻子,鼻塞,吸气都不通了。

  “那,行。”她挠挠耳后,准备翻出微信给后期打电话,她俩合作过几部剧,关系还挺好,不知道能不能跟她挤挤。

  彭姠之向来大大咧咧,以前跟向挽出去旅游,洗完澡直接光着身子出来,也从来没有避讳过。

  身旁的羽绒服一动,纪鸣橙低声问她:“你干嘛?”

  “啊?我给盛梦打电话。”

  纪鸣橙看一眼她的手机:“很晚了。”

  她真的一点打扰别人的意识都没有的吗?况且,如果半夜从自己的帐篷出去,别人又会不会说,她俩不和。

  彭姠之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向来嚣张的眼尾也耷拉下来了,她很少用这种沙沙的嗓音示弱:“真特么就,挺冷的,啧。”

  “那我穿着衣服睡吧,不洗了。”她叹一口气,站起来要往自己的床去。

  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动作声,她转头看,纪鸣橙还是没说话,但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了挪,右侧的被窝拱起来,里面是带着她体温的空气。

  哎呀,就知道她嘴硬心软嘛,彭姠之开心了,说:“那你等会儿我,我去冲个澡,一会儿就回来。”

  纪鸣橙拿起手机,低头查看邮箱。

  带着睡衣去公共浴室飞快地洗了个澡,趁热气还没反应过来,咚咚咚地跑回来,缩着脖子把拉链一拉,就跑到纪鸣橙的床上,抱住了她。

  抱……

  正在看小说的纪鸣橙始料未及,脸颊的绒毛都立起来了,整个人僵硬在彭姠之的胳膊里。

  “对不住对不住,”彭姠之一边打寒战一边说,“我脚冰是吧?碰到你了,对不住。”

  说完把还带着湿意的脚往自己这边一缩,蜷起来,下意识搂着纪鸣橙的小臂也收回,手靠在纪鸣橙的睡衣边儿上,那也很暖和。

  “彭姠之。”

  纪鸣橙披着长发,低头看她。

  “嗯?”她窝在枕头里抬脸。

  “你……”纪鸣橙欲言又止。

  “我?”彭姠之疑问挑眉。

  “你和所有人,都这么亲近吗?”其实她们俩还算不上很熟,也不过就是拔了一次牙,聊了一两周。

  但彭姠之好像是这样,自来熟,她会把臂弯搭在第一次见面的同事肩上,也会在聊了十分钟之后,就挽上对面人的手。

  彭姠之思考,又把手往后缩了缩:“你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是不?”

  老古董就是这样的,上次自己稍微靠近一点,她就跟贞节牌坊塌了似的。

  纪鸣橙放下手机,也躺下,过了会儿才承认:“嗯。”

  帐篷里只剩一盏昏暗的露营灯,跟夜灯一样柔和,纪鸣橙睡得很规矩,双手交叠在腹部,下巴和鼻尖的线条很中正,彭姠之看着她,感觉她一定没有长短腿啊脊柱侧弯啥的,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对称。

  又趴在枕头上,眯着一只眼看了会儿,从这个角度,纪鸣橙又很像小龙女,她没见过人睡得这么闲适而又大义凛然,像是用内力把自己架在麻绳上。

  彭姠之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唉,还是很有文学细胞的嘛。

  她活络的气息惊动了纪鸣橙,睁眼侧脸看她:“你干嘛?”

  “我睡不着。”

  “睡不着?”

  彭姠之趴在纪鸣橙旁边,能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新,还有洗发露残留的香味。这种味道她没有闻过,但很特别,像是很淡的茉莉,又调了一点橙皮的灵动,和纪鸣橙这个人有多搭呢,就是香味好像缝进了她的头发里,千丝万缕,根根都被浸染过。

  “嗯,其实,我总是失眠。”

  有这个毛病很久了,去医院也看过,网上各种偏方也试过,甚至去找过心理医生,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也困,也倦,但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像有一根筷子在搅面线,什么也没想,但跑得很累。

  有时甚至眼睛也闭不牢,总不自觉地张开,望着天花板,又侧卧着打开手机。

  这样一刷、又一刷,到三四点,到四五点,才迷迷糊糊地眯一会儿。

  第二天脑子紧绷,像是被人用渔网搂住。

  所以她时常担心自己猝死,也并不是她爱在夜里工作,而是她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此刻她眼眶红红的,望着纪鸣橙,像是被黑夜欺负了的兔子。

  纪鸣橙也看着她,眉心一动,问:“那你想聊什么?”

  这话说出口,是未经许可的柔和,连纪鸣橙本人都不适应了。

  “你这么不爱别人碰你,那你谈过恋爱吗?”彭姠之用闺蜜夜话的语气,小声问她。

  “没有。”

  倒吸一口气,彭姠之惊了:“你跟我一年的吧,从来没有啊?”

  头夸张地摇了摇,把“从来”两个字拖得很长。

  “你呢?”纪鸣橙眼皮温软而冷淡地掀起,问她,“你谈过很多次?”

  “不少吧。”彭姠之笑着翻了个身,正躺着。

  “有多少?”

  “我想想,”彭姠之望着帐篷的顶端,撇嘴,“想不起来了,我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

  “幼儿园?”纪鸣橙蹙眉,这会不会夸张了点?

  “嗯,然后小学那阵吧,我看啥《情深深雨蒙蒙》的,里面不是有仨男主吗?何书桓、杜飞、依萍她哥,我把我们班上长得像这仨的男的全追了一遍。”

  “我从小就是个情圣,你知道吧?”

  她听见纪鸣橙小小地笑了一下,然后问她:“那现在怎么没谈?”

  “嗐,封心锁爱了。”

  彭姠之用千帆过尽的语气说:“搞事业,事业最靠谱。”

  “你呢?”彭姠之闭上眼,“你怎么一直不谈呢?你喜欢啥样的?我说实话,我还挺想不出来的。”

  “我……”

  纪鸣橙抿了抿唇线:“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谈。”

  偏头,听见彭姠之均匀的呼吸。

  被夜晚欺负过的红眼小兔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