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65章 潮落

  ◎为她送上覆灭他的筹码。◎

  和沈培林见完面后, 周旋顺道又去了林婵那,点了杯加浓的威士忌坐在吧台,清冽的苦味伴随着干涩,一直从喉咙烧到胃里。

  像三月入春化雪的霜水, 淬着点冷冰冰的消融感, 沉甸甸拉扯着思绪下坠。

  门口站着一位摆摊卖枇杷的老阿嬷, 佝偻着矮小的腰肢往篓子和塑料袋里来回装枇杷。

  林婵付完完拎着袋子走进来,抓了把枇杷放在周旋面前, “空腹喝酒要不得,吃点水果垫垫,这枇杷是山里人自己种的,可甜了。”

  橙黄的果皮一撕就掉,露出里面饱满水嫩的果肉,周旋拿了一颗在手里掂了掂,鼻腔里涌入几丝淡淡的果香, 无端让她想起早些年和周谨一起住时, 家门口种的李子树。

  比不得榕树粗壮, 却胜在高挑, 暑气一来,果子熟透挂在头顶, 徒手根本摘不到。

  大概是酒精作用令人思绪泛滥, 周旋扫了扫脑子里的废料, 淡淡道:“我不爱吃甜的,腻滋滋的味道让人矫情。”

  林婵看她状态不太对,把剥好的果肉一口塞进嘴里, 然后抽了张纸擦手, “不应该啊,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你这种状态,还是说唐遇礼对你不好?”

  周旋扫她一眼,“谁告诉你我在谈恋爱?”

  “玩暧昧不就是在谈恋爱。”林婵理所当然地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本质上不都是通过精神和生理层面的交流,来刺激激素分泌获取情绪价值。”

  “这话别对我说,去安慰被你甩了的前任们说去。”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过。”林婵反驳道。

  周旋转了转杯子,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烧胃的热辣感终于和身体握手言和,她低下腰,又从柜子里抽出一瓶酒,另一只手去摸桌上的开瓶器。

  “砰!”

  木塞被拔开。

  她顺手捞了个倒放的杯子立起,给林婵倒了杯酒,酒液倾倒的哗啦声中,传来一句轻微的低语,“我要走了。”

  林婵顿了一下,捞起从旁边推过来的杯子,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也没问她去哪,只是笑着问:“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周旋说,“来这之前我见了沈培林,他让我跟他回沈家。”

  亮褐色的液体在暗灯下剔透发亮,吧台倒影宛如镜面反射般清澈见底。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婵扪心自问,和周旋也算是从同窗友谊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两人之所以合得来,有矛盾冲突的打磨锻造,也不乏有性格相合的部分。

  她大概了解周旋的身世背景,同时也对她决绝割舍,说断就断从不拖泥带水的态度感到钦佩。

  封文康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到周旋的底线,她一向睚眦必报,压了她一头势必要成倍还回去。

  如此这般,她绝不可能白白咽下这枚怀种长下的苦果,还任由对方像没事人一样自在潇洒。

  依照周旋的行事作风,此番回到沈家,必然会搅地封文康和沈艺音这两人前模范夫妻的生活变得鸡犬不宁。

  林婵喜闻乐见,同样不遗余力地支持周旋。

  扬手冲她晃了晃酒杯,像在说祝酒词一样豪爽道:“其他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就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周旋举杯,笑着说:“谢了。”

  杯底磕在桌面,她看到林婵撑着台面凑了过来,“那你和唐遇礼?”

  剩下的话就此打住,抛砖引玉般起了个双方心知肚明的头。

  其实这话问了也白问,这件事无外乎一种结果。

  既然人都走了,各在一方的天高海阔,只要不细打听,往后自然是连面都见不上了,分道扬镳是最好的结果。

  周旋没抬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的酒不好喝一样平淡,“我们结束了。”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微妙,林婵点到即止,转移话题,“到时候结识不少优质男,你可不要大明湖畔的姐妹哦。”

  “你还需要我介绍?”周旋笑道。

  林婵说:“多个人多条路嘛,谁会拒绝认识王老五的机会呢。”

  喝完酒从林婵那里出来,周旋坐在山民登顶观光的便车上,四周全是兴致勃勃商量着一会去哪儿玩的游客,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头发迎风被吹得有些凌乱。

  听着前面滔滔不绝的说笑声,周旋安静坐在车里,看着面前缓缓倒退几乎看不出差别的绿林,往日从来没有片刻注意力停留的地方,此刻却开始在视野里流动起来。

  曲水白杨,第一眼便知没什么看头,但潺潺清绝的水声,隔山隔雾的响动显地天地无比空灵,令她想去刚准备出国那阵。

  书面的地理知识太贫瘠,对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最先了解到的就是它的经济实力,领先处于第一梯队。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到那里之后的生活也能维持在第一梯队。

  所以,随之而来的是源自地域差异和举目无亲的害怕。

  等真的到了那里,她又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没有归属感,所以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然而现在,周旋终于对即将离开这个地方有了一丝实感。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

  在她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意大利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说实话,在连山的生活远不及她在国外丰富多彩,这里延续了佛教的禅静、素食、平淡,但她不是脱离了物欲和低级趣味的人,这种特质对周旋来说,完全是毫无吸引力的枯燥无味。

  又怎么会产生留恋和不舍呢?

  可能出于否决现实维持现状的目的,在提出一个问题时,对应的答案自然而然就会对号入座,但人的第一反应,却是视而不见,假装那只是一个未解之谜。

  脑海里纷纷杂杂,像堆积了一个四季的柳絮,捕织成的大山,到处都是漫天的白影。

  一地排开随车流晃动的影影绰绰,她忽然想到了唐遇礼。

  有点好奇这个时间他在干什么?

  转念间,周旋在理智的驱使下意识到自己反常行为的可笑。

  她伸手揉了揉眼角,头一歪,靠在了硬实的车壁上,不再抬头往外看。

  大概是太久没喝酒了,一时不适应,才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和有的没的。

  短短一个月而已,在日历书上就是过去的一页纸,撕掉就好了。

  没什么难的,她冷静地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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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置的颜料堆积在画室一角,壁画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因为在画室搜查出毒品这件事,进度一直僵持在原地,拖到现在,她自然是干不了了,剩下这大堆东西,处理起来有些难办。

  周旋手里握着烟盒,嘴里衔一支,没点火,咬着滤嘴品到一点淡淡的薄荷味,又凉又苦,简直浸润心扉。

  她工作时的常态就是这样,带酒进入微醺状态,或者直接点一根烟,只是这次在点火前,她稍微犹豫了两秒,这把火就再也没烧起来了。

  余光掠起,瞥了眼靠窗那边的长形方桌,空无一物的整洁干净,在日光的投射下拓印出斑驳光影,倒显得有几分欲盖弥彰。

  随便找了几块白布将这些东西盖住,周旋想起当初是受彭舟的嘱托才接下了这份工作,现在因为个人原因结束,于情于理都要亲口跟人家说一声。

  这样想着,她轻车熟路走到茶室,远远扫到大剌剌敞开的一角,彭舟就侧坐在入门的位置,衣着是出家人标准的整齐打扮,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看到她时扬了扬手,接着又低下头继续烹茶温水。

  周旋本以为茶室只有他一人,没曾想一条腿迈进去,眼皮一抬,赫然望见彭舟对面坐在视野盲区的唐遇礼,身体引动后腿的惯性压不住,推着她走完整齐的一步。

  门口这点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让在场三人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再想退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意想之外多了一个人,周旋目光自然而然越过彭舟看向唐遇礼,对方却没在看她,掌上摊开一本手抄的经书,清越眉眼低垂,裹扯着一层薄薄的眼皮,形状弧度都格外冷淡。

  他动手往后翻了一页,视线始终集中在那一行行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上。

  仿佛对她的到来浑然不觉,抑或是根本不打算搭理。

  这种极致甚至带点刻意的冷漠,让周旋想起一开始认识唐遇礼的时候。

  他的礼貌脱离表情仅仅建立在言辞之间,令人感到疏远,又或者说,他让你感到被礼貌对待的同时,只是稍微放低身段的举手之劳。

  内核依旧透露出划分界限的深意,似乎这才是他对待外人或陌生人最纯粹的方式。

  譬如此刻,明明介入彭舟和她对话之间的人是他,偏偏他是置身之外的那个。

  基于一种被忽视的落差感,周旋顿了一下,微微站直身体,像是为了在这份主观忽略的割断中表现地更胜一筹。

  连眼神交汇都没有,周旋自然读懂了唐遇礼的意思,没有出声跟他打招呼。

  她神情自若地收回视线,往茶桌上扫了一眼,坐在了两人中间正对窗口的位置。

  彭舟笑着看向她,“想喝什么茶?”

  桌角旁边堆积的茶渣,周旋看一眼大概认得,是红茶。

  说来也奇妙,她来连山之前只喝酒不喝茶,这段时间,对茶艺文化的见解渐长,也是从唐遇礼口中不经意听多了学到的。

  “白茶。”她眨了眨眼睛,耳边再度传来微不可闻的翻书声。

  彭舟闻言回头翻了下身后的茶盅,开到白茶的盖子时,里面空空见底。

  “你倒是会选最贵的喝。”说话间他站起身,这一动作让周旋意识到什么,正要改口叫住他别那么麻烦,彭舟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在这等着,我去晾茶室给你拿。”

  晾茶室在寺庙的另一头,周旋没去过,但估摸距离绝对不算近。

  彭舟人一走,原本蕴袅着茶香的屋子好像瞬间被裹挟带离了最后一点温度,彻底陷入无言的冷寂。

  周旋虽然一开始觉得尴尬,但平静地坐了一会后便没怎么在意,她摸出手机准备随便看几篇八卦推送打发时间,捡着标题挑挑选选了一会,她点开一篇某明星塌房的实锤小作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正当她入迷之际,隐约听到桌面传开一阵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落下的声音。

  周旋不甚在意,继续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直到头顶刺眼的阳光骤然消失,眼帘倾压在一片舒适的阴影笼罩下,周旋分神抬了抬头,正对上唐遇礼不知什么时候看过来的幽深目光。

  经书合覆放在桌上,他微挑着眼,审视和打量轮流交替,犀利且直白如刀刃,清寂语调挑开周旋自以为相安无事的薄纸,“我不找你,你就打算当陌生人一样晾着我?”

  周旋手里还拿着手机,闻言冲他不轻不重地笑了一下,“我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该收尾的也已经收尾了,分手/炮我也配合了,我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

  “还是说,你要践行有头有尾的原则,一定要我把那句话亲口说给你听?”

  沉默在彼此对视的眼神中发酵,催生出令人难堪又企图趁人不备之际,猛然压对方一头的寂寂厚重。

  仿佛要撕开最后那层建立在互留体面的遮羞布,周旋隐约听见一声帛步撕裂的脆响在耳边拉近。

  唐遇礼直直看着她,眼神夹着几许讳莫如深的意味,“你说。”

  她用力握紧了手机,居高临下的被迫仰视令她瞬间失了逼人的阵势。

  周旋在同男人的四目相对中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结束了。”

  憋了这么久的话终于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那团拥塞已久的堵块随着尾音落地,如凿洞深处凝固的冰石,已然开始消融趋于流动之势。

  周旋看着他,很久很久,眼神交汇的语言似乎也只有这一句话。

  “你要说的就是这句话,没有其他了?”唐遇礼站在桌前,升腾的水汽一点点漫进他的双眼,热地有些灼人,却显得语气尤为寒凉。

  他往侧旁移动了下,光影作垫,视野里的神情更加清晰。

  窗外刺眼的阳光又一次落下,周旋目光一晃,看见了书柜上摆着的一尊约莫手掌大的佛像正对这边。

  慈怜悲悯的神情永远都是同一种表情,像一张以良善作饵,唬人步入深渊的陷阱。

  她对上他的视线,又一次重复道:“除了这句话,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唐遇礼目光一紧,往下瞥至周旋的手腕,落定,然后拽住她的手,迫使周旋看着那里,语气和眼神同样裹挟着冷漠的质问,“那你为什么还戴着这个?”

  “这能说明什么?”她冷冷回击他,被牢牢握住的那只手无法睁开,转而用空着的那只手将那串佛珠一把扯了下来,掌心摊开在唐遇礼面前,像证明一般亮给他看,“你看,这不是轻易就摘下来了吗?”

  他依旧执拗地攥住她的手,说:“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在要戴着它?你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为什么不一早就摘下来?”

  箍在手腕的力道越来越紧,周旋忍着疼痛,冷声说:“人都是会变的,我以前不喜欢戴首饰,不代表我现在不喜欢。”

  这句话像是一个量身打造的空子,唐遇礼眼眸漆黑,流动在眼底的眸光仿佛为他发出了最好的质问。

  却被不留情面地出言粉碎,“我以前确实对你感兴趣,可是现在,你让我感到厌倦。”

  厌倦。

  唐遇礼在心里默念这个词。

  不止是厌恶,还有倦怠。

  她在和他的相处中,感到倦怠。

  她让他感到欲动,可他却令她感到厌倦。

  他的皮囊和性格,已经被她摸透,失去了吸引力,她不在对他好奇。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是──

  “我爱你。”

  如果戏弄他是她的乐趣,那么他心甘情愿,为她送上覆灭他的筹码。

  她会重新被他吸引吗?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理智已经无法驱使唐遇礼停下来,他第一次觉得思考丧失了效用,因为他绞尽脑汁而找不到挽留周旋的办法。

  周旋惊愕地僵在原地,只一瞬,又收敛复杂的神色,慢慢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他扳正她的脸,迫使视线相对,筹码尽失的后果是无法克制的心慌,“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最喜欢这张脸了吗?”

  “你也说了是脸而已,一具皮囊的五官,随时都会看腻,我现在不喜欢了。”

  “唐遇礼。”她终于转过脸来面向他,语气有几分释然过后的平静,听起来却那么决绝。

  周旋抬起手,手指勾住那串菩提珠的绳子,慢慢拉长、再拉长,如同当初他的冷心冷肺。

  在绳子即将绷断的那一刻,她静静开口:“我玩够了。”

  一同被扯断的仿佛还有某根压抑到极点的弦,唐遇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在噼里啪啦的珠玉脆响声中,突然毫无预兆地躬下身子。

  高大挺立的身姿瞬间变得矮小起来,他几乎是蹲在她裙下,将散落的佛珠一颗颗捡起。

  周旋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喉间被什么带刺的硬物哽住,连呼吸都细细密密地阻哽难咽。

  再抬起头时,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强行将那串被扯断的珠子尽数塞了回去。

  周旋目之所及,是他前一秒依旧虔诚的表情忽而夹带着阴狠的戾意狠狠打来。

  “再弄断,你手也别要了。”

  作者有话说:

  高考加油!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