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序该怎么面对崔旭。

  他看着这样一个人,一个生来就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

  好像总是可望不可即,他凝视良久,最终只能收回眼睛,毕竟太阳向来不可直视,过度注视只能灼伤自己,又何必?

  崔旭本就光明璀璨,在这样的家庭,一生本该平安顺遂。

  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让他受伤,不致命的也不行。

  在韩晔做手术的当天被送往国外,却没像任何人预料的那样,安安稳稳,反倒是迈向了另一个深渊。

  一个全是意外和死亡的深渊。

  所以,无人可以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所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崔旭可能不知道,当他提出那个没有人敢逆转的决定时,有多少人在默默为他祈福。

  戚时序是那其中的一个,却可能也是唯一不那么真心的一个。

  他站在金色佛像的面前,平静地点上那焚香,他极其恭顺,在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应当是没有一个人的心比他诚恳。

  他只说,希望崔旭可以安好。

  比起崔夫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比起崔停的以身换身,他的嘱咐太平淡不过,倒显得白黎给他满满一张的祝福词分外可笑。

  这就是母爱啊,即使是如此虚无缥缈,不可信的事,也要耗费日日夜夜,誊出那么一张纸,说尽自己的不安,祈求上苍可以怜惜自己的爱子,要他喜乐无忧。

  真是可惜了,他倒是从未感受过其中的诚挚,于是这其中的真情切意算是被他糟蹋了。

  戚时序收回黯淡无波的眸子,仔细地看着白烟悠然而且,围绕着佛像缠绕。

  他只是在想。

  这个佛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倘若许诺的都能实现的话,他想要自由,可不可以?他不想再做一个影子,又可不可以?

  念头一起,再难收回,反倒盘踞在心中,变成一道愈来愈深的欲念。

  他可能从小到大就不知何为分寸,戚苑教他的第一件事是懂规矩,比如不要随意地在外公面前晃荡,又或者想清楚之后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此种种是戚苑对他说的话。

  崔停也要他懂分寸,说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都要想清楚了,不要逾矩之后被扫地出门,平添上几分恶心。

  他还是不懂分寸,现在是向神佛来祈崔旭的愿,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一丝关系也无,又何必询问愿望准不准,又有谁会走上高高的万级阶梯,穿过野化还未开辟的丛林,在这里为他请一个愿呢?

  他不是崔旭啊,他不是崔旭。

  却每个人都要他当崔旭。

  多矛盾啊,血肉之躯,仅仅是为了一个人存在的血肉之躯。

  这便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了......

  佛光梵音,钟鸣鼎钲。

  他心澄如水,向佛乞求那个活在光里的人,要好好活。

  韩晔喊醒戚时序的时候,发现他额头上布满冷汗,有些担忧地轻声喊他:“小七?小七?”

  才看到人睁着雾蒙蒙的眼睛醒过来。

  “做噩梦了吗?”韩晔询问。

  戚时序下意识地想否认,可眼下确实没什么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只是愣愣的,算是默认下这件事。

  韩晔看着眼前剧烈喘气仍没从梦魇中缓过来的人,柔声继续问道:“需要抱吗?做噩梦的小朋友?”

  戚时序有些脱力地用衣袖擦着头上的汗,听到韩晔调戏的话,虽是有些错愕但好歹是在昨天的“训练”中适应过来,依旧是不说话,也没说要不要抱,就直接躺倒对方的怀里,睁大眼睛瞧着耐心注视他的韩晔。

  韩晔想着其中因果,只用手不断地摩挲戚时序细白的手腕,也不再多言。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戚时序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

  拥有秘密的人天生便带有吸引力,他当然想去了解他,可是就像蚌含着珍珠,总是去打开外面的壳里面的东西才会更加美丽,要是本身就失去了壳的保护,其中价值连城的珍珠可能也早就被巨浪拍在了海底,丝毫没有趣味了。

  更何况,他是真的舍不得逼问戚时序。

  那双狐狸眼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往往微微下垂,他就会心软,更惶论那双眼里藏着湿润的泪意,叫人如何不心疼?

  戚时序身上一切都矛盾。

  就像他独处时最爱的是头顶的夜空和手中的书,却偏偏选择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戚时序眼中真情应当是真的做不了假,可是有时候他表现地也是真的不爱他;举止有礼,学识渊博,是个成熟的人却还是免不了孩子气,会撒娇,会委屈。

  谈及孩子气,韩晔的视线倏然柔软。

  他记得很久之前,戚时序作为情人的第一个礼物。

  其实是助理帮忙准备的,他也没看,就随手丢在了车里。

  后来他和戚时序云雨一番后,撂下一句“送你的礼物”就沉沉睡去,可是半夜橘黄的灯光未歇,一团阴影守在他的床前,他迷糊间看不清楚影子,只看到那人手中的光,一个精致美丽的水晶球。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水晶球。

  它的光好亮,终于刺破了他眼前的雾色,看清了捧着水晶球的人——戚时序。

  戚时序没哭只不过是眼中微热。

  他满含惊喜地看向韩晔,在发觉韩晔疑惑不解地表情时却险些没稳住端着水晶球的手。

  这不是水晶球,外表示月球的纹路,透明的内里是繁茂而生的水晶玫瑰,只是玫瑰的顶端是星星,扭开底下的按钮就可以看见银白色的光透过星星洒在天花板上,充做星穹顶。

  韩晔那句“不是我挑的”在触及戚时序带笑的眼睛时就湮灭在嘴边。

  罢了,既然是让人开心的礼物,没必要在此刻扫兴。

  水晶球虽然特别,但是还是寻常玩物,韩晔却看着戚时序鼓捣了好久才将水晶球粲然的光收回去,变为原本的形态。

  他还记得戚时序事后对着他不好意思的笑,询问这个礼物叫什么名字,还解释道自己没见过这个东西,摸索得有些久,打扰他睡觉不好意思。

  韩晔当时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既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能对水晶球可以发光这件事这么惊奇,为什么戚时序会说自己对这个可以说是普通的玩具不熟悉?

  是的,戚时序开始只是以为这是个搭着架子的月球模型罢了,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碰到何处,才看见表面的遮挡褪去,以及里面怒放的水晶玫瑰。

  他被其中的美震惊到颤栗,却发现眼前的模型发出光来,照亮头顶的暗色,看见了今晚的星星。

  实在是太浪漫了。

  浪漫到他不知道这只是饰品店最简单的礼物改装,浪漫到他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茫然地看着月球模型转变的原因。

  他很喜欢。

  可是翻来覆去那么几个词,他把满腔的爱意隐去,便也只能说他很喜欢。

  第二天韩晔去公司的时候,就看到小助理立在旁边,面有难色地对着他。

  知道对方有话要说,便示意他直言。

  助理小朱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表示自己把应该送给戚时序的礼物和女朋友的礼物弄混了,本来送给戚时序的应该是一款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那个礼物换回来。

  他本该答应的,却在想起戚时序发亮的眼睛时止住话头,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要助理换回来,反倒是要求助理再去订做一个水晶球,又或者是女朋友喜欢了很久的东西,将礼物留在了戚时序那。

  确实是很像女孩子会喜欢的礼物。

  韩晔总算解释了当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一抹诧异。

  视线落在朱仕归还回来的表,无端地觉得就算这个表的价值比那个水晶球贵十几倍,戚时序也不见得会有多喜欢,反倒是那个水晶球称戚时序的心意。

  于是把那款表收入柜里,由于这个小插曲,此后戚时序的礼物就再也没有假手于人。

  韩晔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应该是很想看戚时序收到礼物时惊喜又满足的表情吧,而其他人挑得礼物都未免过于俗气,不如他亲自准备。

  那盏闹了个乌龙的灯,那个可以瞭望天空的天文望远镜,那个专门订做的星星挂坠......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亲身安排。

  戚时序那晚捧着水晶灯一宿,得到总是来之不易,紧紧握住才不至于落于虚空。

  其实他也没有高兴多久。

  不知为何,那个夜晚格外短暂,天边最后一抹绛紫色消散,晨曦的第一缕光透过水晶球的肌理,白天将一切隐匿都剖开地清清楚楚。

  那束光线透过了水晶球,照射在他身后的墙上,是“L.O.V.E”四个字母。

  love,怎么可能是love。

  戚时序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明白了完整的事情,命运时常这样捉弄人,他以为的精心准备,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是韩晔用心的证明,到最后,结果告诉他真相果真是不值一提。

  不知道耽误了哪个人表白,又妨碍了哪个痴情人的精心准备。

  戚时序摸着“月球”表面,却还是私心想要留下这个礼物。

  他不知道。

  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这个水晶球里的种种,哪怕只是他幻想的种种,他也甘之如饴。

  戚时序仔细地把水晶球放在盒子里整理好,带着如那次朝圣的心摩挲盒子的表面。

  没办法,本性如此,他可能从来就是这般自私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