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凛音附和道, 也什么多余的都没说。

  “不过,悟那家伙也有可能是翘班跑出去玩了。”夏油杰瞥着她的神情说道,“他总是不着调的。”

  “……”

  凛音也还是默不作声。

  上课铃响起, 她抱起书本和教案, “我去上课了, 拜拜。”

  几人又围到了一起。

  家入硝子:“看来这次悟真的把她惹生气了啊, 哄不好的那种。”

  夏油杰:“活该,就该晾着他。”

  西村铃兰:“没有人觉得凛宝冷着脸的样子很帅吗。”

  “当然了!超帅的好吗!”

  *

  月色微明,寒意渐起, 黑色的树影随风摇晃。风从窗户的缝隙钻入, 带着窗帘轻轻晃动。

  五条凛音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想起明天的课, 一会想起冲矢昴今天甜到发齁的土豆牛肉,一会想起小时候的事,完全没有睡意。

  打开手机联系人, 不自觉地翻到五条悟那一页, 点了发短信的按钮,却只是看着一闪一闪的光标,手指悬于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已经七天没有消息了吗。

  失神的一瞬间, 已经不小心将电话打了出去, 凛音心脏一紧, 不禁抓紧了被子。

  不过电话并没有接通。

  五条凛音烦躁地坐起了身, 转头看向窗外朦胧的月色, 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她掀开被子,穿好衣服, 轻轻走到玄关,打开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小镇空旷而静谧,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冬季的夜晚冷得似乎能将人吞噬,偶有寒风吹过,割裂着皮肤。五条凛音朝手心哈了口气,迅速凝成白雾。

  她蹲在墙角,看着那株从缝隙中冒出来的不知会长成什么植物的小苗,轻轻拨弄着它的叶子,神情有些落寞。

  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放得很轻很温柔,即使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也不会被吓到。

  “凛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温暖的背后拥抱,他将她裹在了自己宽大的棉服里。

  凛音浅浅一笑,也真的温暖了许多:“睡不着,出来走走。”

  冲矢昴慢慢松开,伸手拉起了她。

  “到家里来吧,外面太冷了。”

  凛音点了点头,随他进了屋子。

  冲矢昴将暖风机搬到她的脚边,给她倒了杯热水,坐在了她的身边。

  凛音喝了两口热水,身体也渐渐暖了起来。

  “怎么了,有心事吗?”冲矢昴轻轻理了理她两鬓的发丝。

  凛音垂眸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我也不知道。”

  “反正他人不见了。”

  冲矢昴淡淡一笑,先是沉默了几秒,见凛音并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才开口问道:“五条先生吗?”

  凛音抬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后又躲开了眼神。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不过,”冲矢昴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很在意他,可以说,是一种羁绊吧。”

  凛音抿了抿唇,指甲抠着陶瓷杯上凸出来的小点。

  “绊什么绊,孽缘差不多。”

  冲矢昴拍了拍她的背。

  “就我一个外人看来嘛,他其实也和你一样,关心在意着你。”

  “你和他生活了十几年,肯定比我要了解他这个人,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份关心,所以即使他说了那么重的话,也真是因为这份羁绊,你还是对他讨厌不起来,会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才会突然那样说,会想去试着理解他,会不自觉担心在意他。”

  “这种羁绊是没有办法去解释的,也是非常难得的。”

  “凛音,我之所以能够清楚地知道你和五条家的事情,正是因为五条先生。”冲矢昴将那份存着录音的MP3放到了她的手上,“这些年,你所受到的伤害,他都有一分一秒地完整记下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这么多年,每当他听起这些可怕的声音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也许,没有从过去走出来的人,不止是凛音。一直用过去紧紧束缚着自己的人,不肯放过自己的人,不止是凛音。”

  五条凛音抬头看着他,眼中颤动着泪花,脑海里响起那天他喝醉时说的话:“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最强,只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到的废物。”

  “还有一件事情,本来打算彻底弄清楚再告诉凛音的。我委托毛利小五郎先生做了一些调查……”冲矢昴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花,“其实,现在的五条悟,是港口黑手党成员。”

  五条凛音的瞳孔微微颤动。

  为什么,消灭咒灵后,身为最强咒术师的他,带领人们度过四年前那场危机的他,应当会有无限的荣耀和光明,为什么要加入Mafia?

  那是一个犯罪组织啊。

  难道,这次他的失踪,也和Mafia有关吗?

  “谢谢你,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凛音猛地站了起来,向外跑去。

  冲矢昴也跟了上去。

  他调查五条悟……因为凛音很在意他。

  所以在她再次做出选择之前,他要知道,她所期望的正不正确。

  然后,让她做出选择,达到正确的彼岸。

  这样,她才不会像之前一样怀疑她自己,勇敢地去选择,勇敢地做想做的事情。

  没关系,就算不幸地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没有了退路。

  因为这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

  ——

  他们赶到了西村铃兰的家,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凛音说话间带着急促的呼吸:“对不起啊铃兰,这么晚了……”

  “没事。”西村铃兰打断了她的话,“是要找五条君对吧。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把手给我。”她将五指扣在了五条凛音的指间,看向旁边的冲矢昴,“想一起去的话就和她十指相扣。”

  冲矢昴点了点头,按照她说的握住了凛音的手。

  “对了,凛音。”西村铃兰提醒道,“空间位移的时候,你可能会看到一些五条君的记忆。”

  “到达指定地点的范围时,我们也可能不在一块。大家注意安全。”

  两人都重重点了点头。

  【领域展开:时空万花筒】

  伴随着在四周展开的五彩万花筒后,凛音身处一处极致宁静的地方,这里非常明亮,脚下踩着的是像湖水一般的镜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随着脚步泛起一圈圈涟漪。

  而每往前走一步,便会有一片片像镜子一样的碎片从脚下飘起,碎片中倒映着一幅幅画面。

  她将手放在某个碎片上,碎片上的画面在面前展开,形成一幅完整的场景。

  四岁的五条悟趴在母亲的孕肚上,开心地踢着腿。

  “悟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妹妹!”他举起小拳头好吧不犹豫地说道。

  “为什么呀?”

  “因为妹妹我可以一直保护她,弟弟只能一直被我打!我想要保护她!”

  “不是的哦,悟。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们都要去保护这个世界,就算牺牲生命,也要消灭邪恶的诅咒哦。”

  父母对年仅四岁的他说道。

  *

  “你听说了吗,五条家居然出了个没有咒力的废物。”

  “那还留着干嘛,赶紧送走啊。”

  “五条悟可是六眼神子啊,那个废物居然毫无咒力?活着干嘛,死了算了吧。”

  他听着旁人对他才刚出生几个月妹妹的恶毒诅咒,来到她的摇篮旁。

  她对他露出了笑,小手拉着她软乎乎的小小手,整颗心都好像被治愈。

  才不管那些人怎么说呢,她就是我妹妹。

  “凛音音快快长大,我抓咒灵给你当玩具!”

  *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凛音,她没有咒力不要紧的,我会一直保护她!”

  “像她这样毫无咒力的孩子,出门就会被人欺负,你要怎么保护她,保护她让她变得更加懦弱,更加一无是处吗!”

  所以呢,童年的一段时间,他听信着父亲的话,看着父亲要她变得坚强而实施的“教育”,任由别人打骂她,对她的求助熟视无睹。

  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偷偷给她捏饭团,偷偷在小木屋外陪着她,偷偷把自己弄得和她一样的伤。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意识到了,父亲的那种说法根本不对,无尽的恶意和摧残,只会给她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

  他也意识到,这个像垃圾堆一样的咒术界,是个人都能来踩凛音一脚。

  他们容不下凛音,联合起来欺辱她,驱逐她,一次一次将她逼向绝境。

  父亲的做法丝毫不起作用,凛音没有变得强大起来,她现在看到那些可怕的诅咒、被人欺负的时候的确不会哇哇大哭了,可是……

  也不会笑了。

  他想要去改变这一切,改变那些人。

  创造一个没有人欺负她的世界——这是萌生在13岁五条悟心中的念头。

  可是……真的很无力。

  一个人真的很难去对抗那些人,很难去对抗那个烂橘子一样的鬼组织。

  连在家族里都说不上话的小屁孩,又能做什么呢。

  他还是只能偷偷给她捏饭团,偷偷在小木屋外陪着她,偷偷把自己弄得和她一样的伤。

  什么都做不到。

  他听着妹妹因疼痛发出的惨叫声,将那些打骂全部记录下来,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将疼痛刻在自己的身上,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只有变得更强,变得谁也比不上,才能有办法改变一切。

  他痛恨自己出生的地方,痛恨着自己的家族,却不得不依靠它,痛恨生在这样地方的自己,觉得自己很恶心。

  风雪飘散,岁月一年年流逝,白发少年长成了青年。

  可是,努力了好多好多年,他也变成最强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在欺负凛音呢?为什么那帮烂橘子还是存在呢?

  为什么她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地笑呢?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喂——你们听到了没有,谁敢对五条凛音动手,那堆灰烬就是你们的下场。”他只能用力量去威胁咒灵,威胁弱者,变成自己最恶心的那种人。

  这些年,一直说要保护她,却一直不停地给她带来伤害。

  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既然这样,把她赶出去吧,省得一直给我们添麻烦。”

  他最终,还是像父亲那样,用伤害的方式在保护她。

  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些年的努力,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

  直到四年前,那个人忽然出现。

  那个人戴着黑色的斗篷帽,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他只说了自己叫“铃”。

  铃说,他可以在封印时用异能消除所有咒术师的咒力,让咒术界彻底消失。

  代价是,让他加入Mafia。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她,那便毁掉就是了。

  后来,他从回家结婚的店长那里接手了高天原,把那里变成了Mafia在东京的情报据点,布下情报网,将东京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报告给森首领。

  直到凛音再次回到日本。

  齿轮再次运转。

  *

  *

  五条凛音看到了过去的一切,看到了五条悟所经历的一切。

  她也知道了。

  十年前他让她离开五条家,是想让她过得更好。在她满20岁之前,经常在身边飞舞的蓝色蝴蝶,就是那时他假意祓除的小咒灵,是想在成年前,保护她的安全。

  那天高桥一郎自杀身亡时,他说是她害得人家自杀,让她安生待在东京,别出来惹麻烦。

  实际上是,浅井正泽在横滨逃亡,只要她在东京,高天原的情报网就能保她的安全。

  那天,五条星川宴会结束时,他说“后院那个小屋还给你留着呢”。

  其实……一直为她留着的,是她的房间。十年来,丝毫没有变化,等着她回来。

  五条悟,你真的是个笨蛋。

  什么只能用伤害的方式去保护一个人啊,别为你的笨拙找借口了,你这个笨蛋……

  我只是想要一个在疼的时候给我吹吹伤口,想哭的时候可以抱抱我的哥哥。

  谁让你、谁让你去对抗整个世界,谁让你弄伤自己,谁让你折磨自己了……

  谁允许你擅自加入黑手党,谁允许你毁掉自己的前途了……

  我哪里需要你这么拼命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这个中二病、自大狂、大笨蛋……

  我绝对不会感谢你,绝对不会心疼你,绝对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绝对……不会。

  脚下的镜面如同湖水般倒映着蓝天,许多滴水渍落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天空的确总是阴晴不定的,可每当围绕着乌云和低气压时,它也会落下一滴滴水渍,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她曾经无数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朝着光明离开的背影,独留她一人在黑暗中。

  可是,却从未发现,他的背影……

  永远是孤单一人。

  *

  冰冷的水渍滴在脸上,五条悟蹙了蹙眉,似是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倒在一棵古树下,眼睛重伤失明,一片漆黑,受伤的身体被冰冷的寒气侵蚀,僵硬丝毫不能动弹。

  Mafia的行动真可怕。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呢。

  就算要死的话,至少,让我吃块巧克力再死吧。

  做个饱死鬼,好投胎。

  忽然,脸上传来渐渐温热的感觉,像是有阳光照在了脸上。

  “已经日出了吗。”他喃喃自语道。

  “是的啊。怎么伤成这个样子?”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是西村啊,你找到我了啊,麻烦了你了,谢谢。”他笑着曲了曲嘴角。

  “你该谢的不是我,要不是夏油君说你失踪了,怎么会有人来找你。”西村铃兰小心扶起他。

  “凛音,她也知道吗?”

  “嗯……”

  “她肯定没来找我吧。”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是,她肯定恨死我了吧。”

  “其实凛音她,”西村铃兰顿了顿,“她说,很喜欢你这个哥哥。”

  “哈哈哈!你是看我要死了故意说好话哄我开心吧?嗯,这下我死也瞑目了呢!哎呀好像不对,我现在就已经瞑目了哎。”

  “敢死的话我就把你挖出来鞭尸!”

  身旁突然响起凛音的声音,但从感觉上来看,周围还是只有一个人。

  “凛音……”五条悟咽了口口水,“你们专业也会有声优课吧,刚刚西村的声音,是你模仿的?”

  “不是。”

  “肯定是吧?”

  “都说了不是了!”

  “到底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不是……”

  兄妹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树林中,太阳升起,阳光透过树隙照了进来,一片梧桐叶缓缓落下,惊动了一洼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