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棠承玩着小鸭子洗完澡,秦郁上把他拎出来擦干了塞被子里,又把浴室打扫干净,这才发现孩儿他爸竟然还没回来。

  江棠承在被子里骨碌了一圈,他的卧室朝南,白天阳光充足,套着卡通被罩的被子被晒得蓬松柔软,散发出温暖的气味。

  江棠承幸福地眯起眼,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转头就见秦郁上单手叉腰站在床边,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荧荧幽光映在眼中,脸色紧绷,明显不太高兴。

  江棠承在被子底下蹭过去,扒着床沿问:“怎么了?”

  秦郁上正在看江来给他回复的最后一条信息,已经是半小时前了,大半夜的说什么要说这么久?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又怕小心眼表现得太明显。

  秦郁上悻悻搁下手机,在江棠承头发上呼撸了一把,确认吹干了才问:“不睡觉吗?”

  江棠承摇头:“公仔。”

  秦郁上第一反应是“攻崽”,当即愣了,心道难道江棠承知道了,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忍不住笑了:“在车上呢吧,刚才忘了拿,想要吗?”

  “嗯。”江棠承翘着小脚丫,“我想抱着睡。”

  秦郁上心道那敢情好,只要江棠承不跟他抢,江来就是他的了。

  时间已经接近11点了,秦郁上心中冒出个想法,于是道:“我下去一趟很快回来,你乖乖的,不要碰电器也不要开门。”

  这是江来惯常嘱咐的几句话,秦郁上有样学样,油然生出了身为家长的责任和自豪,而后就在江棠承一迭声“嗯嗯”中出了门。

  秦郁上先去车库,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公仔,一手提溜猫狗,一手提溜松鼠,胳肢窝里还夹一只企鹅,甩上车门后便走回电梯间,没坐电梯,而是直接沿楼梯上了一楼,又从一楼大堂穿出去走到公寓门口,隔一条马路看向对面。

  出乎意料,马路对面没人。

  秦郁上左右张望,心道难道江来跟顾泽肖去了其他地方吗。想到这种可能,他顿时心一沉,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小心眼,把松鼠也往胳肢窝底下一塞,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两秒后,嗡嗡的震动自背后传来,熟悉的那道声音也一同响起:“你在干什么?”

  江来站在公寓楼前的一片阴影里,就见秦郁上携四只公仔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停到门岗的地方探头探脑张望。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看到秦郁上的那一刻,江来只觉得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便悄悄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你下来干嘛?”江来按掉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又重复一遍问题。

  “给儿子拿公仔啊。”秦郁上点了点下巴示意江来自己看,而后反问,“你不回家站这儿干吗,你那师兄呢?”

  江来没有回答,伸手把快被挤扁的企鹅和松鼠从秦郁上胳肢窝底下解救出来,而后才道:“走吧,先上楼。”

  回到楼上,秦郁上把几个玩偶递给江棠承,江棠承在床头摆了一排,宣布今晚由他的新伙伴陪他睡觉。

  等把小崽崽哄睡,秦郁上才从卧室里出来,在阳台上找到了江来,从江来下颌扬起的角度看,他应该是在看星星。

  每次江来看星星一定是想到江怀礼,秦郁上的心一沉,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反手一关,特意留了点缝,这样客厅的空调还能吹出一些凉风。

  他安静地站在江来身侧,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江来不想说他就陪着,如果想说,江来整理好思路后肯定会主动跟他说。

  果然一分钟后,江来便主动告知了顾泽肖的话,秦郁上听完后却沉默,只想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小,少顷他才问:“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嗯。”

  秦郁上想了想:“从理智上讲,顾泽肖是顾泽肖,他父亲是他父亲,他们是两个不同个体,而顾泽肖不应该为他父亲曾经的行为负责。”

  江来没想到秦郁上会这么说,露出了不掩饰的诧异。秦郁上挑眉看他,戏谑道:“怎么,觉得我会趁机落井下石叫你跟他断绝关系以后不再来往?”

  “为什么不呢?”

  秦郁上深深地看着他:“因为你比你想像得更重感情,而我也比你想象得更加大度。”

  江来轻轻哼道:“我对后一句持保留态度。”

  秦郁上长长嘿了一声,英俊的脸上浮起明显的笑意:“你这人,怎么就不能大方承认别人的优点呢?”

  “不过,这只是理智上。”秦郁上大度不到一秒,“情感上来说,你要觉得不舒服以后就别见了。”

  江来沉默,半晌才轻轻叹出一口气。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崽崽睡了?”

  “嗯。”秦郁上想着这一天的经过,无奈又宠溺地道,“这小笨蛋,怎么就不开窍呢?”

  江来心道难道不跟你当初一样,他百般暗示还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他双手环抱胸前,唇角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从这点上来讲,他跟你的确挺像的。”

  秦郁上一噎,竟然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谁让他是我儿子。”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他真正叫一声爸爸。”

  江来回忆着江棠承在秦郁上各种暗示下的反应,心道凭借小孩的聪明劲儿,应该很快了。

  远处高楼,万家灯火依旧明亮,车水马龙在脚下蜿蜒出璀璨灯海,这座繁华都市似乎永远不会沉睡。秦郁上手肘撞了一下江来:“咱们睡觉呗,还有时间骑一下。”

  江来维持抱臂姿势,留给秦郁上一个冷硬却微红的侧脸:“不骑。”

  经历过那么多事,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亲一下已经无法满足秦导日益增长的需求,所以他从亲一下升级到了骑一下。

  果然,秦郁上一边念叨“骑一下”,一边把江来往墙上挤:“那么多玩偶也没给你留一个,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来千万不要吃醋,待会儿给你骑大老虎。”

  江来被挤到后背贴墙,愣了愣,忽然问:“你属老虎的?”

  秦郁上也一愣:“不是啊,这就是个比喻。”

  江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跟秦郁上在一起久了智商也被拉低,简称脑子抽了。

  秦郁上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继续边挤边说:“不想骑老虎,那你想骑什么?大马,大象还是大狮子?”

  说着他双手微曲弯出狮子利爪的形状,又龇牙咧嘴正要上演一出雄狮咆哮,余光瞥见客厅窗帘后的小小人影,顿时僵在原地。

  江来立刻从秦郁上表情中判断出不对,回头一看,江棠承不知怎地从房间出来,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江来同秦郁上对视,电光火石之际,刚才还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身上的人猛地一下弹开了。

  这简直可以称得上秦郁上三十年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过人的演技让他表面看起来纹丝不动,实则内心早已天崩地裂。

  秦郁上不停地清嗓子,同时在脑海中飞快思索如果江棠承问起来该怎么说。

  ——那个崽崽,我跟你爸在讨论带你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呢,老虎大象狮子什么都有。

  秦郁上想好说辞后便镇定下来,将阳台玻璃门彻底拉开,走到江棠承面前先发制人地问:“怎么了崽崽,怎么不睡觉?”

  大概在电影院里睡得太多,刚才秦郁上念故事的时候,江棠承迷迷糊糊睡着了,但秦郁上刚关灯离开他便又醒了,在床上跟四个玩偶玩了一会,还挨个取了名字。

  因为他对猫过敏,平时摸不到真猫,所以对那只猫咪公仔格外稀罕,玩一会便抱着跳下床找江来。

  客厅灯光明亮,冷气十足却没有人,江棠承很快发现两个大人都在阳台,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靸着拖鞋轻手轻脚走过去,正准备从背后吓两人一跳,忽然就听未关严的门缝里传出了秦郁上的声音。

  “——谁让他是我儿子。”

  江棠承怔在原地,嘴巴缓缓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了秦郁上的下一句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他真正叫一声爸爸”。

  什么意思啊?

  江棠承的小心脏剧烈跳动,接下来的话都听不见了,脑海里只有这两句在交替闪现。

  “——谁让他是我儿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他真正叫一声爸爸。”

  儿子……

  爸爸……

  江棠承的眼睛猝然张大。

  “怎么了崽崽?”

  秦郁上又问一遍,而江棠承仿佛没听见,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秦郁上没有来心头一紧,还没看出怎么回事,江来却已经意识到不对。

  恐怕江棠承听到的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多。

  果然,江棠承死死盯着秦郁上,胸脯忽然剧烈起伏,问道:“你是我爸爸?”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周遭气氛骤然凝固,一刹那秦郁上连呼吸都停了,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敢动。

  他做了那么多暗示就是为了让江棠承自己发现,而当江棠承真的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要紧张。

  江棠承看看秦郁上又看看江来,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你真的是我爸爸?”

  秦郁上喉咙干涩,在空调房里掌心硬是攥了一把汗。半晌,他才缓缓蹲在江棠承面前,想要伸手握住小孩的肩,然而江棠承却忽然闪身向后躲,叫他扑了个空。

  秦郁上的心瞬间一沉,悬空的手掌微微蜷了一下,艰难地道:“崽崽,我的确是你爸爸,真的爸爸。”

  生怕江棠承不信,秦郁上急切解释:“你看,我跟你,我们那么像,我们都对芒果过敏,对猫过敏,都不招蚊子,哦对了,我小时候也是卷发,还有还有……”

  然而越着急秦郁上越想不出,只能扭头求助江来。江来从阳台走出来,也在江棠承面前蹲下,同他视线齐平,先是伸手将他睡乱的头发抚平,而后才轻缓却郑重地道:“崽崽,他的确是你爸爸,你身体里流着他一半的血。”

  江来的话让秦郁上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激动到几乎难以自持,然而江棠承却是另一副反应,小脸冰白绷得死紧,眼眶却蓦然红了。

  他死死咬着嘴唇,洁白的乳牙留下一道深深齿印也不肯松开,忽然将怀里那只猫咪公仔狠狠往地上一丢,在两个大人震惊的注视中飞快跑回卧室,拖鞋掉了一只也没回头,而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声震得四面墙壁似乎都在发颤,也震得秦郁上心脏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江来叫他他才回过神。

  江棠承的反应大大出乎秦郁上的预料,自从得知江棠承和他的关系,在无数个时刻,做饭时、开车时、刷牙照镜子时、甚至午夜梦回难以入眠时,他都在想,想象父子相认的场面,想象江棠承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小孩起初当然会难以接受,反应过来后,就会委屈巴巴揪着他的衣服,一边飘泪一边哭着喊“爸爸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啊”,然而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则会亲吻江棠承的面颊,帮他把眼泪擦干,说“宝贝对不起,爸爸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再之后江来会加入他们,一家三口彼此拥抱迎来最美好的大团圆。

  现在这个算怎么回事?

  秦郁上蹲在地上,看着江棠承扔掉的玩偶和跑掉一只的拖鞋,脑子嗡嗡地已然无法运转,还是硬生生被江来拉起来的。

  “这、这是怎么了?”

  秦郁上嗓子仿佛含了一把沙,声音抖得厉害。

  江来无声叹了口气:“别急,我去看看。”

  江来走到江棠承卧室门前,先轻轻敲了两下,说了句“我进来喽”而后才拧门进入。

  房间没有开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些许亮光,江来看清了床上拱起的被褥。

  江棠承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蒙在了被子里。

  江来刚要走过去,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低头看去,就见秦郁上抓的那剩下的三个玩偶全都被扫下床,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

  江来心道,看来这是真生气了。

  他无奈地一个个捡起玩偶,刚摆回床头,江棠承忽然将被子一掀,小胳膊一挥又通通扫到地上,而后再度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江来知道他倔劲儿上来了,站在床边轻声道:“崽崽,跟爸爸说说话好吗?”

  被褥下一阵窸窣,江棠承翻了个身,屁股对准江来以示回答。

  江来明白小孩需要时间消化,一直以为秦郁上只是叔叔,没想到成了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换了成人一时也未必能接受。

  江来在床边站了一会,俯身在那撅起的小屁股上拍了拍:“那你先睡觉,睡醒了再说,不许哭鼻子。”

  房间安静几秒,被子底下才传出江棠承有些沉闷的声音:“谁哭鼻子了。”

  客厅里,秦郁上正焦急等待,一见江来出来便迫不及待张口询问,被江来做手势挡了回去。

  江来关上门,指了指主卧小声道:“进去说。”

  听完江来描述,秦郁上再没有心情让他骑一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对着天花板不知道叹出多少气,抱着同样睡不着的江来紧张兮兮道:“儿子已经不要我了,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啊。”

  这一夜对秦郁上来说可谓煎熬,他几乎睁眼挨到天亮,起床后眼底乌青仿佛活生生被人揍了两拳,而后在江来关心的目光中翻身下床,一言不发离开了卧室。

  江来洗漱后从卧室出来,老远就听见不同寻常的动静,走近一看秦郁上正在厨房忙碌,左手鸡蛋右手橙子,一会儿站在煤气灶前挥舞锅铲,一会儿又瞬移到料理台前捣鼓榨汁机,乒乒乓乓一通折腾,而后满头大汗出现在他面前,把一杯鲜榨橙汁和一盘煎鸡蛋塞到他手里。

  橙汁果肉颗颗分明饱满,鸡蛋煎成了完美的太阳造型,周围还用番茄酱画出数道直线比作阳光。

  江来一手橙汁一手鸡蛋,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秦郁上翻了个身,面朝江棠承的卧室。

  “去看看儿子起了没。”秦郁上搡着江来往前走,“生气也不能饿肚子啊。”

  江来停下脚步,转头无语地盯着秦郁上:“你还真是个慈父。”

  秦慈父这一刻智商竟然在线,立刻听出这话里的酸味:“我不仅慈父也是好老公,他有的你也有,香蕉蓝莓菠菜汁加上煎得焦黄的双面蛋,等你出来就能吃上。”

  江来昨晚也没怎么睡好,毕竟这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想找个机会跟江棠承好好谈谈,听听小孩的想法。

  两只手上都端着东西,江来便让秦郁上帮他开门,门开的刹那,他分明看见一道小身影连滚带爬跳上床,而后一把用被子把自己罩住,因为太过匆忙屁股还露在外面。

  江来勾了勾唇,给秦郁上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抬脚把门轻轻踢上,而后走到床边,把橙汁和太阳蛋都搁在床头柜上。

  江棠承高高撅着屁股打算不理会江来,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直到屁股被轻轻拍了两下。

  “崽崽。”江来侧身在床边坐下,“爸爸来陪你吃早饭,橙汁太阳蛋,都是你喜欢的。”

  熟悉的香味传来,江棠承在被子底下拱拱鼻子,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将被子拉开,顶着一头毛绒绒卷发看向江来。

  小孩扁着嘴,眼眶也又红又肿,明显哭过,只怕这一夜也很难过。江来心软了,把他拉过来搂在怀里:“饿了吗,先吃早饭好吗?”

  江棠承瞥一眼秦郁上废了六个鸡蛋才煎出的完美太阳蛋,以及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鲜榨橙汁,口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却倔强道:“不吃!”

  江来假装没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忍笑问:“为什么不吃?”

  江棠承小猪似的哼哼两声:“他做的我才不吃。”

  “你不是最喜欢他吗?”

  “我现在不喜欢了,我变了。”

  江来和小孩拉开些距离,望着他的眼睛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江棠承捏紧拳头,气夯夯道:“因为他是大坏蛋!”

  江来耐心地道:“他不是坏人,他是你爸爸,他很爱你。”

  江棠承不知道被哪个字触动,眼眶蓦然红了,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然而发酵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江来瞬间明白,这应该就是江棠承心里症结所在。自出生起,江棠承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从没有跟小孩提过秦郁上。

  但随着江棠承长大,渐渐懂事,发现别家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他只有爸爸。江来一直很忙,因为职业特殊,江棠承无法跟别人说江来是他爸爸,钱母小区里的那群小孩每次都笑他,所以他从不跟他们一起玩。

  后来才知道,其实他还有一个爸爸,但这个爸爸从他出生起就没有出现,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江棠承懂事地不多问,但不问不代表他不在意。

  偶尔看到别的小朋友被妈妈爸爸牵着手,他会忍不住想,我的另一个爸爸在哪儿呢,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是不要我了吗?

  不要我就算了。江棠承心道,反正他有江来,而秦郁上又对他那么好,几乎百依百顺,想学什么都耐心教他。他们在一起会过得很好,才不要理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

  如今忽然得知秦郁上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他怎么能接受的了。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不是不要我了吗?”江棠承眼泪如开闸般倾泻,止也止不住,伏在江来肩头哭得一抽一噎还不忘放狠话,“现在回来找我要让我做他儿子,还叫我喊他爸爸,谁稀罕啊!”

  江来哭笑不得,只能轻轻拍打江棠承哭到发抖的后背,等小孩情绪稍微平复才松开,抽出纸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而后郑重道:“他不是不要你,他不知道爸爸把你生了下来,因为爸爸没有告诉他。”

  江棠承睁着一双肿成核桃似的眼睛,怔怔地忘了哭,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半晌才喃喃问:“为什么爸爸不告诉他?”

  江来心想,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时候他以为跟秦郁上只是一夜情,那晚过后自然不必再联系,更何况秦郁上出了国,他又何必去打扰别人原本平静的生活。

  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原本并不打算留下江棠承。

  他那时刚跟公司签约,事业刚刚起步,捉襟见肘的经济条件根本不允许他要个孩子。

  他的心底不是没有挣扎,自从江怀礼去世后,这个世界再没有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有这么个孩子或许也不错。

  那一晚,江来在当时公司宿舍的阳台坐了一夜,看着月落日升,做出了决定。

  然而到了手术那天,他先后叫了三辆网约车,结果一辆来接他的路上爆胎,一辆剐蹭到路边停着的电动车,还有一辆司机就在附近绕圈,但死活找不到他的定位。

  眼看预约的手术时间临近,无奈之下,江来只能改坐地铁,上了地铁后才知道医院那一站临时封闭不停车。

  听到广播的时候,江来微微一怔,心中腾起一丝微妙、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提前一站下车,步行走完剩下的路。等到了医院,距离手术时间还有十分钟,护士让他在休息室稍等,她去通知医生做准备。

  江来笑着道了谢,在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就在坐下的那瞬间,他忽然感到心跳加快,而后做了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身体里还有一颗小心脏,那么弱小,却有力地、砰砰地跳动。

  那是江来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十分钟,没人知道那张平静面孔下的心理活动,但他的手一直搁在小腹没有拿开。

  终于,江来像是下定决心,猛地从沙发站起来,几乎同时,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护士慌慌张张跑进来,举着手机对他说:“不好意思啊江先生,原本要为您做手术的张医生今天来不了了。”

  江来问:“怎么了?”

  护士道:“张医生出门的时候下台阶崴到脚了,不过不严重就是扭了一下,可能要在家休息两天,但今天的手术没办法做了。”

  江来听完沉默不语,护士打量这个漂亮到有些过分的青年,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张医生还让我转告您,说毕竟是一条小生命,让您再考虑考虑。如果您坚持,他可以给您改约其他时间。”

  江来却忽然松了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倏然消失。他对护士笑了笑:“不用了,麻烦你转告张医生,我接受他的建议。”

  “——爸爸?”

  稚嫩的童声把江来从回忆里唤醒,他愣了愣,转头对上江棠承依旧发红的眼睛,那样清澈懵懂,却叫他心中没由来地泛起酸楚。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江来喃喃道,“爸爸那时候知道有了你,也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那个时候,爸爸和叔叔……”

  江来顿了顿,心道不能再称呼秦郁上为叔叔了,于是改口:“爸爸和爸爸还没有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你明白吗?”

  江棠承不是很明白,然而或许是父子连心,电光火石之间他问出了一个让江来意外的问题:“爸爸,我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啊?”

  客厅里,秦郁上侧脸紧紧贴在江棠承卧室的门板上,恨不得自己有对伸缩耳,抓耳挠腮想知道里面的情况,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哇——”一声。

  他一个激灵,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即拧开门冲进去,就见江棠承坐在床上号啕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秦郁上不明所以地看着江来,心道江来不是让小崽崽吃饭的吗,怎么还把人弄哭了。

  江来同样一脸震惊,在江棠承问出那个问题后,他只不过犹豫了几秒,江棠承却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之间大哭起来,简直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秦郁上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简直心都要碎了。

  江棠承维持着惯性,一见秦郁上就下意识伸手要抱抱。

  秦郁上立马从善如流把江棠承抱起来,一边哄着“不哭啊乖不哭”,一边用眼神询问江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哭成这样?

  江来正要辩解,然而不等他开口,江棠承仿佛找到靠山,腰杆一挺哭得更厉害了,差点背过气去还不忘指着江来说:“他他他,他不想要我!”

  秦郁上起初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后,脸色刷一下变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江来问:“你想把崽崽打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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