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安跑着,没命的跑着,泪一颗一颗涌出来,滴落地上。

  跑啊跑啊,终于,跑到一条河旁,河上还有桥,杜清安终于是跑累了,伏倒在岸边的草丛里,痛哭起来。

  念念举着小爪爪给宿主安慰:“宿主大大,没事没事!反正我们早晚是要走的啊,肯定活不到颐养天年的岁数,那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况且,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可是,他却让我看清了,从前我不敢正视的自己。”现在这个卑劣、丑陋、不堪的自己!

  宿主的任务并不都是伟光正的,甚至有时候,任务要求你就是要去做一个恶人,就是要丧尽天良就是要无恶不作。在主系统和任务世界的天道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犯罪,顶多算是一种激进一些的解决问题的手段。要宿主们做这样的任务,都是经过了主系统评测的,任务世界的天道也认可,甚至很多时候,就是它们要求宿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它的子民那么做的,宿主做这样的任务不代表宿主本身就是坏人,也不会背上孽债。

  宿主完全可以当做自己是玩了一局犯罪游戏,玩完了现实里仍旧可以过自己的正常生活,更不会有谁会因为某人玩了这种游戏就叫嚣着让对方接受法律审判。

  但做任务又和游戏不同,太真实了。

  当你和朋友们相约玩了一局狼人杀,游戏里面杀人下毒撒谎背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没有任何问题,玩完了真相暴露最多就是“你瞒我瞒得好苦”戏精一场,手机一收又能亲亲热热地看电影吃火锅,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但做任务,可以看成是全息游戏,分不清现实虚幻的那种。比游戏更甚的是,某种意义上它就是真实的,起码对小世界里的人来说是真实的。你在这里造成的杀戮伤害,也都是不可逆、真实存在的,没有谁会中规中矩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来运行,人死了也不会数据更新就会复原。

  这导致,不少宿主都会在大量任务之后承受心理负担。或轻或重。

  曾经有一个已经是s级的宿主,因为主系统强制派遣的几个公益性任务都是类似大奸大恶的角色,时间又很紧,她来不及做心理疏导就把所有任务处理完,导致崩溃,去了类似于疗养院功能的世界疗养去了。

  蚌珠儿不是没干过,但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如果她的任务世界是主世界同时代的平行世界,系统给她选的身份又在中国活动,是中国人,那她是宁愿去自首也不想和刑法过不去的。好在主系统也知道,宿主们的来历大多如此,所以在发放任务时也都尽力避开。

  ——就是有那种脑积水的,也没成功过几个。脑积水的智商陷入十几亿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能有几个全须全尾地回来?

  像现在所处的这种日漫衍生世界,又是内容偏现代的侦探恋爱推理动漫,基本上都是按着真实世界为模板,甚至在柯南世界里,同样存在现实里存在的国家,情报机构,历史事件,几乎可以看做是主世界的一个衍生世界。蚌珠儿虽然没有看过这部动漫,但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余年,感受却是自己能得出来的。虽然有时候她也怀疑这个世界哪里不对,但一些主要事件却是大差不差。琴酒等人怀疑玛格丽特藏着一个黑客高手或者情报商,所以才会弄到一些连他们都打听不到的东西,但她自己知道,她所倚仗,不过是主世界历史比这里要晚上几十年,而她刚好历史人文非常好而已。

  就拿上次日本首相的事来说,虽然名字不一样,但大约她也能和自己知道的历史对起来。好巧,她刚好就知道,这位首相是因为暗中谋划美军撤离,想要为日本争取主权才被弄下去的,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替代了原本把这件事曝出来的那个人而已。

  也正因为这个世界和主世界如此相似,她又是那种身份,平常还好,她能够自欺欺人,反正不论组织还是罗素家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做起伤天害理的勾当来毫无负罪感。

  但今天,杜清平的出现,对她来说却不啻当头棒喝,狠狠撕开了她粉饰太平的面纱。

  原来,她已经变成了那么不堪的模样?

  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谁又愿意苟苟且且做贼呢?但她又不得不做这个贼!

  虽然她不断安慰自己,我非倭民,亦非蕃民,伤害此二地利益,不算什么。但到底过不去心里的那关。

  她本来,是杜清平那样的人啊。

  尤其是这个世界的背景和杜求真的家庭真的戳她肺管子!

  杜求真告诉过杜清宁一些她外家的事。杜求真父亲叫杜明本,是一名法律教授,参与过多部法律制订和修正;母亲朱衔莺,农学教授,把本土樱桃发扬光大,让人民实现樱桃自由,她研究改良的红黄白三个色系樱桃也帮助多地农民脱贫,发家致富。

  这老两口有一双儿女,女儿不提,儿子杜求公在当年是一名检察官,现在是何职务不清楚,他的妻子是一名犯罪心理学研究专家。现在,她也知道了,杜清平,当初杜求真离开时的懵懂幼童,如今是一名警察。

  这样的家庭,当得起一句家风清正,积善有德。

  偏偏出了杜清安这样一个……杜清安不想承认,可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就是个败类。

  是一个她自己都唾弃的败类!

  没错,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杜清安”这个人,而不是蚌珠儿扮演出来的,那蚌珠儿在真实世界里遇到她,只会躲得远远的。

  而现在呢?

  还有一点,蚌珠儿的家庭其实和杜家有点类似。她的妈妈是公益律师,致力于为保护妇女儿童争取合法权益;她爸爸是一名医生,当地三甲医院的中医主任。

  而她的姐姐,也是一名很优秀的人。在大学任教,如果不是因为她,因为车祸,她姐姐的前途同样光明而辉煌。

  蚌珠儿自从姐姐出事后,听不得一点,说她辱没门楣的言语。她学着姐姐的模样活着,努力过上大众眼中健康向上的生活,可内心比谁都介意自己的形象。

  如今呢?即使不堪也只是在这个世界不堪,脱离世界她仍旧是那个捧着铁饭碗吃着公家饭的系统宿主(而且马上就会是A级宿主),她也不敢去正视自己。

  可杜清平,就如同凭空出现的镜子,把她不想看到的一切都呈现在她面前。

  她怎么可能跟着杜清平回去呢?

  她嫌这样的自己脏。

  终于哭够了,杜清安蹲在河边,捧起水来清洗满是泥土草籽的双手,念念坐在一边看她。

  “当初,妈妈没有遇上爸爸就好了。”杜清安突然呓语道。这话不是和系统在脑内交流的,谁都能听到。

  然后不等念念说什么,她接下去说:“可是比起妹妹来,我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但是啊,其实想想,如果妈妈没有遇上爸爸,那她现在一定和外公外婆他们生活得很开心。她会有另外的家庭,另外的孩子,哪怕我们没有出生的机会也没什么。”

  “日本这个国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没救了,当然欧美各国也没好到哪去,它们共同组成的这个联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会把几乎所有人都拉进泥潭里。可笑的是,我在做的事,哪怕再美化,本质上不也是’吃人’吗?我所处的阶级,本就是剥削阶级,本就是这个社会最大的毒瘤。真是讽刺啊,不提我的家族,单就那几个靠着组织的能力飞黄腾达到今天的家族和它们的当家人来说,哪一个都是平日里披着光鲜亮丽的皮囊,对外人模狗样,暗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和他们比起来,琴酒都率直得可爱。他们是不和琴酒一样直接就杀人,但他们用他们手里的权势财富,造成的破坏和损失是一百个琴酒也比不上的。就这,还好意思嫌弃我手段下作有失体统?我呸!他们有个什么体统?他们哪一条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有脸来对我指手画脚!”她气鼓鼓地又躺回去,看着天。

  “当然,我自己也确实没资格说什么。在组织里,身不由己的人太多太多,你当每个人都很喜欢组织里的氛围吗?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很多人也明白,除了组织,也没有哪里能容下他们了。哦,或许FBI等算,但是跟那里比,还不如待在组织里呢。起码组织不会虚伪得让人作呕。”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杜清安眼睛虚虚地看着念念,就好像她在和一个没有人看到的朋友对话一样,“毁灭是必然的——我看清了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能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时间尽量往后延,拖到我可以退出的时候。”以后她就管不着了。

  “不过啊,一想到遇到的卧底是FBI之流,我突然就觉得下毒手也没有心理负担了呢。他们干的事和我们有本质区别吗?别以为顶着国家机构的名头他们干的事就能洗,五十步笑百步的东西。”说真的真遇上了中国派出的卧底,她真的下不去手。

  “呵,算了,既然到了今天了,路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啊。现在我不能倒,我倒了,不知多少人等着扑上来分我的尸体呢。”

  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杜清安活动几下手脚,像是对念念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走了,回家!还有事情要处理呢!”

  念念答应着,扑进宿主怀里,一人一统离开了。在念念看不到的地方,等自家宿主的背影看不到之后,桥洞的视线死角里走出来一个人,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神色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中秋虽然休息,但还是要值班的,今天我值班,抽空码的,等明后天我休息的时候会多码一点的!感谢在2021-08-29 21:54:40~2021-09-19 15:4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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