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22章 时不

  ◎才一个下午,她就找到了新目标。◎

  唐遇礼没有躲, 眼神自上而下,声音却彻底冷冽下来,完全抛弃了以往那副即使嫌恶仍能说服自己保持平和的神态,转而变成了一根自我保护的尖刺, 无差别地狠狠扎向进犯者。

  “看到人就眼巴巴往上凑。”他用一种不带温度的冷漠口吻轻念她的名字, 高洁涵养全无, 只剩逼人的攻击性,“你就这么缺男人?”

  声带拉扯, 指腹按压的地方泛起震动感。

  没有哪一刻,周旋比现在还明晰地看清唐遇礼望着自己的眼神所流露出强烈到几乎溢散到五官的抵触,甚至毫不夸大地称作一种厌烦。

  第一次,他没有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明晃晃地将对她不知轻重的越界行为感到不满,连自持稳重的修养都克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被冒犯的底线,继而写在眼里。

  昏昧连连的阴雨天, 他的表情和身后潮湿粘糊的雨水一样如影随形, 存在感令人感到无比刺眼。

  再难听的话周旋也听过, 何况唐遇礼说的也没错。

  她收回手, 气急反笑,再看那枚闪着银光的戒指, 只觉得上面残留的温度有些灼手, 索性摘了下来。

  旋即抬头, 视线不避不让,直接看进那双面露不耐的眼睛里,非但没有被贬斥自己的言语目光震慑退却, 眸中明媚笑意逐渐扩大, 比平时更加艳丽娇俏, 流露出一丝拉扯到极致的冷意。

  周旋看着唐遇礼不紧不慢开口:“看见男人就往面前凑?那你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一没卖乖,二没耍痴,顶多算是无聊的时候找个新奇玩意随便玩玩而已。”

  “唐遇礼,还是你对我的行为产生了误解,你该不会觉得我对你有那方面的想法吧?”

  说着,周旋像听到极其荒诞的笑话似的,唇角弧度勾起,神态从始至终透着一股进退自如的从容,没有半点局促和难堪,“把心放烂到肚子里,我还不至于眼瞎到这种程度。”

  说完将那枚戒指随意往后一扔,一眼没看唐遇礼此刻阴沉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水的难看表情,周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关上门,周旋也没听见隔壁传来任何响动,她愉悦地挑起嘴角,似乎想象到唐遇礼在她走后,眉眼紧蹙、一副气地面色发黑的表情。

  不可否认,在听到唐遇礼说出那番话时,周旋第一反应就是生气,毕竟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将自己贬斥地掉价又一无是处。

  但细想过后,这人似乎确实被她给逼急了,指责她也无可厚非。

  周旋仰头靠在沙发上眯了眯眼,下意识去摩挲指尖硬物的存在,温热摩擦激起,她才反应过来刚才一气之下觉得那玩意碰过唐遇礼心里膈应,于是把戒指扔了。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习惯成自然,戴久了突然摘掉一时有些不适应。

  话说到那种地步,大概就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周旋自觉拿得起放得下,素来坚守底线,秉承互相尊重的原则,平常戏弄归戏弄,一旦对方发出明令禁止的警告,即使兴趣再浓,她也不会放任自己无下限地娱乐。

  毕竟世上物种繁多,男人更是多得不尽其数,这个无法达成一致,换下一个就好。

  只是这么早就和唐遇礼撕破脸,接下来的两个月有够无聊了。

  然而相比她的利落干脆,主动断联的男人却反常地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那枚银戒倒挂在七零八落的雨帘深处,如同垃圾堆里惨遭丢弃的玩具,应景地被打入泥洼,形单影寥,只是偶尔泛起的冷光几乎要刮烂双眼。

  午后,雨势渐收,天微放晴。

  周旋接到电话,负责送颜料的工作人员已经到寺庙门口了。

  她过去接人,隐约觉得皮卡车边站着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黄毛眼尖地注意到她,站在车尾招了招手,“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们吗?”

  瞥到两人胸前的工牌,周旋恍然大悟,是画舫见到的那两个大学生。

  她点点头,简单的招呼过后,一路带着两人往画室的方向走。

  黄毛叫谭毅,卷发叫胡临风,两人都是美术学院大二的学生,周末一边兼职送货一边外出写生。

  这次也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写生所以认领了上山送货的兼职,打算换个地方采风。

  两人将颜料码地整整齐齐,又是社牛的个性,在画室参观了一阵,不时和周旋聊了会儿天。

  听到他们准备在山上待几天计划写生,周旋不由多问了句:“最近是旅游旺季,你们有提前订好住的地方吗?”

  提起这个,谭毅一改笑脸,苦巴巴地叹气道:“我们一路上山问了好几家民宿,都是满员状态,手机网络也不好没订到房间,实在不行睡车里也凑合。”

  算是感谢两人冒雨开车上山给自己送颜料,周旋掏出手机,一边给林婵发微信一边说,“我有个朋友在山上开民宿,我问问她有没有空房。”

  两人齐声道谢,等待回复的当口,周旋闲着无聊开了局游戏。

  胡临风欲言又止地掏出手机,和一旁的谭毅使了个眼色,不时偷瞄周旋几眼。

  最后不知道是谁干咳一声,引起了周旋的注意,她微微抬眼,只听胡临风用一种惊讶而迂回的语气说:“这个游戏最近很火,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在玩,方便加个好友以后组队打boss吗?”

  游戏帐号和微信共通,周旋游戏才打了一半,不可能中途退出,她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微信加我,搜刚才联系的电话就行。”

  两人掩饰不住上扬的唇角,没想到居然能这么顺利地加上周旋的微信,内心雀跃,扒拉着手机边存电话号码边加好友。

  周旋没戴耳机,也没有刻意调低手机外放的音效,躁动的游戏音不时夹杂着几句说话声,在静谧的四合院上方回荡。

  不远处传来说笑声,唐遇礼无须刻意去听,也能精准无误地听清他们聊天的内容。

  从画作派系、游戏走位、再到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几乎没有他们不能聊的共同话题。

  再吵闹的环境唐遇礼都能心如止水地待下去,但明明只是几句建立在正常社交基础,算不上喧嚣的交谈声,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聒噪。

  尤其是在听到周旋意兴满满地搭腔时,偶尔发出一阵轻浅柔和的笑声。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甚至过得比往常更逍遥自在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唐遇礼觉得眼前的经书突然变得晦涩难懂起来,好不容易心无旁骛地集中注意力,忽略外界传来的杂音,却在猝不及防听见那道细柔女声时,统统前功尽弃,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距离上午那次交谈过去仅仅才两个小时,语言的表达力依然在他回忆起时犹如实质具有制动情绪的力量。

  始作俑者却已经完全遗忘,仿佛至今在那段谈话里受到影响、无法置身事外的,只有他一个人。

  桥归桥,路归路,界限分明地不能再分明。

  他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常状态。

  应该心满意足才对。

  桌角的闹钟忽然响了起来,唐遇礼合上一页未翻的经书,收拾好桌面,准备去听内僧说禅。

  大概因为最近听禅的频率越来越低,是以总是浮躁地静不下心来。

  谭毅坐在正对大门的方向,脖子低久了有点发酸,冷不丁抬了下头,迎面对上一双幽微而深邃的眼眸,隔着四方庭院的距离,直勾勾朝这边看了过来。

  似乎发现他抬头的动作,对方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悬浮在周遭流动的空气中,重重压了下来。

  和上次在画舫如出一辙的压迫感,几乎立刻让谭毅意识到眼前这人就是之前陪同周旋来画舫订颜料的男人。

  莫名地,即使他眼神看起来平静地毫无波澜,却幽幽透着一股压抑在眸光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好在男人只是无意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走了出去。

  谭毅深吸一口气,刚一转头,就发现一旁埋头打游戏的周旋不知何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相熟地一同出入公共场合,却又像陌生人一样不打招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微妙又怪异的氛围。

  就像是吵架后进入僵持不下的冷战状态。

  与此同时,周旋的手机响了一下,林婵的微信发来了。

  她按灭屏幕,目光收回的瞬间,眼含笑意站起身,好似刚才的犹疑没有发生过,“走吧,带你们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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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连山待了小半年时间,每次听禅都是一次净化心灵、洗涤杂念的全新体验。

  其间解禅师傅无论面对谁的提问,最后都要引用佛经里同一句话作为结束语。

  几乎成为了一种思索记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唐遇礼觉得自己仍旧处于见相不辨的阶段,眼见反馈到大脑,就是他接受并处理信息的全过程,所以总是被事物展露的表象所迷惑从而影响判断力。

  一方面这种迷惑现象在近期发生地尤为频繁,一度影响到他的脾性、行为、乃至正常生活。

  另一方面,危机即转机。他隐约有种渐渐趋于强烈的认识,如果能够窥破引发这层迷惑现象产生的起因和经过,是否能够从根源解决这一问题。

  双目微阖,任由满桌焚燃供奉的烛火莲香密密麻麻松泛着日前紧绷的神经。

  身处寂静庄重的佛堂,身前面对慈悲大智的金身佛像,徐徐流动的空气、闹市错落无序的尘嚣,一切都被按下暂停键,仿佛只要处在他的注视下,无论心情有多么复杂难平,最终都能奇妙地归于平静。

  听完禅释,唐遇礼又将三伏带到寺庙最东边离小院最远的钟屋,交给当天负责起夜撞钟的僧人照看。

  等他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以往这个时间院子里总会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但今天回来,除却身后廊道自带的照明灯,将影子拖地些微变形,眼前只有一片深陷死寂的漆黑。

  放在以往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亮灯不过短短几日,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逐渐适应这种骤然发生并且毫无稳定性的变化。

  一种比大脑分析还要快一步的感官判断,让唐遇礼像几十年如一日辨别周围环境的具体情况所养成的深刻习惯一样,近乎本能地意识到──

  她和下午那两个男人离开了。

  他确定自己听见,他们约好一起去民宿。

  才一个下午,她就找到了新目标。

  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