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现代言情>我在这里啊【完结】>第17章 拂晓(一、二、三) (入v万字更)

  拂晓(一)

  由于学校开放日那天出了意外, 许多本该在当天完成的事项都没有如期完成。比如只看了公告栏上张贴的分班表,并没有走进教学楼里实地考察教室,更没能参观学校的其他配套。

  桑逾以往转学都是在南方地带打转, 北京还是她到过的第一个北方城市。

  北方的教学楼和南方的不一样。

  南方的教学楼走廊是半开放的, 墙体也就一米来高,站在走廊上能看到室外的风景, 教室则建在走廊的里侧。

  北方的教学楼,或许是因为气候寒冷, 是全封闭的,走廊左右两侧都分布有教室, 两面墙严丝合缝地与天花板相连,只有透过教室的窗户才能看到室外的风景,像座迷宫一样。

  于是对学校环境不熟悉的桑逾成功迷路了。

  即便是按照从前的习惯,提前了很久到校,她还是意料之外地迟到了。

  她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只好轻声打了声“报告”。

  老师偏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理她,但是教室里的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盯过来,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就这么尴尬地僵持了一会儿, 她抿了抿唇,大着胆子又喊了一声。

  其实这一声还是她鼓起勇气喊的,音量并不大,班主任却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冲她说:“我说没说过今天有教育局的领导来检查,不允许迟到?耳朵长哪儿去了?刚才领导来了班上又有座位是空着的, 影响很不好。”

  发泄完她又面色冷淡地说道, “既然迟到了, 就给我在门口站着,下堂课再进来。”

  不管在哪所学校,桑逾都是名列前茅的。

  各个学校的老师对优等生又都格外照顾,这还是桑逾有生以来头一次被老师罚站,而且是公然在谁无意间经过都忍不住看一眼的教室外,处境十分难堪。

  没想到她万年没有存在感,好不容易被人注意就是以这么羞耻的方式。

  她面皮薄,一下就涨红了脸。

  新上任的班长倒是很热情,积极帮她解释:“老师,昨天您强调不能迟到的时候这位同学请假不在场。”

  当被人盖棺定罪以后,不论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审判者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班主任经班长一提醒,忽然想起校长确实口头跟她说过,有个叫“桑逾”的小朋友请病假了,她给忘记了。

  但她又怕在这么多孩子面前打脸失了威严,今后镇不住这些小家伙们,便依然咄咄逼人地说:“请假了,跟谁请假了,假条呢?我怎么没看到假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请假必须要有假条,我没见到假条就不算。”

  “呵,规矩是死的,人总是活的吧?我不觉得她该跟我一个待遇。”

  班主任找了半天这挑事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放眼整个教室都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半晌她心起一念,往后退了一步,朝教室外看去,果然在桑逾身后看到了一个桀骜不驯的男生。

  他们这个年纪,女孩子正是抽条的时候,生长发育比男孩子快,女孩子的身高普遍比男孩子高,桑逾比他要高是正常的,不稀奇。

  班主任见状气得鼻孔朝天,怒气冲冲地吼道:“那你就在外面给我站两堂课!”

  男生不以为意,吊儿郎当地说:“不行,老师,教育局有规定,你体罚学生是不对的,我可以去告你。而且,你知道我堂哥是谁吗?我堂哥可是校董儿子。”

  班主任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暴躁地说道:“我管他是谁儿子,谁是你老子,反正你的家长我今天是请定了。”

  话音刚落,男生的背后又来了人,是特意来给校长送回信的江憬。

  他本来是办完事顺便来看看桑逾是怎么上课的、适不适应新学校的环境和教学模式,结果就看到了她和自己的小堂弟同时被老师刁难的一幕。

  他没有对老师横加指责,以为两个孩子撑腰,而是谦恭有礼地说:“不好意思老师,我就是他的家长,您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班主任见自己似乎惊动了大人物,忙不迭踩着高跟鞋从讲台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教室。

  没想到听声音那么成熟稳重,见到人确实这么年轻的一个青年才俊。

  班主任怔了怔,回过神的同时,语气突然变得温和柔软起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她先打探了一下江憬的身份:“令尊是哪位校董,江董还是张董?”

  江憬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见的不过是孩子的家长,我们就以老师和家长的身份对话就好了。您现在是不是要给孩子们上课,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我们还是下课再聊吧。正好我办完了事无处可去,能在教室后排旁听吗?”

  他说得虽然很客气,但一下就将主动权攥在了自己手里。

  没有哪一条规定写明了不能旁听,他又是校长请来的人,班主任老师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不但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还毕恭毕敬地将讲台旁配的椅子提起来,打算替他搬到教室后面。

  江憬礼貌绅士,自然不会让她在自己面前干这种体力活,连忙接了过去,旋即给足了班主任暗示:“外面的两个孩子,就让他们这么站着,教育局的领导应该还没走远,万一心血来潮走了回头路,看到了会不会有损您和学校的形象?”

  话音刚落,班主任马上就对桑逾和江鹤雨说:“你们两个先进来坐着,免得妨碍别的同学上课。”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推卸责任。江憬意味深长地看了班主任一眼,随后细心周至地对班主任说到:“这个小姑娘今天刚来报到,给她安排一个位置吧。不然她要怎么入座?”

  班主任这才想起了自己疏忽的细节,下意识询问江憬:“现在只有最后一排有位置了,先让她坐在最后一排,改天再换座位可以吗?”

  “您是老师,自然听您安排。”他给了班主任面子又没完全给,然后当着全班孩子的面搬着凳子、领着桑逾来到最后一排,让桑逾入座,自己则名正言顺地坐到了后排旁听。

  从江憬出现的那一刻起,桑逾的心就忐忑了起来。

  她最害怕的就是让江憬看到她不堪的样子,没想到她小心翼翼却还是没能幸免。

  桑逾没有领自己的课本,书包里只装了一个文具盒。

  她拉开书包就露了陷,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

  坐在桑逾旁边的小女孩很有眼力见儿,见状碰了碰她的胳膊,将自己的课本推到两张课桌中间,和她一起看。

  今天这堂课的内容是莫怀戚的散文《散步》。

  昨天桑逾没来,已经讲过一遍了。

  但是有江憬在教室里坐镇,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不敢按照原来的节奏轻易跳过,叫课代表起来把课文朗读一遍,简单温故一下。

  虽然讲的是一家三代人一起散步的场面,桑逾却感同身受地联想到了当初幸福的一家三口。

  “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

  天气很好。春天来得太迟太迟了,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冬季。”

  那时候她的妈妈也总是卧病在床,闭门不出。

  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生完孩子五六年后,身材依旧纤瘦窈窕得宛如少女。

  人生本还漫长,却不幸罹患绝症,在三番五次的化疗下掉光了头发。

  之后便不爱出门了。

  可是那年春天,草长莺飞,万物生机盎然的时节,她像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一样,突然说想要丈夫和女儿陪她一起出门踏青。

  她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扔掉已经戴了几个月的针织帽,戴上桑黎川给她买的崭新的宽檐帽。

  临出门前,给面色苍白的自己涂上了从前最喜欢的那个色号的口红。

  她病了,病了很久了,身上的症状越来越显著,也令她越来越痛苦,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连家里的院子都没走出就走不动了。

  桑逾望着那个教会了她走路的女人,摇摇颤颤,步履蹒跚,感到了一种即将失去依靠的惶恐。

  桑黎川提出要背妻子,女人笑着摇了摇头,瘫坐在了绿草如茵的大草坪上,却躲开了他前来搀扶的手,朝桑逾伸出手:“来,桑逾,过来。”

  桑逾慢慢地走到女人面前,懵懂地望着她。

  春寒料峭,女人冰冷的手指触及到她略带温度的脸颊,凉得她一颤,却没有闪躲。

  女人摩挲着她青涩的脸庞,温柔地说:“桑逾,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是超越的意思。妈妈是迈不过这道坎了,但妈妈希望你在布满鲜花的路上越走越远。春天来了,花朵盛放了,小草发芽了,我的小桑逾也要长大了。去做浇灌花草的园丁吧,你一定会拥有你的花园的。”

  妈妈……

  桑逾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一不留神,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课代表还在用稚嫩的童音朗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垂树,尽头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

  桑逾止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忽然,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背,缓缓回头,只见江憬起身打开了教室后门,朝她招了招手。

  拂晓(二)

  江憬光明正大的就从后门出去了。

  桑逾却很难为情,弯下腰,半蹲着从门缝里蹭出去的,直到整个身子彻底钻到了教室外,才慢慢直立了起来。

  她眼眶红得像兔子,直勾勾盯着江憬看了一眼,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将脑袋耷拉了下去。

  江憬双腿一弯,蹲下身来,将兜里的手帕掏出来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柔声问:“是因为迟到了哭的吗?偶尔迟到一次不要紧的,下次看好时间,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就可以了。”

  桑逾摇了摇头,告诉他:“不是的哥哥,我是想妈妈了。”

  江憬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课代表在课堂上朗读的那篇课文饱含感人至深的亲情,桑逾潸然泪下也在情理之中,是他见不得她难过,过分敏感了。

  他只是通过初见时桑逾说漏嘴透露的信息,知道桑逾身在重组家庭里,继母和妹妹都同她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他不知道桑逾的母亲去哪儿了。

  他猜可能过世了,也可能是抛下她另嫁他人了。

  不管是出于哪种缘由,眼下孤零零的桑逾都太可怜了。

  如果桑逾是被责备哭的,他尚且懂得如何安慰,可孩子想妈妈了怎么办?

  江憬束手无策地沉默了一会儿,正打算换一种方式平复小姑娘的情绪,等她调整好情绪了,就把她送回去上课。

  桑逾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亦或是洞穿了他的想法,善解人意地说:“哥哥,我想她,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缓一会儿就进去了。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我以后也要把妈妈写进作文里,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江憬听了心疼到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能为桑逾做什么,只能柔声附和:“对,你要一直把她的音容笑貌记在心里,这样她就能永远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你了。”

  桑逾点点头,坚强地“嗯”了一声:“那哥哥,我们回去吧。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和老师打报告,她心里一定很不舒服。我们不要耽搁太久,免得她生气。”

  “好,是哥哥考虑不周了。”江憬的眉眼里尽是温柔的笑意。

  他看着桑逾单薄的背影,总算明白他那个强势的母亲为什么遗憾没生个女儿了。

  这样的小棉袄,实在是太贴心了。

  学校的一堂课是标准的四十五分钟,对于讲台下无法掌控自己的精力、无法长时间保持专注的学生来说,着实是难熬。

  课堂上有交头接耳的,有传小纸条的,有偷偷吃零食的,差不多每过五分钟班主任就要停下来强调一遍纪律。

  无奈屡禁不止。

  江憬也看清了班上的情况。

  他留下来不只是为了给两个孩子撑腰,最关键的目的是了解班主任为何要那样对待两个孩子。

  现在他弄清楚了。

  接下来就是处理了。

  一堂课下来,老师和学生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在渡劫。

  班主任听到下课铃响起,松了口气,按照和江憬约好的,两人去办公室详谈。

  到办公室以后,班主任给江憬倒了杯蒸了整整一节课的养生枸杞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江憬说:“我看你也是个学生,不像是当家长的样子。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富家子弟,想来也不食人间烟火,我们的难处你也不懂。不过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专业的人来做吧。时代变了,现在的孩子都打不得,骂不得,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就是社会底层最没有尊严和地位的人,再不从心理层面施予威慑,就彻底被这些孩子牵着鼻子走了。”

  此刻其他老师要么是被学生缠在教室了,要么是陪教育局的领导参观学校了,办公室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江憬笑了笑,喝了口茶才不疾不徐地说:“杨校长教了将近四十年的书都不敢自诩专业人士,敢问您的教龄几年呢?”

  班主任一噎。

  江憬继续说:“我知道,您未必是不谦虚,而是怕我在杨校长面前说些对你不利的话,才故意抬高自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上一个当着我的面耍威风的是一个七岁的小朋友,她现在已经转到别的学校去了。”

  他这句话说出来俨然是有言外之意的威胁,班主任暗自心惊:这是也打算把她调到边缘岗位上去?只是沾亲带故的无关人员而已,真要有权力给她调岗,这个世界未免也太黑暗了。

  正当她准备愤慨地抗争时,江憬慢条斯理地拎着领口转了转,看着她的眼睛说:“老师,我叫您一声老师,是因为您选择从事的这份事业伟大而令人尊敬,不管是对这些孩子还是对社会都要担负很多责任,因此您既然做了老师,就该担起当得起‘为人师表’四个字。”

  班主任不能置信地看向他,觉得自己被比自己年轻许多岁的毛头小子教训了,义愤填膺地说:“你什么意思?”

  江憬镇定自若地说:“我认为您需要有明辨是非的判断力、了解真相的耐心,以及因材施教的才能,而非绝对的威严和不由分说的霸权。最起码大部分孩子都将您视为照明的灯塔,不尊重您的只是极少数,您这样‘一视同仁’,未免对不起把你当神一样捧起来的孩子。”

  班主任“呵”了一声:“我不能明辨是非?我没耐心?我没有因材施教的才能?你家孩子迟到还有理了是吧?我看你一副有教养的样子就以为你真的讲理,没想到你和那些纵容孩子犯错,还来学校闹的没素质的家长没什么两样!”

  “您稍安勿躁。”江憬的心平气和与班主任的暴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迟到的惩罚,学校明文规定了,是扣相应的考核积分。您使用罚站这样的体罚方式是动用私刑,真要追究起来也不合规。孩子们来学校是学习知识的,不是来坐牢的。正好教育局的领导还没有走远,要不把领导请过来评判评判?”

  班主任理亏,架不住江憬以牙还牙,妥协道:“不用了。我不上纲上线追究他俩了,你也别胡乱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江憬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也不再纠缠。

  一会儿他走了,两个孩子还要在学校学习,他不能自己说过瘾了,让两个孩子遭班主任排挤。

  于是他又刚柔并济地打起感情牌:“刚才我打开后门叫小姑娘出去,您看到了吧。”

  “是啊。”班主任用嘲弄的语气说,“你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江憬要的就是衬托的效果,对班主任说道:“可是才出去了两分钟,小姑娘就催我回教室,她怕您不高兴。”

  班主任怔了怔,随即笑了笑:“行,我知道怎么做了,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好心的。但是他们两个,不能再迟到了。”

  江憬风度翩翩地答应:“好的,我会跟他们强调的。”

  整个谈话过程不过五分钟,课间时间还剩一半。

  江憬从办公室里出来,又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打算跟两个小孩知会一声就回学校上早上十点的课了。

  江鹤雨看见他直奔他而来,还没走到他面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堂哥,有没有让那个老女人吃不了兜着走?我跟你说,趁我没把她捉弄到哭,你赶紧给我换个班主任,我现在看着她那张臭脸就烦!”

  “臭小子。”江憬板起面孔,“你们班主任刚才说你们不尊重她,我还当是她为自己开脱的说辞,原来有你的手笔,你可真行。”

  江鹤雨撇撇嘴:“她就是更年期到了有毛病,老是找茬,我只不过是报复回去而已,骂她都是轻的。”

  江憬严肃道:“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老师,你不能不敬师长。她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在教评的时候行使你的权力,而不是因为一言不合跟她起了争执,就逃避式的想要换班。”

  江鹤雨不服气,讽刺地嗤笑道:“教评?就那个说是匿名,一给差评马上就会被叫去私下谈话的教评?他们都沆瀣一气,一手遮天,我骂她两句都是轻的,我听上一届的学长说,她还违规打人手板呢!”

  江憬警告他:“有什么事你先跟你爸说,再不行就找我爸,不要在学校惹是生非。你桑逾妹妹也在你们班,你要给她做好榜样,保护好她,别带坏她。”

  江鹤雨眉飞色舞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谁叫她是我未来的小嫂子嘛。”

  江憬蹙眉:“瞎说什么。”

  江鹤雨冲他挤眉弄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跟对我完全不一样。你看,你现在说话凶巴巴的,和电视上警察审犯人一个口气,但你对着她的时候,说话那声音、那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江憬表示:“人家小姑娘比你听话多了。”

  “人家小姑娘比你听话多了。”江鹤雨摇晃着脑袋,模仿着他的样子,将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阴阳怪气地说,“我听话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温柔过。还不是因为我不是女的。草,当女人真幸福,下辈子我也要投个女胎。”

  “你这粗口是从哪学的,不是在学校吧。网上?”江憬敏锐地察觉到,“你是不是背着叔叔婶婶偷偷藏了一部手机?”

  江鹤雨顿时沿着唇缝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然后冲他作揖道:“我每天顶天也就玩个十分钟,一秒也没有多看。堂哥,帮你的堂弟保守秘密也是功德一件啊,你要为了我未来嫂子的幸福行善积德啊。”

  什么有的没的?

  江憬暂且饶他一次:“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脏话。”

  江鹤雨下意识回嘴:“凭什么,你家住海边的,太平洋警察都没你管得宽。”

  江憬问:“我管得宽?”

  江鹤雨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宽。文明你我他,和谐社会靠大家。”

  江憬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还有三十秒就要上课了,他也该回学校了,不能再听江鹤雨耍贫嘴了。

  他朝教室里望了一眼,没能看见桑逾。

  接着上课铃就响起来了。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他把桑逾托付给了江鹤雨:“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如果你桑逾妹妹受了什么委屈,第一时间通知我。”

  江鹤雨不死心地问:“那要我受了什么委屈呢?”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扛。”

  拂晓(三)

  “班主任更年期到了”与“更年期的女人真可怕”是全班同学在短短几天内达成的共识,以至于大家看桑逾的眼神都分外怜惜。

  一下课,桑逾就被大家热情得围了起来,收获了史无前例的高热度关注,不多时竟成了无数同学的采访对象。

  大家都是带着问题来找她的,七嘴八舌,一探究竟。

  “你比我们都大一岁哇,几月份的?”

  “十月。”

  “那也没比我们大几个月,就不让你占便宜了啊。”

  “你跟江鹤雨很熟吗?”

  “不熟……”

  “那他怎么帮你说话?他分明超拽的诶。”

  “他是为自己说话,不是为了我。”

  “桑逾,你爸妈离婚了吗?”

  “……”

  “别不好意思,开学的时候大家都互相了解过了,班上没几个人的爸爸妈妈是在一起的。”

  “我有个继母,还有个妹妹。”

  “你家有直升飞机吗?”

  “没有。”

  “我们家有两架,还有一个超大的停机坪,放学去我家玩吧。”

  太多人问她奇奇怪怪的问题了,桑逾应接不暇。

  她压根心不在焉,心猿意马地惦记着江憬,想要跟他解释一下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

  可课间时间太短暂,围着她问问题的同学太多,不一会儿上课铃就响了,等人群散去,江憬也不见了。

  桑逾十分懊恼刚才江憬把她叫出去的时候,顾及班主任的感受,仓促地回了教室。

  那时同学们都在教室里上课,走廊里也没来往的行人,静谧安宁,无人打扰,是她可以和他对话,畅所欲言的最佳时机。

  可惜她当时脑子短路,没有想到要对他说的话。

  等斟酌着措好了辞,想要对他说的话攒了满满一肚子,他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真的是太遗憾了。

  他是带着对她的不好印象走的吧。

  她迟到了一会儿,被老师拦在教室外挨骂……他会因为她打破了纪律而对她失望吗?

  毕竟之前,她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好。

  因为这一次迟到,桑逾耿耿于怀,接下来的日子,哪怕她住在学生宿舍,离教室没几步距离,她也会提前起床去教室,而她的室友们都习惯于赖床,她显得格外离群索居,性格孤僻。

  久而久之,除了来上课的第一天她备受瞩目,其余时候她又成了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她本就因意外被宿舍门口的铁门拔掉过指甲,而对那道铁门产生了阴影,却还要经常独自一人进出那道铁门,每次经过时还没有愈合的拇指都会隐隐作痛。

  除此之外,更令她难过的是:新学校设置了劳技课,每周老师都布置有小组手工作业,自行选择小组合作伙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都避开了她,剩下的没有寻找到合适的队伍的同学自动划分为了一个小组。和桑逾同组的同学面上没说什么,却都打心眼里嫌弃她拖后腿,后来分组讨论的时候,大家叽叽喳喳各抒己见,拍了板,定了案,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发过言。

  她貌似自然而然又合情合理地被班上的同学排挤和孤立了。

  但是她觉得,就算和他们成为了朋友,估计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学校为了不让学生之间互相攀比,绞尽脑汁,一个季节定制了两款丑得不相上下的校服,强制要求学生每天在校时都必须统一着装。

  可惜效果不怎么好。

  服装再怎么统一,脚上穿的鞋也会因为尺码不同,以及因成长发育带来的尺码快速变化,而无法统一。

  于是大家开始比谁穿的鞋贵,谁穿的鞋新潮。

  就和大人们比车比房一样。

  桑逾时常因为不够虚荣而显得格格不入。

  她觉得孤独一点也挺好的,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可江鹤雨总觉得她受了委屈,每天都要像例行公事一样问她“你快乐吗”。

  桑逾笑着说“我看见你就很快乐呀”。

  江鹤雨脸一红,突然害羞,猛地抓了一把头发,别扭地说:“你以后不许再对别的男生这么说话了!”

  桑逾茫然地扬着调“啊”了一声,望着他,亲昵地叫道:“小雨,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不许叫我小雨!你没他们都叫我雨哥吗?”江鹤雨一声恶龙咆哮,随即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还有,你这样撩人而不自知是很危险的!”

  桑逾不解:“为什么会危险?”

  “因为这样会很容易被别的男生盯上。”江鹤雨大声说完前面一句,说后面一句时音量小了十倍,替江憬犯起愁来,“那样的话我堂哥怎么办,他那个老男人怎么能和年轻人比。”

  桑逾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问了出来:“什么?”

  江鹤雨大力搓着他头顶茂盛的发茬,解释不出所以然就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你几月份生的?”

  这个问题之前其他同学问过,桑逾回答得很顺口:“十月。”

  江鹤雨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很好,今后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吧,我罩你。”

  桑逾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可是我出生日期在开学时间之后,没赶上开学,应该比你们都大一岁。”

  江鹤雨的神色陡然一僵。

  桑逾又问:“那我是叫你小弟吗?”

  “不行!”江鹤雨严重抗议,差点跳起来,执着地说起唬人的鬼话来,“你要知道,这样的称呼和年龄是无关的。”

  说着他握紧拳头,“衡量是哥哥还是弟弟的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力量。”

  话音刚落,他的好兄弟跑过来,揽着他的腰一提差点把他抱起来,然后顺势搂着他的肩把他拐走了:“雨哥,走走走,打篮球去,去晚了场子要被人占了。”

  江鹤雨被最好的兄弟瞬间打脸,脸色黑得跟煤炭似的,气得爆起粗口:“给老子滚,没见我正跟我妹子说话呢吗?”

  对方不以为意道:“对不起,打扰你泡妹了是吧?”

  桑逾从不明状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捧着脸看着他们背影越走越远,笑着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真可爱啊。

  江憬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可爱吗?

  她想象不出来。

  桑逾忽然很想了解江憬的过去。

  学校开设了微机课,每周一节,在课上他们能名正言顺地上网。

  只要老师没盯着,大家都在玩自己的,开小差的技术用不着修炼都炉火纯青。

  桑逾尝试着在本校论坛里搜了一下。

  也许是时间久远,他读书的时候校园论坛还没有创建,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这所中学上的初中,校园论坛上并没有他的传说。

  不然他从学识到相貌样样出挑,不可能查无此人的。

  —

  距离开学有一段时间了,班主任答应江憬给桑逾换座位的诺言没有兑现。

  但是桑逾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坐在最后一排。

  跟她坐同桌的女生人挺好的,就是有自己的朋友圈,不爱带上她玩。

  桑逾已经适应了现状,也不想在现有的基础上做任何改变了。

  班主任没顾及她,是因为除了日常的教学任务,学校还要求各班的班主任组织一下,让学生们把理想和目标都定一定,以便在日后的学习生活中积极进取。

  班主任按照学校的要求组织了一波,给他们发了信纸,让他们分别给一年后、三年后、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

  相当于间接地让他们思考今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桑逾看到信纸就起了给江憬写信的念头。

  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有好长时间没联系过了。

  桑逾的英语很好,不单是听力和笔试水平一流,口语也很流畅纯正。

  她今年才十三岁,已经能够和在北京这样的国际化都市旅游的外国友人无障碍交流了。

  为了不被传信的江鹤雨偷看,桑逾给江憬写的这封信是用纯英文表达的。

  她在信中提到了学校让他们写的三封信,还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外交官。

  她的这个梦想曾经跟很多人说过。

  老师、同学、桑黎川和赵毓芳……

  老师听后满脸惊讶,笑着说她的理想很远大。

  同学听后则直接嘲笑她太瞧得起自己的沟通能力,说她连说话都细声细气,当翻译官都够呛,何况是舌战群儒的外交官。

  桑黎川和赵毓芳的态度很淡漠,只敷衍地甩给她一句“你自己决定就行”。

  其实她的英语之所以这么好,还是托夫妻俩的福。

  他们没给她报任何特长班,也没关心过她的心理状态,她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投入到英语这唯一的兴趣爱好上。

  精通英语后,她读了许多外国名著,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就有了在各个国度穿梭的梦想。

  现在,她想知道江憬是如何看待的。

  写好信后,桑逾将江鹤雨约到天台,打算让他扮演邮差的角色,将这封信转送到江憬手中。

  江鹤雨因为打篮球时跟隔壁班的同学起了冲突,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去了。

  桑逾等他的时候看见一只小麻雀飞上了天台,落在护栏上蹦跶了几下,回头啄了啄身后的羽毛。

  她只往前靠近了一步,小麻雀就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墙外的枝头。

  也不知道这么高的地方,它是怎么飞上来的。

  就在她兴致勃勃地眺望那只小麻雀的时候,江鹤雨挨完训,大步流星登上了天台,精神抖擞地大喝一声:“我来了!”

  桑逾以为他从班主任那儿过来,心情肯定很糟糕,还想着怎么安慰他两句,谁知道江鹤雨早把严厉的批评当成了家常便饭,每天不被骂两句还不习惯。

  总归是左耳进右耳出,无关痛痒。

  被班主任请过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鹤雨不提,桑逾便识趣地不问,只是把封好的信递给江鹤雨,拜托他帮忙办事。

  谁知江鹤雨既不好奇她信里写了什么也没接,满不在乎地说:“用不着我帮你送啊,这周末我过生日,他会来给我庆生,到时候你也到我家来,自己给他不就得了。”

  她这么快就又可以见到江憬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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