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的反应同想象中完全不同,没有惊讶,更没有惊喜,像在看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礼貌得体,无可挑剔。

  秦郁上脸色瞬间不好了,他没有回应。

  江来并不在意,面带微笑看向闻绍:“闻总。”

  闻绍说:“你行啊江来,不动声色就把梁导搞定。回头我让法务部的人帮你把关合同,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江来眼睫轻眨,笑意更深:“谢谢闻总。”

  秦郁上脸色愈发地冷。

  为什么江来对闻绍的笑都要更灿烂三分。

  不在公司,闻绍说话行事都更随意些,此刻晃着手中红酒,像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暗红色的液体在眼前不停晃动,像是某种猩红粘稠的液体。江来喉咙发紧,刚才喝下去的酒在胃部翻滚,他有些无法忍受。

  他道了句“失陪”,匆匆穿过花园,往酒店里面走。

  中途拦住一个服务生,江来特意询问最偏僻的洗手间在哪儿,循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确认洗手间里没旁人,江来走到最后一个隔间,插上门,对着马桶,一股脑将酒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只剩酸水。

  江来前脚刚走,秦郁上后脚也要走,闻绍还奇怪:“你干嘛去?”

  秦郁上没回,他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的脚有自己的想法,闻绍管的着吗?

  秦郁上在江来拐弯前捕捉到对方的背影,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一进洗手间,他就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秦郁上动作一顿,轻轻关上门,走到洗手台前,透过镜子看身后一排隔间,很快锁定最里面那个。

  声音逐渐转小,安静一会,传出低低的咳嗽声,继而是冲水声。

  秦郁上拧开水龙头,面无表情开始洗手。

  暗红色液体化成漩涡被冲走,似乎噩梦也不曾存在过,江来闭了闭眼,等胸腔起伏不那么剧烈才开门走出隔间。

  洗手台前站着一个男人,江来吓了一跳,脚步停顿,在镜子里对上秦郁上的眼睛。

  那双眼不带温度,像是不经意扫过,只在他身上停留两秒就移开。

  秦郁上再度低头,按下一泵洗手液。

  江来脸色苍白,眼尾红成一片,落了些不易察觉的疲倦,之所以挑最偏僻的洗手间就是不想被人看见,没想到还会遇上秦郁上。

  秦郁上明显不想攀谈,江来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以笑脸示人,沉默地走到了水池前。

  一共三个洗手池,他和秦郁上占据左右两边,中间隔着一个,颇有楚河汉界的味道。

  江来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过皮肤,他不急不慢地搓着手指,一点点平复情绪。

  一时只闻哗哗流水声,空气中熏香浮动,似乎有什么在发酵。

  两人默契地不说话,又默契地同时关上水。秦郁上抽出纸巾擦手,发现只剩最后一张时愣了愣。

  江来那头的纸盒直接空了。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秦郁上视力极佳,方才镜子里那一眼已经看出江来状态不好,这一眼更加确认。

  他擦干手,扔掉纸团,从胸前抽出手帕递过去:“用这个。”

  江来下意识拒绝:“不用。”

  秦郁上看了眼他沾水的手,水珠顺着白皙的手背落下,连袖口都沾湿了。

  他不由分说把手帕往江来手里一塞。

  江来愣了愣,真丝柔软,他攥紧在手心:“谢谢秦老师。”

  声音很轻,因为刚才剧烈呕吐和咳嗽,还带着沙哑。

  记忆里某一点被触动,秦郁上忽然想到,或许刚才大庭广众,江来不好说什么,才会装作和他第一次见面。

  但此刻只有他们二人,没有第三者在场,江来……总该说点什么吧。

  说,好久不见。

  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又或者,没想到是你。

  江来没注意秦郁上表情的变化,他垂首擦着手上水迹,连指缝都不放过,很用力,像是要连某种不好的记忆一并擦去。

  秦郁上心跳不稳,终于在江来停下动作,抬头的瞬间,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江来说:“用小苏打加盐泡一下可以去红酒渍。”

  秦郁上:?

  江来在自己袖口上比划着:“你这里沾了红酒,用我说的方法能洗掉。”

  秦郁上低头一看,他露在外头的一截袖口不知何时沾了红酒。

  秦郁上忽觉气闷。

  他需要洗衣服吗?他的衣服都是交给家政,要么干洗,洗不干净直接扔。

  江来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秦郁上觉得他不该来。

  江来摆明了不想跟他有纠葛,人前装不认识他,人后也闭口不提。

  或许他也应该像当初对方说的那样,把那一晚只当意外。

  秦郁上没有回应,转身要走。

  江来只觉得这个影帝脾气古怪,上一秒还和风细雨,下一秒就冰冻三尺,怕不是专门练过变脸。

  他攥着手帕,落后秦郁上几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伴随着渐近的脚步。

  “哥,你在吗,哥?”

  江来听出是谁,脸色一变。

  秦郁上也听到了,本没在意,却见江来食指竖在唇间冲他晃了晃,而后闪身钻进了隔间。

  “哥,哥,你在吗?”

  裴颂推开洗手间的门,看到一个男人杵在里头,剩下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他瞧着对方眼熟,因为社恐,他不太敢看其他人的脸,认人也有些困难,见对方穿着礼服,觉得应该也是来参加晚宴的,潦草点头算是打招呼,也没敢问对方有没有看到江来就赶紧走了。

  到没人的地方,裴颂深吸一口气,直犯嘀咕。服务生明明告诉他江来往这边来了,怎么不见人啊。

  秦郁上看着裴颂飞快进来又出去,再联系江来反应,明显两人认识,江来在躲对方。

  江来为什么要躲对方?

  还叫哥,什么关系就叫哥?

  秦郁上很想立刻走,但他的腿再一次有自己的想法,硬是在原地站了一分钟。

  一分钟过去,江来还没从隔间出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逐渐被担心取代,秦郁上皱起眉,想到刚才江来吐了,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仍是最后那个隔间,门没关死,开了一条缝,秦郁上在缝隙中看到江来坐在马桶盖上,垂头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他曲指在门上敲了一下,声音有些冷:“没事吧?”

  江来没反应。

  他很少沾酒,虽然后来都吐了出来,但酒精还是有影响,此刻大脑迷糊,双脚也仿佛灌铅,沉得要命。

  换作平时,秦郁上有一百种方法处理此类状况,比如叫服务生,再不济也可以打电话给自己助理。

  但看见江来紧紧攥着他的手帕,他的心莫名被戳了一下,又问了一遍:“没事吧。”

  江来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摸出手机:“没事,我让我经纪人来接我。”

  秦郁上不带感情地嗯了声,事不过三,他这回是真的要走。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另一道声音:“秦郁上,你在不在啊?秦郁上!”

  秦郁上同江来对视一眼,下一秒,做出了一个让两人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闪身进入隔间,还插上了门。

  闻绍推门进来,又喊了两声秦郁上的名字。

  没人回应,闻绍叉腰站在洗手台前,嘟囔道:“奇了怪了,明明有人看到他进来的啊。”

  闻绍不着急走,对着镜子理头发,左照右照,甚至吹起口哨。

  隔间里完全是另一种气氛。

  狭小的空间不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江来几乎和秦郁上面贴面挤在一处,衣物摩擦,他的长腿无处安放,不得不伸在秦郁上两腿之间。

  江来酒醒了一半,丹凤眼都要瞪成甜杏仁。

  秦郁上硬着头皮回视,用气音在江来耳边道:“许你躲人就不许我躲?”

  呼吸喷洒在耳后,江来都不知道自己那处皮肤这么敏.感。

  神经被酒精浸泡地有些迟钝,他无力思考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只沉默地将头偏到一边,后背紧贴着墙,尽量拉开和秦郁上的距离。

  秦郁上垂眸,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江来纤长的眼睫和泛红的眼尾,领口解开两粒扣,露出的皮肤比身后的瓷砖还要白,半截锁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秦郁上知道,再往下,贴近胸口的位置,有一颗朱红小痣。

  六年前,就是这个人坐在床上,对他说“就当是一场意外”。

  闻绍把一撮头发从左弄到右,又从右拨到左,对着镜子比了个健美先生秀肱二头肌的姿势,满意走了。

  关门声响起,江来松了口气,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氛围。而秦郁上似乎陷入某种老僧入定的状态,半天了还一动不动。

  江来先是清了清嗓子,秦郁上没反应,他不得不提高音量:“秦老师?”

  秦郁上回了神。

  江来道:“闻总走了。”

  你可以出去了。

  秦郁上冷着脸点头。

  手指搭在插销上,秦郁上刚要开门,就听洗手间的门被轰一下撞开,紧接着响起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宝贝,想死我了,让我亲亲。”

  “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秦郁上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江来,对方眼中是同样的惊愕。

  “还说不想我,那你一整晚老看我怎么回事?看得我都快爆了。”

  “……谁他妈看你了,睡完了不认账,你有本事一走了之,有本事别回来啊。”

  秦郁上:“……”

  江来:“……”

  “我那不是要去拍戏,不得不走吗?拍完戏我立刻就回来了。”

  “你看我信吗?”

  “信不信的,先让我亲一口。”

  对话暂停,被衣料摩.擦和啧啧水声取代。江来几乎要窒息了。

  “你个王八蛋,唔……别……别在这。”

  “这里这么偏,不会有人过来,让老公亲亲,那么久没见,我一直想你,做梦都想,宝贝想我没?”

  “嗯……想……”

  “操,我他妈真要爆了。宝贝你先上车去,我缓缓,待会去找你。”

  “那你快点。”

  江来目瞪口呆,酒算是彻底醒了。

  娱乐圈,这么刺激的吗?

  作者有话说:

  平时无人光顾的洗手间:好多人啊。

  因为还没上榜,所以暂时隔日更,不过这篇文存稿很多,不会坑,大家放心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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