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在波洛门口与其他几人道别, 带着丹羽和树准备回家之前,她被从店内走出来的安室透又给叫住了。

  “飞鸟ちゃん,请等一下。”

  身形高挑的金发青年追出了几步, 走到了飞鸟跟前。

  “安室先生?”

  飞鸟的视线就落在安室透的脸上, 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最后聚焦在自己的眼前。

  因为对方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身高, 以至于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迎上对方的面孔。

  俊朗英气的脸上带着微笑, 亲和力很强,但还是带着几分并不是熟识的疏离感——就是单纯的店员在面对顾客的态度, 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切。

  飞鸟确实期待着能从安室透这里听到一点关于“三年前”的事, 他特意叫住自己,是因为把自己给认出来了吗?

  尽管今日回归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节奏,总让飞鸟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是那“七天”的经历实在真实得要命,种种疑问还有很多违和感都昭示着发生过的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事。

  所以,从那“七天”自己接触过的人这里, 应该能得到答案吧?

  太过直接的视线反而把安室透盯得有几分不自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没有……是我失礼了。”飞鸟慌忙收回了自己这道过于失礼的目光, 随之话锋一转, 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安室先生是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疑问, 也是强调。

  问的不仅仅是眼下,飞鸟还期待着能够听到譬如“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之类的话。

  但很可惜,飞鸟的期待是落空的。

  安室透拿出了一个钱包, 递了过来:“你的钱包, 刚才落在座位上了。”

  “啊……”飞鸟翻看了一下书包, 果然钱包果然不在里面, 她慌忙从安室透手里把钱包接了过来,“太感谢了!真是麻烦你了安室先生……”

  “不客气。”安室透依旧笑得亲和,然后是贴心的提醒,“以后不要这么粗心大意了哦,钱包丢了的话才会很麻烦。”

  “嗯,谢谢……”

  “店里还有其他事要忙,那么,我就先回去啦。飞鸟你和你弟弟也快回家去吧,路上小心。”

  “嗯……”

  看着手里的钱包,飞鸟微微出神。

  安室透还是那个安室透,他认识的只是作为波洛常客的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在三年之前的月参寺有过交集的记忆,更没有曾经被同期好友松田阵平拜托过要给一个女高中生做假身份的印象。

  飞鸟叹了口气。

  好像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自己凭空多出来的、过于真实的那“七天”的记忆。

  不会真是因为无法接受告白失败,然后脑补了一个新的憧憬对象来自我疗愈吧?

  飞鸟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劲,可松田阵平的样子就是无比清晰地刻在了脑海里,甚至她每每想起的时候,还会心动。

  这明明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

  这种感觉总不会是假的吧?比对幸村精市的好感还要深刻很多很多,心动之外,还有很多生死相依、想忘都忘不掉的羁绊。

  “姐姐,你怎么还在发呆?看帅哥也没你这样的吧?”丹羽和树的声音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闭嘴吧你!走了,回家了。”

  牵上弟弟的手,沿着步行道行走。

  飞鸟的步调很慢,因为她还在思考这件事,比如,还有没有和“那些经历”有关的线索可寻。她很不甘心,她一定要找出点什么。

  “啊那个新闻……”又想到了一条提示的飞鸟转头向弟弟讨要手机,“和树你

  的手机借我用下。”

  今天在学校的一整天,她居然还挺习惯没有手机的日子。

  毕竟那“七天”里她就是没有手机,要么借用松田阵平的,要么就是去公用电话。

  接过弟弟的手机,能够正常使用而非板砖一块的智能手机竟然让飞鸟产生了种久违的怀念感。

  她慌忙打开检索页面,单靠一只手来操作那比她的手掌还大的手机实在有些困难,再者她的手指可没有那么灵活,没办法好好打字。

  于是,飞鸟松开了弟弟的手,双手捧着手机,急急忙忙地往搜索框里输入了关键字:三年前,摩天轮,爆.炸。

  搜寻结果什么都没有,她又换了关键词,把范围换得宽一些——杯户购物广场、事件,可是这样,也搜不到任何结果。

  她曾经见过的那条报道有警察官殉职的新闻,已经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所以才检索不到。

  但换一个角度想想,如果松田阵平活下来的话,这条新闻当然搜不到了啊,那也就意味着,她“三年前”的那些经历不是梦,她就是用自己的“死亡”换回了松田阵平的生还,过去被她改变了。

  但那样一来,松田阵平这个人去哪了呢?

  手机号码她没有记错,是换号码了吗?

  要么,还有一个办法——去一趟她曾经住了“七天”的松田阵平的公寓看看。

  那个地址离得不算很远,她还有钥匙……不对,已经没有了,一早醒来的时候口袋里全是空的。

  她现在还得带着弟弟回家,最快的话……也得等到今天晚上晚饭之后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去了公寓也不一定能够见到人吧?毕竟松田阵平会睡在警视厅过夜根本不回公寓。

  既然可以证明松田阵平不是自己的妄想而是真实的存在,飞鸟难免想起了那个“三年前”的约定。松田阵平说会来找自己讨债,这几年他有来过家里吗?飞鸟似乎并没有家里来过什么卷发大烟枪的记忆……

  零零碎碎的思绪和线索让飞鸟有点心急。

  想要立刻见到松田阵平的冲动在她的心里就宛如一根盾刺,不痛,但就是扎得她难受又焦躁。

  他什么时候会来呢……

  要不,还是今晚就去公寓那边看看吧?说不定他在家呢?就算不在,也能确认出自己经历的那些并不是梦。

  思索之际,飞鸟完全没有注意到变红的信号灯,还是丹羽和树扯着她的裙摆把她往后拉了一步。

  “姐姐你走神了!”

  “啊……”

  “手机,可以还给我了吧?”和树朝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作出了讨要的手势。

  “噢……嗯。”

  手机上的检索界面还没有退出,接过手机的和树看到了上面的关键字,就念了出来:“杯户……购物广场?那里有摩天轮吧!”

  听到摩天轮,飞鸟的反应又很大。

  她惊怔地把目光落在丹羽和树身上,但是自家弟弟的重点只是:“这周末!我要去坐摩天轮!去摩天轮过生日!姐姐会陪我一起的吧?”

  飞鸟当然不会拒绝:“好哦,不过要等晚上,白天我要考试,妈妈应该要值班,和树到时候在家里等我。”

  “好耶!晚上也不错!晚上……那今天晚上我想吃土豆炖肉!炸鸡排也想吃!”

  小孩子的思绪都很跳跃,话题很快就跳到了今天的晚饭吃什么上。

  晚餐之前,自然是食材准备。

  飞鸟带着弟弟一起,去了一趟家附近的小超市,可就在排队结账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意外。

  11月1日,十七点四十五分。

  原本平和的小超市内,闯

  进了两名看起来就很凶恶的家伙。

  他们头上戴着黑色的头罩,只抠出了眼睛和鼻子的部分,完全看不清长相。

  一人手里持着把大概有三四十公分长的刀具,另一人则持枪。

  十分嚣张的抢劫,看着就是有备而来,闯进的那一刻起,就用恶狠狠的声音吼道:“所有人都不要动!别想着报警!否则……”

  似乎是为了以示警告,持枪的那人当即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打碎了其中一盏灯。

  是真枪……

  暗下一半的光源和灯管碎裂的声响吓得几人惊恐地尖叫了起来,而这样的声音又引得歹徒一阵不满,下一枪直接开在了尖叫的那人身边的货架上。

  “不要乱叫!想活命的话就按照我们说的做!”

  吼声之下,再加上刚才那两枪,所有人都不再敢出声。哪怕害怕到了极致,也用力咬住了嘴唇,没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是呼吸的声音,都被刻意压得很轻。

  “所有人,把钱包和身上值钱的物品全都拿出来,要是被我发现有什么小动作的话……”

  威胁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动作已经明示了所有人,他会开枪。

  两个歹徒分工明确,持枪的那人把今日修业的挂牌挂到了门外,然后放下了卷帘门,之后就以威胁的架势,等待着所有人把身上的值钱物品拿出来。

  持刀的那人则直奔收银台,威胁着店员打开收银机,把里面的现金拿出来给他。

  飞鸟排在结账队伍的前列,离收银的柜台也只差一个人了,而恰恰排在她前面的是位年过六十的老人,接连两声枪响直接把人给吓晕了过去,当即倒在了飞鸟的身上。

  飞鸟的位置靠近收银台,也就意味着她和持刀在逼迫收银员交出台里所有现金的歹徒离得很近。

  因为伸手扶住了老人,飞鸟没有办法配合歹徒去身上拿钱包。

  但也是因为老人倒在身上,给站在身边的丹羽和树制造了一块歹徒的视角死角,只要不被近身,丹羽和树的动作就不会被看到。

  小少年被吓出了眼泪,但很勇敢地没有哭喊,咬着嘴唇,眼睛泛红,就缩在飞鸟的身边。

  借着这个机会,和树偷偷地拿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因为害怕和惊慌,他的手发抖得厉害,明明只是三下简单的数字,在此刻显得无比艰难。

  这个举动很危险,但现在这种情况,必须有人站出来破局。

  作为警察的孩子……

  丹羽和树的身体里也流着和爸爸一样的一腔热血,他和姐姐飞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样子是已经做好了要报警的决定。

  其他人都被盯着根本没法有一点行动,也只有丹羽和树,能够借着身形娇小的优势,隐藏自己的小动作。

  既然丹羽和树都已经作出了如此勇敢的选择,飞鸟也只有尽可能地掩护,只要让和树成功打出报警电话就行,接下来的事……也只能等电话打通之后再看了。

  “喂!那边那个女高中生!”

  飞鸟迟迟不配合拿出钱包的动作很快就被注意到,叫喊声也让躲在背后的丹羽和树动作一顿。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

  离得远一些的持枪歹徒直接把枪.口转向了飞鸟,离她近一些的持刀歹徒也偏过头瞥了她一眼。

  不过,持刀歹徒还得注意店员,收银台一般都配有紧急报警装置,他在把收银台的钱收完之前,更大的注意必须放在店员身上,再者,瞥见了丹羽飞鸟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无害模样,也下意识地把她当做了没有威胁的对象而放松处理。

  持枪歹徒:“靠你身上那老头怎么了?昏了?”

  还好歹徒的关注点是飞

  鸟和被她扶着的老人,但是关注之下,和树的行动变得更难了。

  “嗯……”飞鸟点了点头,尽可能地继续吸引着歹徒的注意,“突然就倒在我身上……”

  “你把他甩地上不就好了?”

  “可是……”

  “啧真麻烦……那你来把他身上的东西先翻出来吧,听到没有啊?动作快点!”

  飞鸟只能听话地配合,她故意把翻找的动作做得很大,以此来掩饰靠在自己身后的丹羽和树。

  “姐姐……”

  似乎是已经打通了110,丹羽和树轻轻地喊了一声飞鸟。

  做得好。

  飞鸟只能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

  小少年紧张得头上全是汗,因为没有办法直接和电话那头对话,他只好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保持着通话状态。

  接下来,就是找机会把信息传递出去,让超市里的动静能被那一头听到,以及尽可能地拖长通话时间,好让警方追踪到手机信号所在的位置。

  抢夺完收银台所有现金的持刀歹徒开始按照顺序往后,准备收走店内客户刚才被迫配合而从身上拿出来的值钱物品。

  钱包、手机,这是每个人都能交出来的东西,哪怕没有钱包,也会有一些零散的现金,而到了飞鸟这边,只能拿出钱包的她不可能不被注意到。

  “你的手机呢?”持刀歹徒的语气凶恶依旧。

  飞鸟摇头:“我没有带手机……”

  “骗谁呢女高中生没手机?现在女高中生不都喜欢天天拿个手机拍dikdok吗?你跟我说你没有手机?”

  就连晕倒的这位老人身上都翻找出来了一部套着皮革壳套的旧手机,飞鸟这话哪怕是实话,也很难得到相信。

  “我真的没有带手……”

  话还没有说完,那把几十公分长还闪着渗人寒光的刀刃突然贴到了脸上,让飞鸟直接噤了声。

  刀锋仿佛下一秒就能够刮开皮肤的距离令飞鸟僵住了身体,不再敢乱动。

  可对比旁边一位年龄与飞鸟差不多、甚至比飞鸟还年长几岁的女生,已经被吓得一直在哭,飞鸟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太过淡定和冷静了。

  “大哥,她肯定是偷偷报警了!以为警察会来所以才一点都不害怕吧?”

  飞鸟怎么可能不害怕,只是反复死亡回溯的经历相比此刻被刀怼脸边的感觉,后者确实平庸太多了。

  她甚至……

  有些扭曲地考虑起如果自己在这里被刀割破了喉咙死去,那“下一次”应该怎么应对。

  但她很快就从这一瞬恍惚的妄想里清醒了回来。

  她已经没有时间回溯的机会了,眼下所处的就是她自己所在的时空,死了就是死了。

  “你别那么紧张,你快找找手机是不是藏在她身上了。”持枪的歹徒更加冷静成熟,在如此交代完自己的同伙后,他的注意又放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他举着枪,枪口对着所有人都扫过了一遍,再次作为不许有轻举妄动的威胁,以免其他人想以此作为注意力转移的空档,借机报警。

  持刀歹徒一手举着刀架在飞鸟的脖子上,空出的另一只手直接在她的身上翻找起来,从衣服的口袋开始,最后越来越过分地顺着腰线往上,到了胸口。

  飞鸟:“……”

  那使劲碾揉的力道把飞鸟给按痛了,飞鸟皱着眉毛吃痛含胸的瑟缩动作反而引得一阵略显猥.琐的哼笑。

  “大哥,确实没找到手机。”

  “没有?”

  “嗯……我看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在飞鸟身上占到了便宜,持刀歹徒的立场稍稍有了一点便宜。

  持枪歹徒依然非常谨慎:“那她身边那个小孩儿

  呢?检查了吗?”

  注意力终于落在了丹羽和树的身上。

  丹羽和树毕竟年纪太小,刚才他也确实报了警,只是被黑色面罩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恶狠狠地一瞪,已经忍耐了很久的紧张和空旷在这一瞬间再也憋不住地崩溃了。

  下意识地去捂自己放手机的口袋,而这个防御性的姿势,也直接暴露了手机的位置和报警的信息。

  “这个臭小鬼……”

  眼见着刀锋就要往丹羽和树的身上落,飞鸟不可能再乖乖听话地站着不动。

  她也顾不上那边已经对过来的枪口,只能在瞥见一眼初步估算下枪口所对角度的弹道轨迹后,尽可能地去躲避,随即抬腿对着持刀歹徒的下三路命脉就是狠狠的一脚。

  “和树,快趴下!”

  刀刃顺着惯性从小少年的头顶划过,好在趴下得及时,和树成功躲闪了开。

  而因为下面的一击痛击,持刀歹徒直接倒在了地上,蜷缩得像只虾米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但这个威胁才结束,那边的持枪歹徒直接对着这边拨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瞬间在小超市内回荡,弹壳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叮叮当当,而那颗射.出的子弹……

  仅仅只是划过飞鸟的手臂,因为丹羽和树及时地用力推了一下姐姐。

  蓝色的校服外套被子弹划破,破口处带着一点焦痕,而焦痕的衣服下面,是被子弹擦伤的手臂,血液瞬间就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嘶痛……”

  飞鸟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身体也随着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弟弟的用力一推而偏移了重心。她往货架的位置歪斜了几步,然后撞了上去,身旁的人因为躲避,正好让出了一片能够避开威胁的空间。

  “机会正——好——”

  彼时,从上方传来了一个略带一点沙哑的低沉嗓音,因为天井的遮挡,声色听起来显得非常沉闷。

  被打碎了灯管附近的天井处突然被人从通风管道里一脚踹开,应声而跳下的是一道黑色的身影。

  宛如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那样,直接从持枪歹徒的上方落下,把人踩在了地上。

  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飞鸟看着落在前方离自己不远处的背影,顿时愣住了。

  她突然觉得心脏鼓动得厉害,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击好像要从自己的胸口跳出来似的。

  卷发青年一套漂亮的擒拿动作把人按在地上制服,然后从腰间取下了手铐。

  “嗨~嗨~到此为止了。”懒散的音调听起来似乎带着点不太正经的痞气,就和青年那一头杂乱的卷发一样散漫,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随即说起了逮捕时的公式化台词,“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现在是十八点零三分,我将以你涉嫌暴.力抢.劫、非法持.枪的罪名……啊啦啦好了好了不要乱动了……乖乖被我逮捕就好了。”

  金属环扣的声响宛如终结混乱的句号。

  把人制服后,卷发青年打开了卷帘门的开关,不知道何时已经蹲守在外面的警察有了他的信号后,也进入了现场。

  “松田你也太乱来了,突入现场也不和上面打报告。”身形壮硕、留着浓重粗眉的男人走进超市内,伸手就往松田阵平的头上拍了一下,“你再这样我也要申请不当你的搭档了,给你兜底很麻烦的。”

  “那还不是多亏了班长帮我踢开通风管道我才能进来,要算起来班长你也是我的共犯,如果今天行动要写检讨书,你得和我一起。”

  “说了多少遍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班长,好歹喊我一声搭档啊松田君。”调侃的话语到此为止,“那边……好像有人受伤了。”

  松田阵平顺着自己曾经的班长、现任的搭档伊达航的视线所向,转头看向了一手捂着手臂

  伤口的丹羽飞鸟。

  两人的视线,于此刻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