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敞着,细织的斜雨密密麻麻,苍白掌心平摊,没多久勺起一捧积水。

  陈冷翡翻转手腕,将那捧水倒在窗外。

  她在窗边坐了很久,但那个长翅膀、喜欢悲春伤秋小女孩再未出现。

  以往当她不开心时她总能拥有这个迷人幻象,躲在自己的世界逍遥快活;自玛戈与她告别后,当真再无幻视与幻听。

  她怀念那洁白的翅和温暖的羽,可等来等去等不到。

  一定是她渐渐长大,身边的人或事不足以诱发一场短期精神应激障碍,陈冷翡心想,真糟糕。

  斑斑是个笨拙的女人,迟钝,有点呆,但溺爱小孩,这活没办法交给她。

  以前李半月作为一个失败的养母能轻而易举地胜任这一任务,那个女人会反复强调孩子是个讨厌鬼,依附于母亲的菟丝花,被恩赐来世间活一场后便不配享有说话与表达自我的权力。

  对小孩子来说,冷冰冰的话语足够伤人,但对于长大的人来说,倏然间她无师自通,懂得如何将行为与语言联系在一起,推敲出藏匿于面纱之下的真实意图。

  她给李半月掐过表,放狠话与有求必应万事屋的最长间隔仅为五分钟。

  陈冷翡觉得自己可悲,想生气都没办法生气,想恨都不知道怎么去恨,沦落至今,连幻觉都弃她而去。

  她缩在窗台角落。

  玛戈没等到但她把李半月等回来了。

  “猫猫。”李半月把她从窗帘后抓出来,拿冰凉的鼻尖蹭蹭她的脸,“倒茶去,有客人。”

  陈冷翡在厨房里找了半天没找到茶叶,从冰箱里挖出一罐柚子茶果酱,兑开水冲了两杯,一瘸一拐地端到客厅。

  郑阿姨嗷一嗓子,“妈呀。”她夺过托盘,埋怨李半月,“你想让你的崽变成瘸腿猫吗?”

  “我记得你腿骨折时医生第二天就让你下地走路,说促进骨折愈合。”李半月有些不解,她让开,坐在沙发扶手,反倒把陈冷翡按在沙发上。

  “呃,小雪说那是骨科为了提高翻床率编出来的。”郑陌陌说,“我可以走那是因为当年我折的是两条腿,受力不均一起受力不均,负负得正,你家崽是一条。”

  她招呼秘书,把一个笼子放在茶几上,笼子里是一只很大的白兔。

  “垂耳兔?”李半月好奇的凑过去。

  “吃的,肉兔。”郑陌陌把笼子门打开,“很肥的,你拿去炖炖汤。”她拍着李半月的肩,“就四川的那种兔肉的青麻椒火锅,会做吗?分我半盆就行。”

  她原本想自己炖了,不料爹娘外加充话费送的老公及垃圾桶里捡的崽都不是洗手作羹汤的料,她爹中风半身不遂,她妈厨艺堪称道友历劫飞升,老公是魔药课博士,崽子更好,煮奶茶都能把锅烧漏。

  “哎我好像会。”李半月把兔子抓出来。“毛好厚。”

  陈冷翡一抬眼,猛地发现李半月拎兔子的手法是一手抓脖子,另一只胳膊托住兔子的背和腿,竟与平时里手欠掐她脖子时的手法如出一辙。

  “它肚子好大,是不是有肝病,腹水了?”李半月问。

  “说不准是遭歹人所害,身怀六甲。”郑陌陌沉思。“买一送五。”

  李半月又把兔子放回笼,“小东西,”她把笼子塞给陈冷翡,“搁厨房去。”

  兔子掉毛,弄她一身。

  陈冷翡懒得起来,转手就把笼子扔到沙发后。

  “你妈又,”郑陌陌总喜欢说网络切口,“氕氘氚的给我打电话!”

  有时她佩服李半月,家庭组成成分仅为一个娘一个妹一个崽,四个人硬演了一出八点档长篇狗血情感连续剧意难平。

  得亏现在不是清朝,不然李半月及其后宫三千在史册上能单独成本书。

  “你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能不能长大点!”郑陌陌道,“你这搞得学姐我很尴尬。”

  “她究竟想怎样?”李半月交叠着腿,“我跟她道歉了,是我错怪她,于她而言我其实是个陌生人,小时候的我理解不了,对她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我长大了,知晓人情世故,知道那样不对,我是在用我的权位来压她,逼她给我补偿,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她补充道,“拿着我的工资卡和医保卡离家出走!”

  “太后没一耳光扇你脸上也算是真爱了。”郑陌陌没话讲。

  “我陈述个事实,她恼羞成怒了。”李半月将手搭在陈冷翡肩上,“人就是这样的,你一无所有,你的爱就一文不值,你高高在上,恨名唤君恩。”她拨了拨陈冷翡下颌,“你看,不管我怎么祸害这个,对她有多差,永远乖得很。”

  她碰巧侧脸贴到了陈冷翡额头,又想起来个比较重要的事,“今天还烧吗?”

  陈冷翡细声细气地说,“不烧了。”她看着李半月,道,“但嗓子疼,想咳嗽。”

  “先陪你郑姨聊会儿,等我一下下呀,”李半月去了厨房,不大一会儿端出来杯很奇怪的果汁。“给你点好喝的。”

  “这是什么?”郑陌陌闻了闻,觉得空气里一股果香。

  “枇杷汁。”李半月环着女孩,跟郑陌陌发表人生感慨,“人的反抗是需要勇气的,当人没勇气反抗时,只能自我洗脑说爱我。”

  郑陌陌瞅瞅陈冷翡。

  陈冷翡往上瞄李半月,她一抬眼,发顶抵在李半月下颌。

  李半月低头,亲亲她的发,折过颈,挨得很近,说话时鼻息和衣裙上洒得柑橘香水味道一起染在她的脸颊,暖洋洋地,“猫猫,为什么这么看我?”

  有那么一瞬陈冷翡理解斑斑的执着,也许李半月在身体还算健康时是个温柔的姑娘。

  温柔乡,最是引人沉迷,也最是杀人不见血,亦是伤心不归处。

  “懒得理你。”郑陌陌指着李半月,“不要让我再接到你妈的电话!你妈太烦人了,我是个成年女人,有私生活和事业!我这边和人翻云覆雨,那边你妈咆哮我闺女混账王八蛋;这边跟人你死我活,那边您的老母亲在崩溃。”

  别看逢年过节从李半月她娘手里拿鲜肉月饼和肉粽开心,但心理咨询师这活她干不来,又不好意思不接宋和贤电话——毕竟拿人家的手短。

  “李云斑呢?”不堪重负地郑陌陌问,“是时候让她付点卖/身/钱了,去宽慰一下你娘。”

  “阿斑斑跑了。”李半月别过头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闭,“去伦敦散心了,估计过几个月回来吧。”

  “她前几天不还说要送小姑娘去报道吗?”

  “这不燕京兵变了嘛。”李半月听见关门声,从西服外衣里掏出笔,“她肯定得先确定我没落败再回家,不然回来一起死啊。”她看向客厅的表,七点半了,这时候送急件……

  她认命地从提包里翻出来药,生吞了两片,原本随药效褪去心脏上难受的感觉稍微减轻些许,没出几秒心率一上来,又如同有把刀插/在心上乱搅。

  李半月习惯性地抬起手,按在胸前,往下压。

  其实这是个没用的动作,就算将骨头按断也减轻不了内脏上的痛楚,只是体表上的痛有出处,体内的痛像是来自虚空。

  在她换算各时区时差估测欧陆形势时,倏然间郑陌陌笑的灿烂,一扬声,“嗨阿斑斑!要不要一起去逛街吃毛血旺!”

  “嗨阿陌陌,”李云斑扬起个笑,手拄在李半月肩上,“一别经年,小雪今天造反了吗?”

  “呐,”郑陌陌呲牙,“阿斑斑今天得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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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制日报是不是很厉害?”唐数问,她把一盘宫保豆腐丁摆在桌上。

  “不是说总编挨查了吗?”栗鸢雀跃地拿起筷子,发现那不是鸡肉后又百无聊赖地放下筷子。“说什么巨额资金来源不明。”

  “我问你这家报纸是不是很厉害。”唐数有些无奈。

  “很厉害!超厉害!”栗鸢扑扇着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怎么嘞妈妈。”

  “法制日报给妈妈做了期专访。”唐数也拿着手机,随便看看微博和朋友圈。

  “妈妈好棒!”栗鸢声音并没有欢快多久,“哎,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实质上的好消息。”

  她妈妈毕业自人大国际法系,年轻时曾是总政歌舞团的上校,后调职去了地方,左手劳模,右手专访,是在职时被表彰为优秀法官的四十二人之一,隔三差五还上趟央视,至今却仍是中院的院长——还是个副的,还不是常务。

  这令栗鸢十分疑惑。

  按道理她母亲的履历是够用的,不致于一直卡在一个偏远地级市一动不动。

  “你想要什么实质上的好消息?”唐数问她。

  栗鸢已经无聊到开始翻豆瓣贴子,“比如高院的副院长或者院长呀。”她夹了些酱黄瓜到碗里,“隔壁小明的爹已经市里一把手了,你师兄也已经是部级大佬了,你学历比人家高,怎么混的比人家差那么多。”

  “你妈妈我是女同志,男同志和领导把盏言欢,酒喝透了,也就提拔上去了,我要么得解裤腰带,要么得解钱包,好,我砸锅卖铁,拿几百万去跑官,你以后喝西北风?”唐数有点不开心,“你是嫌弃我吗?嫌弃我的话你去找别人当妈妈好啦。”

  “我没有!”栗鸢赶紧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最爱我的妈妈!”

  她认错态度十分良好,但这不影响她觉得母亲不成器,了无野心和奋斗头脑,一言蔽之——烂泥扶不上墙。

  若她出落的和母亲一样美丽动人,她睡也睡上去了,如今早已大权在握,呼风唤雨。

  可惜拜她早死的爹所赐,她长得很憨,圆脸圆眼睛,稚气可爱却不够艳丽,牙也不齐,还得每晚戴牙套,彻底堵死了这条路。

  她口头上搪塞着来自老妈狂风暴雨般的数落,熟捻地哄着妈妈,眼角余光在看名为——《斑斑今天得手了吗?》的豆瓣八卦。

  该贴以曾名满华夏的花旦使君李云斑微博为时间线,八卦李氏姐妹花的爱恨情仇,穿插一些大人物的绯闻,如粉红豹郑陌陌及其后宫三千佳丽,拜金港女关山酒关雎和虞司颜的倾城之恋。

  这个贴今天又更新了。

  李云斑发了个新微博视频,她买了只很肥的兔子。

  “兔妹为什么这么胖?”使君疑惑地问。

  兔子躲在女人怀里,小爪子很乖地搭在女人臂上,“据说是乡下小姑娘遭歹人所害。”抱兔子的姑娘调侃,栗色长发曳在臂间,像一幕帘,她摸着兔子耳朵,左手上戴了三枚戒指,无名指和食指上戴的是钻戒,款式不同,小指上戴了枚红宝石。“买一送五。”

  有好事者截图,配文——来来来,谁去艾特一下桃花虎的微博,告诉这个姐姐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戴戒指【滑稽】。

  该神配文回复者众。

  ——开门,快递!

  ——死立执!兄弟你已经被安排了!走好,干了这碗孟婆汤!

  ——尾戒是老虎爪的婚戒,她俩才是真的,斑斑就是个小妹妹!

  ——喂!这个贴是燕京姐妹花,嗑其他的右上点叉。

  ——话说第二继妃知道我们可能已经知道了吗?

  ——你猜她是知道我们可能知道了还是不知道我们可能知道了,有可能她以为我们可能还不知道。

  ——大数据时代,无处遁形。

  ——怪恶心的,果然有权有势就开始变态了。

  ——被男人睡过才恶心,那么漂亮,想一想都反胃,除非她和粉红豹一样,也是四爱。

  ——斑斑再努把力,直女这玩意不太可能支棱但还是能躺平的!

  ——人类的爱好果然是看美人被压。

  ——还有男孩子被上。

  ——美人战损和被虐。

  ——你们说到底是桃花虎漂亮还是当年的翡翠夫人漂亮?

  ——越级碰瓷!过分!叶二咳一声欧陆抖三抖,她蓬巴杜夫人就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情人,算什么玩意。

  ——重新提问,桃花虎漂亮还是罗英琦好看?

  ——妈呀,我都忘了罗雅尔当年拉票时还起了这么个奇怪的汉语名。

  ——还凑合,不算难听。

  ——英琦好看!她妈妈是路易莎·沃森!好莱坞影后呢。

  栗鸢看到此处出于好奇又去查翡翠夫人。

  翡翠夫人这个代号怪好听的。

  “你在看什么,那么认真?”唐数拿筷子敲敲碗,“好好吃饭。”

  “看八卦。”栗鸢放下手机,“一个特别厉害的大姐姐!”她那双桃花眼灵动起来,“翡翠夫人,一个穷人家的小姑娘,因为长得漂亮进了文工团,先是给渝城杨清辉的秘书当情人,后来又跟了杨,没几年被杨引荐给南粤叶家的继承人,叶筱还介绍她和香岛富商韩令文相识,在老杨快倒台时她马上攀附上了最大的大佬齐乐,最后秘书,杨,叶,韩,齐都死了,就她全身而退,逍遥法外。”

  杨清辉在两人最浓情蜜意时奉上价值两个亿的一套翡翠首饰,此后这个神秘女人得一代号,翡翠夫人。

  栗鸢看着博客里的那张正阳种翡翠项链照片,叹息,“她肯定特别漂亮。”

  “很羡慕?”唐数放下筷子。

  “给大佬当情人多开心!”栗鸢兴高采烈,“睡过三个大佬她就是大佬了!得有多少人攀附,给她送礼,走后门,而且大佬倒台她也不会有事,因为她不是正妻,不会被连坐。”

  唐数抄起筷子就敲栗鸢脑门。

  “呜,好痛。”栗鸢委屈,“干嘛打我。”

  “少想歪门邪道。”唐数道,“不要羡慕那些,都没用。好好读你的书,给大人物当情人就是当只宠物狗,呼之即来喝之即去,心情不好时拳打脚踢你也得挨着,男人不会尊重任何一个他们能睡到的女人,你得走正道,靠自己。”她好看的眉皱着,“送你上学也不学点好。天天寻思些什么。”

  “你会打点点吗?”栗鸢问,“谁会忍心伤害漂亮的女人?那么昂贵的瓷器得捧在手心里……妈!”

  唐数抓起家里的小狗,猛地拉开窗,扔了出去,这是十六楼,狗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摔死在地。

  她从容关上窗,“瞧见了吗,我心情不好就可以把它摔死。”

  “明天给你买只新的。”唐数又拿起筷子,“买只纯种的。”她承诺。“这只是土狗,串,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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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司考送命题:高空坠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妹:没想到吧,别看你妈我级别不如师兄和隔壁小明他爸,但我的情史能吹好几辈子

  唐妹全身而退的原因是齐乐倒台后她成功爬了郑陌陌的床,陌陌把她安置在了承德……陌陌也膨胀啊,睡前朝贵妃很有成就感(啥玩意)……唐妹抠的原因很简单,陌陌抠,陌陌自个儿也有个崽,优先级肯定自个儿的崽》》》》》》赠送的……唐妹其实不太得宠,陌陌侄女,喜欢睡小男孩,但唐妹比较喜欢陌陌,金盆洗手不当中间人牵线搭桥了,后果就是她开始变得很抠

  小栗鸢的出生很简单,孕妇最高无期,唐妹肯定两手准备

  本文里最不讲武德的是关雎,关雎辛辛苦苦揣上崽了突然发现虞妹更厉害立刻马上开始追虞妹,动心后立马吹枕边风让虞妹废后并赐死

  李半月给自己的坑已经挖好了,她不是单身了,她有只小幼崽,这运气不好阴差阳错崽子还是亲的,小幼崽成功通过复述李半月日常发表的对母女及姐妹关系之感慨把李半月某年某月某日气自闭了(因此那天斑斑和老宋全程吃瓜愣是没有一只出来和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