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浴室里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沈思朗颀长精悍的身体暴露在水流之下,从头到脚,整个人被温热的水浸湿了。他站在那里,闭着眼,把水开到了最大,想要用水的冲击洗掉一身的脏污。
只是当他闭上眼,脑子里面出现的全是那些拳脚相对和侮辱谩骂交织的画面。
原来胡文亮所说的黑暗世界,比他想象得更加可怕。那不紧紧只是用拳头威胁那么简单,而是招招毙命的动真格。
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一时兴起的一场游戏。
那场面太过暴力,以至于让他以为,乔以安生日那天,那条小巷里的胡文亮不过就是为了敷衍陈泽民出个场罢了。那天的胡文亮,或许本就不是为了揍他那么简单。
但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缘由,沈思朗并不关心。或许是像胡文亮说的那样,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那么单纯,又或许是为了其他目的。
沈思朗用力地搓着肩膀,才发现那里并不是一块脏掉的痕迹,而是一块隐隐作痛的淤青。他想起了那场骚乱结束时,胡文亮满意地走到他身旁,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这样跟他说:“今天就当给你开个眼,让你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好戏!”
想到这个,沈思朗便觉得,这块淤青也脏得让人恶心。
欢迎进入黑暗的世界!——胡文亮的这句话再次从脑海里一晃而过,沈思朗猛地一下睁开眼睛,胡乱搓了几下身体后便关掉了水龙头。
太浪费水了。
要是乔以安回来知道自己在这里就这样放着水,肯定会忍不住说他了。
虽然他喜欢听乔以安那些佯怒的话语,但一想到流掉的水都要花钱买,他就有些自责起来,忙套上一件T恤从浴室里面钻了出来。
刚一出来,疑惑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来:“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乔以安有些诧异地盯着从浴室出来,湿着头发的沈思朗,那一瞬间的对视,各自的眼神代表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味。
沈思朗拿下脖子上的毛巾用力地擦了两下头发,将垂在额前的碎发全部捋到了后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来,那张五官分明的脸瞬间变得略带霸气。
俊朗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极具诱惑力。
乔以安澄澈的眼睛微微一转,从那张脸上移开了,然后走了进去。
沈思朗抓了抓后脑勺,故作轻松地说:“强哥今晚有事,夜宵摊不营业!”
“哦!”乔以安路过沈思朗,走了过去,将包放下挂在了窗边书桌前的椅子上,然后坐了下去,不经意地说:“我今天又遇到黄思涵了。”
“黄思涵?”已经有些时间没从乔以安那里听到黄思涵这个女生的名字了,以至于沈思朗都快忘了他们之间的问题,甚至以为黄思涵已经失去了新鲜感。
“她……没找你麻烦吧?”
“别担心,她没怎么……只是偶遇而已。”乔以安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像她那样的女生,新鲜感一旦过去了,应该会把我当成一件垃圾扔掉吧……”
乔以安自嘲地笑了笑,沈思朗却急道:“谁敢把你当垃圾,我揍死他!”
“又来了!”乔以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真以为你拳头是铁打的啊,物理学上说,力是相互的,你揍人家的时候,你也会承受同样的力量,这样伤人伤己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做比较好!”
简单的物理力学沈思朗自然知道,只是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必要时,谁的拳头硬,谁就占据了主动权。凌驾于平等之上的绝对力量,足以震煞那些弱小之流。
“好好好……我听你的。”沈思朗内心窃喜着,抬眸看着乔以安那张严肃认真的脸嬉皮笑脸起来:“我一向都很听你的话,没办法,谁叫你是我弟呢……”
虽然心里的话是——谁叫你是我喜欢的人呢,但这样的表白,不适合在这样的氛围下说出来,他自己也不敢说出来,因为时机不对,环境不对,气氛也不对……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准备好。
那乔以安呢?
沈思朗不禁想,真到了那时候,乔以安面对自己的告白,会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情?欣然接受还是严词拒绝,或是陷入极度的自我纠结?
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太多可能盘旋在沈思朗的脑子里,他有些混乱地摇了摇头,将自己从那种没来由的担忧中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中。
“那个黄思涵,你下次再遇到,别理她!”
沈思朗把话题又引到了黄思涵身上,走到乔以安旁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一只温驯的小猫一样,力道并不轻,甚至有些刻意的加重,但乔以安却没有躲开,习以为常地任由他揉着。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乔以安只得阻止:“再揉下去,就秃了!”
“秃了好呀!”沈思朗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到时候就可以标榜自己‘聪明绝顶’了!”
心里不由想着,那时候应该也没女孩会喜欢他了。
沈思朗笑得有些过分,乔以安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不得不伸手打了一下他的手,佯怒了一句:“赶紧拿开你的爪子!”
沈思朗收回了手,冲着乔以安露出了一张委屈的脸:“真下得去手啊,我可是你亲哥也!”
“表的!”乔以安不理会他,站起身来朝着浴室去了,身后传来沈思朗一句反驳:“表的那也是亲表哥!”
浴室里传出哗哗水声,乔以安没有答话,沈思朗叹了叹气,走到床边一下子躺了下去。没一会儿,乔以安就顶着湿漉漉的头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很旧的背心,露出了被晒的黑白分明的胳膊,脖子处也是一圈黑白分明的界线,沈思朗瞧着,觉得很心疼。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冲着乔以安招了招手:“过来,哥给你擦头发。”
乔以安没有拒绝,走过去坐在床上,而沈思朗则盘着腿坐在他身后,接过毛巾盖在了乔以安的头上,麻利地擦拭着。
他动作轻柔,手法熟练,但却在此刻有些心跳加速。
他的视线停留在了乔以安的后背,那光洁的皮肤细腻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莫名有种想要去触碰的冲动,这个想法有些危险。
心跳好像更快了。
沈思朗努力平复着自己,将目光从乔以安的背上移开,仰着头看向了空荡荡的天花板,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放缓了,擦着擦着,就移了位,滑到了乔以安的脸上。
“你在干嘛?”乔以安抬手阻止了他继续下移的手,转过头看到了仰着头一脸神游太虚的沈思朗。
沈思朗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刚刚……”他在脑子里快速编了个理由,伸手指着房顶说:“有只耗子路过……”
“……”乔以安跟着仰头看着屋顶,从物理学的角度分析后,得到一个结论:“会不会摩擦力不够,不足以让耗子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在房顶一晃而过?”
“哦。”沈思朗心虚着说,“那应该是我看错了,可能是只蜘蛛吧!别看了别看了,睡觉睡觉!”他将手里的毛巾随便一扔,然后躺了下去:“关灯!”
乔以安见他躺了下去,起身将他乱扔的毛巾收拾好后,走到床头将灯关掉,屋内瞬间暗了下去,但城市外面仍旧灯火通明,并着下玄月的清辉,映得屋内仍有幽幽光亮。
乔以安挨着沈思朗躺了下去,肩头立马拂过了温热的呼吸。
沈思朗竟然已经睡着了。
乔以安侧了侧身,在昏暗的光亮下,凝视着沈思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轻笑了一声:“晚安,沈思朗。”
他们在城市的月光下沉沉睡去,再在灼热的夏日升起时一同醒来,每日清晨简单的早饭后,各自奔向城市的各个地方,寻找着可能的兼职机会,忙碌一天后,再一前一后回到这个简单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变得温馨的家中。
他们只有彼此,在相依为命的时光里,他们从未想过其他可能。
在乔以安母亲去世后,他们好像凭借着一种固执的倔强,以对抗残酷的命运赋予他们的苦难,用苦难磨砺出坚强的内心,在坚硬的石头缝里冒出芽,开出花。
孤立无援,却又遇到新的危机。
繁忙的暑假,至此终结。
高三开学那一天,沈思朗如常将乔以安载到学校完的那个路口,简单说了两句后,乔以安往一中走去了。
拥挤的人潮里,一个森冷肃然的目光落在了沈思朗的身上。
“哟,沈思朗,开学快乐!”
沈思朗避讳地没有转头,身后站着胡文亮,他压着声音警告了一句:“有事电话,别在学校找事儿!”
胡文亮不以为意,一口接一口抽着烟:“谁说我来找事儿,我可是好心过来给你送东西的,给你,昨晚落在酒吧里了!”
沈思朗看着胡文亮递过来的东西,瞳孔一缩,赶紧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那是乔以安送他的手环。
他想起昨晚因为一个客人发生了一点冲突,骚乱中和一个人动了手,这手环可能就是那时候被拽下来。
沈思朗将手环戴上:“谢啦!”
然后看都没看一眼胡文亮,就跨上自行车往二中校门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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