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山老母起身道, “好啦,好孩子们,都不要哭了, 我有事要交代你们。”

  众截教弟子们立时都安静下来, 仔细听师姐说话。

  黎山老母看看大家,神情严肃地道,“师弟们, 师父这次能出紫霄宫, 你们也知道缘由, 乃是那如来提议,要师父去做什么凡间的妖王。”

  不知哪个, 听了这句话, 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还有几个小小地啐了一口,黎山老母也不以为忤,只做不知。

  “从方才悟空讲述,我们知道,那如来是打定了主意, 要去东土传音布道,教化万民,求取功德,为了保那取经人一路平平安安,不被妖魔鬼怪所害,完整地到达西方灵山, 他那一世算计了悟空去做打手, 这一辈子, 却阴差阳错, 把师父放出了紫霄宫。”

  众截教弟子点头应是,面上都露出一点讥讽来。

  黎山老母继续道,“可是我们截教,是欠他的,还是该他的?恰恰相反,是西方教欠了我们截教的!好孩子们,得知此奸人在侧,无时无刻不如毒蛇一般,紧盯着我们截教上下,妄图咬下一口肉去,师父此时不在家,你们又当如何?”

  众师弟刚想炸刺儿,正要嗷嗷嗷喊几嗓子报仇!杀去灵山!屠了那帮秃驴!冷不防师姐眼睛一立,凶巴巴地瞪了过来,混小子们吓一激灵,脑子立时清醒了过来,赶紧老实了,乖乖地束手站立,蔫哒哒地道,“听师姐的!”

  “不闯祸!不招灾!”

  “跟在灵台山一般过日子!”

  “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蓬莱仙岛的禁制,乃是道祖亲下,如来若想破开,那是千难万难。

  他若是等得起,那就等呗!

  他们截教闭关一万年不出门,如来若是头铁,尽管让他的取经人出发。

  这回流沙河畔的卷帘大将,备不住能在脖子上凑够一百零八珠串呢!

  黎山老母赞许地点点头,“师父去紫霄宫告状,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半年可能,一年也不长,在这期间,咱们一定要上下同心,提高警惕,除了好好准备拜师大典,也要注意安全,能不外出,尽量不出去,好不好?”

  陈悟安带头允诺道,“师姐,我们才从外面回来,这阵子都逛够了的,好不容易回到碧游宫,只怕是千八百年也舍不得出去,师姐放心,我白日里带着他们干活,晚间带着他们学习功课,一定不叫这些淘气包找着机会出去撒野!”

  原本该哀嚎的师弟们,这回却乖乖地答道,“师姐,你放心,我们一定听你和师兄的话!”

  “不让如来老贼找着一点儿暗害我们的机会!”

  “我们不会成为师父的拖累的!”

  “也再不叫小师弟去替我们顶灾了!”

  “呜呜呜,小猴儿好可怜......”

  “怪不得他那么讨厌金如意,原本我觉得那人一身正气,还挺好的!”

  “你是不是亲师兄,怎么能喜欢师弟讨厌的人!”

  “我错了!以后再不了!”

  大家叽叽喳喳的,陈悟安叫了嬴政和徐福来,“你师父这阵子不在,政儿就跟着师伯修行吧,徐福也一起!”

  徐福诚惶诚恐地拜道,“岂敢,岂敢!”

  这仙人也是很讲传承的吧?没有拜师,哪能学艺呢!

  这放在凡间,叫做偷师,乃是极为人所不耻的!

  陈悟安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无妨,我们截教没那么多规矩,你现在还是凡人之体,年纪又不小了,耽搁不起,我先教你修炼的入门之法,免得叫你白等着,浪费大好年华,而且你和政儿一起学,他也有个伴儿。”

  嬴政笑道,“多谢师伯为我找一伴读!”

  徐福见陈悟安说得真心,嬴政又不在意,乃是真心实意要他跟着学本事,真是感激涕零,拜道,“多谢仙长再造之恩!”

  陈悟安哈哈笑道,“哪里就再造了,若不是你与截教无缘,我就收你做徒弟了,只是不行,不好耽误了你。就这么招吧,从今儿起,你们俩就跟着我,我要是忙,其他师伯也能教你们一两招。”

  嬴政徐福称是,从此便在碧游宫开始修行,只是人多口杂,教的也多,一不留神,竟把一身本事给学杂了。

  这些暂且是题外话,却说徒弟们走后,通天双手抱着悟空起身,身上无风自动,幻回真身,一头黑发披在肩上,露出一张皎如日月、冷若冰霜的脸来,一双丹凤眼双目赤红,平淡无情的眼神下,是汹涌压抑的情绪之海。

  他身上端庄整齐的道袍不见了,换上了一件占满了血迹的破旧衣衫,没穿鞋袜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形容落魄至极。

  这染血的法衣,乃是封神之战中,他在诛仙阵和万仙阵中所穿,身上的血迹,有截教弟子的,有来攻阵的仇家的。

  他原来生性喜洁,从来不肯脏污半点去,但是这件染血的袍子,他在紫霄宫中一直穿着。

  或许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或许是警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直到他在下界有了个新徒弟。

  一只性子活泼讨喜,很是机灵的灵明石猴。

  他的本体在紫霄宫中,感受到下界分神心中不时传来的喜悦和满足,心想,可以了。

  为了小徒弟,他也该放下过去,好好的过日子。

  自那一刻起,他便换了外袍,重新穿得干干净净的,把小院儿里满目肃杀荒凉的深秋,改成了金灿灿的模样。

  直到分神回归,又惊喜地在金灿灿的秋叶里,迎来了来接他回家的小徒弟。

  那是他本体第一回 见到那个小娃娃。

  确实机灵可爱,但是好爱哭。

  一见面,话还没说,就先扑倒他怀里,哇哇大哭了一顿,搂着他腰不肯放手。

  依偎着他,高兴得像是几百年没见了一样。

  还硬要塞给他几只十分甜蜜的大桃子。

  殊不知玉帝王母早就把蟠桃园最好的桃子送来紫霄宫了,鸿钧道祖偏心,又把这些桃子都给了自己。

  可惜,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小猴儿要来,一气都给吃光了。

  如若不然,还能叫小猴儿高兴高兴。

  不过小猴儿走后,他摸出一个桃子啃了,只觉得比道祖送来的,更甜些......

  幸而他们见面的那一刻,他灵光一闪,并没有表明身份,而是回屋变回了分神菩提老祖的相貌才去见的小猴儿,相处起来才不至于太尴尬。

  他那时候如何能知道,这孩子心里藏了这么多苦呢?

  不说别的,在山下生生压了五百年啊!

  五百年!

  他不过在那小院中住了八百多日,那紫霄宫还任由他逛的,都觉得憋屈的不行。

  五百年,动也不能动,风吹雨打,酷暑严寒,还给喂铜汁铁丸!?

  想起悟空说自己不食烟火食,讨厌铜汁,厌烦金箍所化的金如意,桩桩件件,通天真是痛彻心扉,脸上落下两行泪来,轻轻抱着沉睡的悟空,来在院中,脚踩祥云,直奔紫霄宫而去。

  卖惨去!

  此时截教势弱,他不能拿着徒弟们的性命不当回事儿,但是如来如此狠毒放肆,他岂能善罢甘休!

  路过南天门,通天依旧是停也没停,风一般地就刮过去了!

  刚与玉帝汇报完,说有人闯了南天门出去了,才回来没多久的守门天将:......嗯?

  哦,我眼花了。

  那天将敲了身边欲言又止的兵丁一眼,“你眼花了,什么也没看见!”

  天兵委委屈屈地一撇嘴:人家就没想说什么好吧!?

  通天理也不理路过的仙人宫女,面如冰霜,穿着一身血衣,直奔三十六重天的紫霄宫而去,等到了宫门口,哒哒哒一敲门,紫霄宫正门毫无动静,旁边角门吱扭一声开了。

  紫霄宫小道童袖着手,无可奈何地抬头瞧着通天,“师兄,你才与众人离开刚一会儿......”

  可不嘛,通天下界,不到月余,这在天上,也就是个把时辰的功夫。

  等瞧清楚通天的一身打扮,和怀里抱着的一动不动的人,小道童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师兄快进来!道祖说了,你来了他见,别人来都不给开门呢!”

  通天抱着悟空进了角门,面色不太好看,沉声道,“老师休息了没?”

  小道童瞧着他三师兄就是一哆嗦,这,这不是好了么?怎么又恢复到之前那个状态啦!?

  他不敢怠慢,连忙道,“道祖吩咐过,师兄回来了,自去见他便是,只是,这一位......”

  刚才他还以为师兄抱着的人是受伤了呢,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嘿,那明明就是睡着了好不好!

  小呼噜打得那叫一个响!

  然后小道童就见他素来冰冷带人的三师兄,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低头看了看道,“小声儿些,他哭累了,睡觉呢!”

  小道童死鱼眼:哦......

  通天师兄抱得这是谁!他要跟他做朋友!!!

  小道童到底站住了脚,随他三师兄去了。

  反正通天师兄是道祖的小心肝儿!

  通天稳稳地抱着悟空迈步进了大殿,到了鸿钧道祖跟前,也没用蒲团,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师,不孝弟子回来了!”

  道祖稳如泰山,动没动,只眼皮撩开一条缝儿瞧了瞧,“腿儿还挺勤,我以为你跑了,八成这一万年都得见不着你影子,没成想这么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起来吧,别跪了,有事儿说。”

  通天抱着悟空不方便,就没磕头,只低垂着头道,“老师,弟子回来,是想拜托您老一件事儿!”

  通天也不等鸿钧道祖反驳,镗镗镗地一路说了下去,“弟子此番能出紫霄宫,皆因如来提议,他西方教欠许多功德未还,如今再次算到徒儿身上,要徒儿去做什么妖王,怕不是有好大个坑要填!”

  “徒儿这回欠了他的情,他有所求,我也不能不应!”

  “我自知性命难保,可我怀里的,是徒儿的关门小徒,徒儿爱若珍宝,实在不忍他因此受到牵连,小小年纪,就丢了命去,徒儿带他来,是想把这孩子寄放在师父这里,等下界风平浪静,徒儿身死道消,老师再把这孩子放出来,也叫他传我一点道统!”

  通天低垂着头,一边说,一边脸上落下泪来,“老师,这孩子没经过封神之战,才三四百岁,还是个娃娃呢,性子娇,爱哭,粘人,我走之后,会留个傀儡扮作我的模样陪着他,就说下界烦乱,为了躲避风头,才带他来此,老师您也别说走了嘴。”

  “他很乖的,特别听话,我一定管住他,叫他老老实实待在小院儿中,不出来打搅!”

  “请老师成全!”

  鸿钧听完,半晌没吭声,通天也习惯了,只安静的跪着,再也不说话了。

  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

  过了半晌,鸿钧道,“唉,我知道啦,你起来吧,我地砖都给你跪碎了!”

  听听,这说得是什么话!是人吗?还有人类的感情吗?

  通天梗着脖子道,“老师不答应,我就不起。”

  鸿钧就又卡壳了。

  通天腿上用力,把地砖压得吱扭扭做响,鸿钧这才出声道,“小兔崽子,你不得让我好好推算一二,寻个稳妥的法子!?急着什么!滚去你院儿里,洗一洗,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这股子臭味儿,你就不怕熏着你徒弟吗!”

  通天赶紧跳起来,利落地答一声,“哎,徒儿知道了!”说罢抱着悟空就走。

  鸿钧道,“把你徒弟放下!”

  通天面露为难,不大想放。

  鸿钧额上青筋跳了一跳,“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踹出去!?”

  哦......

  通天走过来,轻轻把小徒弟往道祖身边一放,叫小猴儿舒舒服服地枕着道祖大腿,又小声儿地道,“师父,这孩子才哭了一场,你别吵他哦,这是你徒孙哩,你瞧,多可爱!”

  可爱个大头!

  鸿钧手拿玉如意,瞧了通天一记,“滚蛋,臭死了!”

  通天马不停蹄地滚去沐浴更衣去了。

  他老师这个洁癖是病,得治!

  他还抱他徒弟了呢,难道他徒弟不需要洗澡换衣服的嘛?

  要他说,这老头儿就是心理不健康!

  通天肚子里腹诽着,冷不丁头上劈咔咔打下来几道紫色小闪电,他赶紧拎起衣摆,飞也似地跑掉了。

  正在廊下春凳上拄着下巴看鱼的小道童被清风刮得一趔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顾自地发着呆。

  正殿里安静无声,鸿钧道祖跟卡了壳的落伍电脑一般,反复推敲,总是不得要领,如此过了片刻,不由得叹息一声,心说自己这个法力,到底还是不行,圣人之上,尤未封顶,等什么时候,他能把天道手拿把掐地算计一回,那才叫痛快呢!

  老头儿正在这儿长吁短叹,悟空揉揉眼睛,一咕噜爬了起来,呆呆地坐在道祖身边,“你这老头儿是谁?”

  鸿钧道祖一乐,“臭小子,跟你师父倒是一个话!”

  当年通天见着他第一面,就很不客气地道,“你这小老儿是谁!?要收我为徒,你可有什么本事?”

  没想到小徒弟收了个小徒弟,还是这么个脾性。

  怪不得通天喜欢这小猴儿。

  鸿钧伸手摸摸小猴儿脑瓜顶上翘起的一根小呆毛,笑呵呵地逗他道,“这儿是紫霄宫,你说我是谁?我是你师父的老师,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了,他自己下界去啦!”

  悟空一听就急了,蹦起来就往外跑,“坏了!我师父定是为了我,去与人拼命了!”

  小猴儿去的极快,结果才跑到殿门口,就被洗漱回来的通天一把抱住了,“忙三火四的,做什么去!”

  小猴儿急得一推他,“你莫拦我!我去寻我师父!你撒开!”

  忘了变回原身的通天:......

  啊呀,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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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猴儿:你这傀儡,好不晓事,怪不得我师父不要你!哼!

  通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