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郎的原型有三四米高, 整体像个层层堆叠在一起的橡胶轮胎精,颈椎可怜兮兮的抵在天花板上,弯折下来, 脸几乎要贴到菜板上。

  它手持菜刀,并没有去碰菜板边惠妈洗好的食材, 而是将一只手伸进肚子里。

  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挤压内脏的咕唧声过后, 它从肚子里掏出一个娃娃。

  禅院惠躲在门边, 恰好透过太一郎腹部的洞看见了娃娃的模样。

  它身上沾满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碎布。身体倒正常, 只是普通小女孩玩的那种三头身娃娃,历史很久了。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还戴了精致的帽子和手套。

  “这么多天了, 该死……力量越来越虚弱,那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不能再等下去了。”

  娃娃被狠狠的拍在桌上。下一秒, 太一郎提着刀砍了上去,正对脖子。

  连焊接在墙上的厨台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娃娃的脑袋被震飞, 撞到墙上,然后落地滚了几圈,正对着门口停下。

  禅院惠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视线,一股凉意自男孩后脊背升起。

  莫名的, 他不觉得那是个娃娃的头颅,反而像个女人的……而太一郎此刻料理着的也不是什么布娃娃, 而是一具尸体。

  太一郎接下来的话更加剧了禅院惠心中的遐想。

  “溅的哪里都是,脏死了。”

  一个娃娃,顶多身体里有点棉花, 怎么会溅的哪里都是。

  在妈妈眼中这是爸爸, 在他眼中这是怪物, 那在怪物眼中,这个娃娃……

  禅院惠有点后悔刚才没和被赶出厨房的妈妈一起回房间休息了。

  太一郎托着笨重的身子转过来,就要捡地上那个娃娃头。

  他赶快转过头,假装是刚路过厨房,可背后的一幕,却让禅院惠差点魂飞魄散。

  雄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客厅的走廊,正对着厨房的方向。

  它比太一郎要矮些,两三米的样子。生的肥肥胖胖,像个大米虫,耳边有两只像是耳罩一样的肿胖婴儿脸,比前两天要小不少,就像其中营养被什么夺走了似的。

  好在雄一没看这边,它用两只短胖的手捂着脸,不断嘟囔着好疼好疼的话。

  禅院惠松了口气,刚想再回头看看太一郎在干嘛,一回头,直直贴上一张脸。

  “啊!”

  禅院惠被吓得直接叫出了声。

  太一郎正直勾勾的盯着他。怪物身子还在灶台边,只是探了个头到门口,它弯腰弯的厉害,迫不得已要用一只手撑地,剩余一只手拎着那娃娃的脑袋,两根狭长手指戳进棉花里。

  “你在干什么,惠。”

  他像个父亲一样关切的问道。

  禅院惠竭力抑制自己往娃娃脑袋上撇的视线,他发誓刚才惊鸿一瞥,看见那头颅边缘有红色痕迹。男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看哥哥不太舒服,想来厨房拿个冰袋给他。”

  太一郎在他眼里应该是人,是人。不靠谱的老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禅院惠想起雄一耳边两颗溃烂的婴儿头颅,胃里一阵翻涌。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疑。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受了这么多惊吓,为了忍耐,嘴唇都咬的青紫了,眼睛也呆滞的看向虚空一点。

  太一郎好像没察觉到异样一样,直接相信了禅院惠的话。

  禅院惠借机撇了一眼那个娃娃。被拎着的是脑袋,菜板上的是身子,没有可疑血迹,就四个单纯的娃娃而已。

  他松了口气,下一秒,太一郎让开了身子。

  “我忙着煲汤,惠你就自己进来拿冰袋吧。”

  禅院惠瞬间后悔刚才编出的理由了,他看着厨房的门。里面,是地狱。

  可若不进去……

  想起妈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禅院惠握了握拳。

  他要保护妈妈。在老爸回来之前。

  可能是直觉使然,禅院惠相信自己不靠谱的父亲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才五岁的小孩像机器人一样僵硬的走进了厨房,停在冰箱前,然后一鼓作气,推开了门。

  放冰袋的地方刚好是冷冻层,和他身高般配。

  拉开冷冻层后,禅院惠的身体彻底冰冷了下来。

  一股浓烈的鱼腥味从冷冻层飘出,被冻的梆梆硬的黑色塑料袋堆叠在一起,冰袋被挤在最里面。这不是最叫人崩溃的,最叫人崩溃的是——

  和冰袋放在同一平面的,是一个被保鲜膜包裹的女人头颅。五官都被挤在一起,整体呈现冰鲜的灰红,眼窝的位置被替换成了两颗漆黑的水晶义眼。

  太一郎的声音从幼小的男孩身后响起。

  “贿赂了警察后,我就把她分成了三份,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会疯狂的思念她。”

  带着磁性和成年男性魅力的声音娓娓而起,禅院惠却无心欣赏。

  “大部分肉放在小厨房的冰箱里,反正这没人来,也方便我思念她。”

  “剔骨下的骨砌进雄一的房间和客厅中间的墙里,这样只要我坐在沙发上,她就能拥抱我。

  “我用她的血在阁楼画了一个拘灵的阵,把她的牙齿和头发缝到布娃娃里,这样她就永远无法逃离我身边了。”

  他轻笑了声。

  “好像说多了,惠,不过也无碍,我对将死之人一向宽容。比如,我用我十多年的青春为她置办了葬礼前的仪式呢。这就像料理一只火鸡前的腌制工作,必不可少。”

  “除了她,我还没尝试过吃人……不过你好像和普通人不一样,格外香甜,为什么?”

  “死之前,要和妈妈说晚安吗?惠?爸爸允许哦。”

  那声戏谑落下后,禅院惠只觉得自己身后有道劲风划过,然后是男人不屑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令人绝望的沉闷。

  “叫谁爸爸呢。”

  带着一身伤回家,等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结果看见客厅有个摘自己脸皮玩的小孩,来到厨房还听见有人胁迫自己儿子,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男人直接炸了。

  懒得思考这人模狗样的医生是怎么回事,禅院甚尔直接一巴掌上去。

  他是无咒力不假,可这些年杀过的术师尸体都能摞成山。能徒手和异能生命体打的人肉体程度强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太一郎的脑袋直接被扇飞了。

  以禅院惠的视角,就是三四米高的怪物,被平时吊儿郎当的老爸一巴掌打掉了半米多。

  小刺猬头甚至忘了害怕,目瞪口呆,小嘴巴惊讶的张着。

  父亲带来的安全感,和对其的崇拜到达了顶峰,连他为什么迟迟不出现的委屈和害怕都冲淡了。

  失去头颅的医生并没有鲜血四溅,它脖子和脑袋相接的地方竟然全是棉花。

  禅院甚尔皱皱眉,道一声麻烦。

  “惠,你是不是能看见他的真面目?”

  他看不见咒灵,可他儿子不一样。

  禅院惠的资质很好,好到……算了,提起糟心。

  禅院惠点点头,他指着太一郎落地的脑袋和身体说:“中间有线。”

  就像菌菇修复伤口一样,如果不阻止,过段时间应该就完好如初了。

  禅院甚尔干脆利落的提刀斩向两个东西之间的空气,得到禅院惠‘断了’的肯定答复后,扛起太一郎的身体,掂了掂。

  “这么轻,要不烧了试试……你妈妈呢,惠?”

  小刺猬头一眨不眨的盯着禅院甚尔结实的肌肉,眼里充满了崇拜。

  “在楼上,妈妈应该睡了,她这两天一直在厨房里给怪物做饭,很累的。”

  想着要怎么处理太一郎和外面那小孩的禅院甚尔:……

  “你说,妈妈给他做了两天的饭?”

  “嗯,他好像很饿,要吃很多肉补充身体。”

  正好禅院甚尔也是肉食派,禅院家的冰箱里囤了很多。但现在也不剩多少了。

  禅院甚尔沉默了两秒,把太一郎的身体往地上一扔,叫禅院惠先去楼上找惠妈,然后把早就被制服了的雄一拎进了厨房。

  这次出任务,他人质没救到,异能者也没杀成,老婆孩子还受了这么大惊吓,口粮也没了。

  不从这俩怪物身上取回本,他不姓……不叫甚尔。

  这种新奇的怪物,咒术界那帮老头应该很感兴趣吧。

  再不济卖给异能政府也行。

  *

  “……一定,要吃吗?”

  青池涟央难得维持不住风轻云淡的模样,握勺子的手都有点颤抖。

  事情是这样的,工作完成后,首领室的生活节奏便回归了正轨。

  当然是青池涟央,或者正常人认为的正轨。而非太宰治的歪理。

  他一会嫌弃港口黑手党的厨师做的饭有70%可能带毒,从外面送到顶层来下毒机会太多。一会举例异能者身体素质是普通人的几倍,区区熬夜和饮食混乱不会影响什么。

  青池涟央直接叫钰子小姐接手了做饭的工作,断绝送饭。至于后者……愿赌服输。

  吃饭,又不是要他命。关于睡觉,两人都熬夜,而且这两天事情多,倒暂时没产生什么分歧。

  太宰治忍辱负重两三天后,终于爆发了。

  他放下文件,在晚饭前,把芥川银赶出了厨房,和钰子小姐嘀嘀咕咕一会,晚饭内容从猪排饭变成了咖喱饭……特制的。

  这种红的像岩浆一样的咖喱,真的能吃吗?

  青池涟央知道自己吃不了辣,而且他也没那么富有冒险精神。

  “可这是我掌勺的料理欸。”

  虽然只是往正常咖喱里狂倒辣椒粉而已。

  通过观察钰子小姐这两天制作的料理,成功推断出青池涟央饮食口味的太宰治得意一笑。

  然后,他特意找了个青池涟央最受不了的角度。单手托着腮,微卷的发丝下是一只含笑的鸢色眼瞳,暖黄的灯光打下,为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少年满面无辜,写满了人畜无害。

  青池涟央指尖颤了颤。

  他照顾太宰治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和为未来的考虑。毕竟谁不想摘花的时候花漂漂亮亮的。梦中天台上那青年太瘦弱了,纤细的让人怀疑他是怎么活到那时候的。

  不是想死。

  太宰治一歪头:“青池?”

  见这招不起效,他又换了一招:“你吃完,我就给你休息室里搬张床。”

  “……”青池涟央沉默着,舀起一勺,填入口中。

  睡在办公桌、单人沙发和地毯上,确实都无法起到有效休息的效果。

  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顶层没有一张能正常休息的床或软榻。

  *

  「警部大斋有个秘密,多年来,一直埋在心中,不敢和任何人说。

  在分尸案凶手小林怡子入狱后,他代表警局前往慰问时,发现了太一郎放在桌上的一份研究报告。报告的内容让人世界观崩塌。

  全文如下:

  ‘我爱她吗?

  吊桥效应、霍桑效应……我用尽毕生所学去爱她,最后只能欺骗自己。

  我不爱她,我爱的是自己,爱的是实验。但我又并非不爱她,毕竟没有任何一条爱情效应能否定我在看到她时胸腔中迸发而出的炽热情感。

  ……

  我亲手将她埋葬,在我的腹里。

  若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那她死的也不算亏了。

  ……

  一切尘埃落定。我没想到这场实验会搭上最得意的学生和儿子,可能这就是因果报应。

  毕竟因为他们,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她的骨架,只能暂时安置在二楼的杂物堆里。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自己的爱。’

  毛骨悚然。

  这几乎是一份完美的认罪书。太一郎在这份报告里不仅提及了杀害妻子的动机和过程,甚至连如何引导学生怡子一步步利用亲生儿子走入深渊都进行了详细分析。

  大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读下去的,他只觉得荒谬。这几页纸比市面上最火的科幻小说还要富有想象力。

  太一郎是什么样的人,他开朗、大方、热情,待人彬彬有礼,怎么可能是报告里的这个疯子。

  他宁愿相信是太一郎被妻子、学生和儿子的惨状刺激到了。

  其实验证这份报告的真假也不难,只要去二楼的杂物堆里看一眼,或者阁楼,甚至只要去二楼看看有没有那个椅子就能破案了。

  大斋犹豫了一下。

  他最终选择放下了那几页纸。

  因为恐惧,是人类对疯子最原始的战栗。平日他没少收太一郎的礼物,也经常为他在上级面前说好话,为他谋求了不少差事。若那位可亲的心理医生真的是个变态,会牵连到他的。

  不犯错就好了——这是每个官员都在想的事情。

  所以凭什么要他立功呢?况且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报告不是一位可怜父亲的臆想。大斋理直气壮的想着,殊不知自己的一切行为,也即将被写到这份报告里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