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口,垃圾桶旁,江言靠着路灯柱子,百无聊赖吸着烟。

  听着林荫道上传来脚步,他弹掉烟灰,往旁抬起头:“哟,祖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过去逮人了!”

  许嘉音走出香樟树的阴影,走到灯光里来,脸颊残留一抹可疑红色,好像刚和情郎分别。

  江言眯起眼,“脸怎么那么红,到底干什么去了?”

  许嘉音抬起手背,压了压发烫的面颊,而后轻飘飘放下,反剪去身后,“没什么,和人打了个啵儿而已。”

  江言手里的香烟掉到地上。

  他听到了什么?

  他想问小祖宗是不是在开玩笑,眼睛瞥见微微发肿的嘴唇,是比先前更艳人了一点。

  蜻蜓点水的吻不可能造成这样,丢下周赦离开后,许嘉音躲在漆黑的小树林里,用手背把嘴唇擦了一遍又一遍,逢场作戏的吻,他给过太多,只是这次,稍微做得过火了一些。

  他鼓起脸颊,夺过江言手里还未拆封的饮料,吸管扎进去,狠狠吸起来。

  残留在口腔的灼热温度总算消退下去,心里那股奇异感觉却久久不散。

  然而,没等他多喘息几秒,一只手往他肩膀按下,江言凶巴巴质问:“许嘉音,你忘记怎么答应我的了?玩归玩,闹归闹,最多只能和人牵手,你全忘啦?”

  许嘉音不以为然地挥开:“和Beta打的啵,不算数。”

  不爱撒谎,可能是许嘉音为数不多的好习惯,并不是因为品行端正,而是懒。

  江言傻眼:“beta?你去找周赦了?……等等,你脖子上的阻隔贴呢!”

  许嘉音按住光溜溜的后颈,“什么都要管,烦不烦!一个beta而已,又是情敌,四舍五入是姐妹,不算!”

  江言忍着掐死他的冲动,暴躁脾气几度窜上脑门,“谁跟你做姐妹啊,你这什么逻辑,周赦是男人,周赦喜欢男人,你也是男人,这才是重点好不好?!”

  许嘉音蹙起眉头,怪异地看了江言一眼。

  这样说,也没错,可beta就是beta。

  江言恨铁不成钢:“许嘉音,跟你讲几百遍了,做O不要那么轻浮,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到时我可护不住你!”

  许嘉音被说得烦躁,胳膊一抱,自顾自往前走去,“打都打了,嚷嚷有什么用,下次不跟你说了!”

  江言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

  他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有天晚上去许嘉音房间拿东西,房门推开,许嘉音趴在床上玩手机,肚子底下压着大只的熊玩偶,竟然只穿了内裤,修长双腿光溜溜地分开。

  他亲身体验过,不管A还是B,只要是个性取向为男的男人,看到那副场景,都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那晚他把许嘉音劈头盖脸教训一顿,从此再没进过许嘉音房间。

  许嘉音好像知道自己很迷人,又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诱人,他总是随心所欲,为了好玩天塌下来也没关系,和beta情敌打啵算什么,只要他开心。江言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安慰自己音音说得对,那个B喜欢A,相当于姐妹,不算数,不算数……

  他追上走远的许嘉音:“所以呢,他怎么说?”

  许嘉音慢吞吞地吐出吸管,饱满的下嘴皮印着两道弧形光斑,像月光下的水纹。

  他张唇,“说什么?”

  江言:“你都啵他了,他难道一点反应没有?”

  许嘉音心不在焉,“那个beta啊,有点儿傻……”

  不仅有点儿傻,还有点儿笨,简直呆瓜,要是……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警告江言:“你可别去找他麻烦,再因为我跟人打架,我就离家出走!”

  这是一句对江言百分百有效的威胁。

  高二那年,许嘉音失去唯一的亲人,被邻居江家收养,成了江家的养子,江言的弟弟。那是个住着一家三口的普通Beta家庭,江爸爸和江妈妈把他当亲儿子对待,江言把他当亲弟弟保护,一护就到现在。

  江言是天生的小刺头,幼儿园时期便是片区有名的小恶霸,打起架来不要命,打不过也要拉对方垫底的类型,久而久之没人愿意惹他,吃过他拳头的统统怕他。

  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年,为了一句“保护他”的承诺,竟然金盆洗手刻苦学习,超常发挥考上了菁华大学,和他成为了同学。

  他知道江言是好意,江言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也正因如此,他不想江言因为打架被开除。

  江言嘴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

  许嘉音回头便怼:“我让你管了?”

  江言语塞。

  许嘉音生气哼了一声,加快脚步,朝前头走去。

  江言揣着裤兜在后面走,最终还是认了怂,“是是是,我也不想打架,可总有人惹你啊,这叫我怎么忍得住,我绝对不会让高中时候的事再来一遍的……”

  许嘉音放慢脚步,听着他的念叨,抬头望起天穹的晚星。那一水儿的星星,一水儿的来自亿万光年外的光芒,颗颗粒粒,闪闪熠熠,每一颗都像周赦瞳孔里放射的反光。

  那个人的眼,就如缀着辰星的黑夜,难以叙说的深情认真,他曾见过同样动人的眼,在一场大雨里。

  他垂下头,偷偷摸上嘴唇,自己的唇每日唇膏唇膜养着,蛋羹一样嫩滑,和周赦是全然不同的。

  周赦的唇,很烫,干涩,有些扎人。

  伸手拉住他的时候,那双沉静眼里全是挤压崩裂的欲望,就像,想要强行占有他的Alpha一样,让他稍微乱了方寸。

  他承认,突发奇想和情敌打了啵,这个举动是轻率了些,结果也超乎意料了点——

  想着想着,忽然之间,许嘉音一脚踢到台阶,差点栽倒。

  江言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拉住,“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许嘉音扭回头,眼里浮现亮晶晶的光芒,“我在想,我之前还是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

  - - -

  经院男宿,四栋102。

  周赦一把推开门,门板乓地砸上墙边饮水机,弹回来,再砸上去。

  宿舍里的人吓得一跳,“嘛呢?发什么神经?”

  周赦一声不吭地走进去,长手拽下书包,扔垃圾似的扔到座位椅子上,然后穿过乱七八糟摆放的鞋和垃圾桶,冲进最里面的浴室。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疯狂喷射,喷进汗水打湿又干透的头发,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发圈,黑色单圈,再无多余装饰。

  冷水令人昏沉,昏昏沉沉,令他回忆起四年前的雨夜,仿佛脚底重新踩过浑浊不堪的泥水,重新遇见一遍没有剪掉长发的许嘉音。

  究竟是谁把那般珍贵的许嘉音丢在雨里,他坐在脏兮兮的垃圾桶边,像只被折磨得失去了灵魂的小狗,两眼无光,手脚并用,爬过来用嘴叼走他手心的糖。

  冰冷彻骨的雨里,手心滑过湿润的温热,短暂只有一瞬。

  冷水哗哗啦啦地下,周赦顺着墙坐倒,手指抚上嘴唇。那是一样的温热,和那时一样的温热,却比那次体验得透彻百倍。

  和自己的唇完全不同,许嘉音的唇软滑得像果冻,或者冰淇淋,湿淋淋地塞进来,又惊慌失措地逃开……

  冷水从侧脸狂淌,他迷离双眼,失魂落魄。

  叮叮当当的乐声,响了好久,周赦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他关掉水龙头,湿着手翻出手机。

  电话,屏幕上跳跃着来电人的名字:夏町。

  许嘉音莫名其妙的话从脑海闪过。

  他冷着脸接通,“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男声温柔:“今晚球赛赢了吧,祝贺,还好有你替我,我这会儿还没下班。”

  周赦握紧拳头,“许嘉音喜欢你?”

  他们之间说话,向来直白。

  夏町一阵沉默,“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赦却不愿多说,没来由的鬼火冒起,让他毫不犹豫掐断电话。

  没过多久,夏町发来短信:“医院通知周末复诊,大概最后一次了,周五我们一起回家。”

  周赦没有回复,静待着手机屏幕熄灭。

  黑暗里,他摸向冰冷的后颈,光滑皮肤之下,沉睡着永远不会醒来的腺体。

  他再不可能成为Alpha,更不可能成为许嘉音的Alpha——他讽刺嘲笑,却成了许嘉音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