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惑又把少年赶去洗澡了, 一身脏兮兮,趁早洗干净。

  为了防止这年纪不大的小崽再一次趁乱跑丢,江枝惑把换洗衣服递给迟茸后, 看着对方吧唧缩回门后,挑挑眉,招呼腿边的白毛大狗, 嗓音清润散漫。

  “小白,盯着门, 别让他再跑了。”

  “汪!”

  小白兴奋的吐着舌头, 稳稳当当坐在门前。

  江枝惑笑了一下,也上楼洗澡。他洗的快,冲了一下便回到楼下,顶替小白,在能看见客房房门的沙发上坐下, 若有所思的点点手机,叫来了助理。

  “江少。”助理恭敬垂着头。

  江枝惑看一眼客房房门, 犹豫片刻,他在琢磨要怎么处理这个小崽。

  既然捡回来了, 放他再跑回林子里饿死摔死自然不行, 他又不愿意报警回家,那……

  男生清俊眉头轻蹙,斯斯文文的考量, “去查一查, 谁家小崽丢了,先别——”惊动人。

  “咔……”

  细微到几不可查的关门声, 淹没在客厅交谈声中。

  客房里, 少年把门关上, 隔断外面声音,长长的眼睫垂下,挡住浓黑纯粹的眸子。

  还是要把他送回迟行堰那里吗?

  不行,他不想回去。

  迟茸垂着眼,按下心里浅浅的失落,环视四周,快步到了窗户跟前。

  这是一楼,窗户也没被木板钉死,可以轻松跑出去,迟茸没犹豫,用力爬上窗台,风吹在他脸上,湿湿凉凉的。

  好像下雨了。

  下雨更方便跑。

  “噗通。”

  少年脱了鞋,赤着足轻声跳到外面,摸着黑无声无息的迅速跑起来。

  “呜,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屋里趴在地板上的萨摩耶突然直起身,软弹的耳朵动了动,仰着脑袋急躁叫了几声,撒丫子就往外跑。

  江枝惑:“???”

  这是怎么了?

  小白一般很听话,会让它这么急躁的只有今天捡的那个小崽……不好。

  江枝惑眉头一皱,一下子站起身,大步到门前用力打开门,里面空荡荡一片。

  江枝惑眼底暗了暗。

  迟茸在外面躲着,庄园主楼虽然没什么人,但副楼里工作居住的人多,花园也有专门照顾的人走来走去。

  迟茸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小心瞧着附近,掐准时机,抬腿猛冲。

  “唔!”

  一声含糊的狗叫突兀响起,巨大的力道猛的压到背上,迟茸睁大眼,被结结实实的扑到地上,砸的他浑身骨头都疼,闷哼出声。

  小白?

  少年眼睛睁圆了。

  “呜汪,汪汪汪!”

  纯白的大狗扑在他身上,牙齿咬着他衣领,拱来拱去的亲热不让走,在大狗身后,别墅里的灯光落下来,照出晦暗的人形轮廓。

  男生静静站着那里,黑沉的眸子看不出明细,一言不发的注视过来。

  迟茸心脏紧了紧,下意识张开嘴,发出点模糊的气声,又偏开脑袋,无声无息的移开视线。

  天黑透了,下着淅沥下雨,少年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头发还湿漉漉滴着水,被大狗按着,像被猛兽叼住的猎物。

  动弹不得,偏还闷闷倔着劲。

  江枝惑扯扯嘴角,漫不经心上前,微微俯身,抬起少年下巴,嗓音微凉。

  “还跑,嗯?”

  迟茸指尖蜷缩了几下,不去瞧他。

  白天太脏,这会儿洗干净了才发现,少年白皙精致,纤秾合度,像雪捏出来的小人,漂亮的有些过分。

  不过再漂亮,也依然惹人不高兴。

  江枝惑捏着少年下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唇角弧度微凉。

  他向来没什么好心,也不爱管闲事,今天的善良实在有些多了,给自己捡了个麻烦回来。

  要是这小崽死在他后山,警察调查起来糟心的只会是他,公司会受影响,一直盯着他的人也会趁虚而入。

  要不然还是送去警局算了,省时省力。

  男生视线剐在身上,明明不咸不淡甚至还带着笑,但迟茸平白打了个哆嗦,有些仓皇。

  男生眼里带着烦躁不虞,不远处助理恭恭敬敬的低头等着,手里拿着手机,随时准备听令行事。

  迟茸心脏慌张起来,猛的意识到什么。

  他要把自己送去警局!

  不行,不行。

  迟茸脑袋里突突的疼,和人交流太少导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本能的抬起眼,一下捉住了男生的手腕,巴巴的瞧着他,小幅度摇摇头。

  “……唔。”

  “不想去?”

  江枝惑任由他握着手腕,没什么表情的垂眼瞧他。

  迟茸点点头。

  男生有点吓人,但是他不让自己再跑去林子,那就只剩警局和暂时呆在这两个选择。

  他不去警局。

  少年圆眼干净,像只误入迷途的小鹿,紧张的望过来,不懂人类戒备距离,捧着他手腕,轻轻的摇了一下。

  ……不去,不想去。

  江枝惑眸子里暗色浓厚,盯了他半晌,“不想去为什么还跑?”

  迟茸被他看的紧绷,余光稍微的往后面助理方向侧了侧。

  ……原来听见了啊。

  江枝惑啧声。

  江枝惑停顿片刻,松开手,朝助理挥挥,示意他离开,助理当即走了。

  迟茸重重松口气。

  .

  迟茸又被小白扑倒地上一回,刚洗完澡,身上不可抑制的沾了点灰,他没在意,想着拍拍就好。

  但江枝惑洁癖,又被他扔进浴室让他再冲了一回。

  迟茸:“……”

  迟茸不太和人打交道,但他不傻,要想不被送回迟行堰那里,要么再跑到荒郊野地里躲着,要么暂时待在小白主人这里。

  他肯定不能久待,不过在离开前,至少不能把小白主人惹毛了,到时候万一把他送去警局就完了。

  可他不太会和人交流接触。

  想到说他是小疯子,骂他有病的邻居,迟茸坐在房间里,抱着腿轻轻垂了垂眼帘。

  他和人相处,人不喜欢他,但和动物相处,动物喜欢他。

  那他干脆把小白主人当动物看好了。

  第二天一早,迟茸早早就醒了,打开门,先左右瞄了一圈,没见到其他人,轻声走了出来。

  小白就在客厅睡的,这会儿动动耳朵,似醒非醒。迟茸看见纯白的萨摩耶,走上前,抱着毛茸茸热乎乎的大狗脑袋揉了几把。

  小白舒服的呼噜呼噜,耳朵蹭他手心,痒痒的。

  迟茸弯弯眼睛。

  他这么和小白相处,小白喜欢,如果换到人身上……

  迟茸顿了顿,有些犹豫,慢吞吞上了楼。

  昨天太晚,小白主人把他拎回去就上楼睡觉了,他只知道小白主人住二楼,具体哪间不知道。

  “咔……”

  正想着,突然有些动静传来,迟茸眼睛一亮,飞快抬眼看去。

  有扇门开了,清隽斯文的男生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眉紧紧拧着,似乎头晕目眩站不住,周身气场冷的骇人。

  迟茸见状心脏慌了几下,有点想跑。

  江枝惑头晕,起的太急头晕的厉害,眼前发黑,隐约看见个人影,站不太稳。

  “唔!”

  男生摇晃,似是要倒,迟茸眼睛圆滚滚的,不自觉上前几步,一把撑住男生。

  沉重力道压下来,少年咬牙,还是撑不住,被带着噗通摔到地上,男生重重砸在他身上,纤细给他压散架。

  幸亏这里有地毯,摔的不太疼。

  “唔……”

  迟茸支吾几声,晃晃压着自己的人,惊愕无措,“……唔。”

  你怎么了?

  江枝惑头晕是老毛病,缓一会儿就没什么问题,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是没想到这小崽突然出现。

  江枝惑低头看看被压倒的少年,坐起身,眼底乌沉沉的,没什么笑意,嗓音低缓,“你怎么上来了?”

  迟茸看不出他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睛黑的厉害,有些吓人,指尖蜷了蜷,跟着坐起身。

  他不会和人相处,只会和动物玩。

  两个人坐在地毯上,距离挨得很近,男生直勾勾的盯着,迟茸有些紧绷,又说不出话,借着站起身的动作,颤巍巍在男生头发上揉了两把。

  人没有绒毛,只有头发。

  迟茸摸完,紧张兮兮的瞧着他反应,眼巴巴的,一眨不眨。

  江枝惑:“……”

  江枝惑:“???”

  江枝惑迷茫,江枝惑不解,江枝惑感觉自己的头不干净了。

  这小崽是偷偷在他头顶擦手了么?

  “你干什么?”江枝惑嗓音低缓,幽幽注视他。

  迟茸:“……”

  不、不行嘛?那好吧,不摸了。

  迟茸撇开视线,看见男生还坐在地毯上,以为他不舒服,圆圆的眼睛清明透彻,“唔,唔。”

  我扶你起来。

  他上前,弯下纤瘦的腰身,两只手臂从男生胳膊下方穿过,咬紧牙用力往上一抬,试图抱着上身拖着他两条腿下楼,“唔……!”

  小哑巴溢出了几声艰难的气音。

  好重,比成年的萨摩耶还重。

  江枝惑:“???”

  小哑巴在干什么?

  江枝惑脸上表情风云变幻,隐约觉得这画面有点熟悉。

  他往常遛狗,小白没玩够不愿意回来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拖的。

  只不过他能把小白拎起来,小哑巴没法把他弄起来。

  江枝惑:“……”

  好奇怪的联想,为什么小崽抱他,他却想到抱狗。

  江枝惑咂咂嘴,眼底情绪莫名,握住少年手腕,轻易拽住他,自己支着两条长腿站起来。

  迟茸:“……?”

  少年看向比自己高一大截的男生,仰着玉白的颈,茫然歪歪脑袋。

  不是起不来了嘛?

  江枝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眼神有点怪,拎着少年下楼。

  餐桌上,江枝惑打量一眼对面安静吃东西的少年,温文尔雅的脸上意味不明,细细瞧着。

  昨晚助理发消息给他,问他还要不要查谁家丢了孩子。

  江枝惑犹疑一会儿,告诉对方不用查了。

  “那这小孩子就住江少这里吗?”

  “暂定,过几天再看。”

  江枝惑也没拿准要怎么处理,目光扫过对面无声吃东西的少年。

  昨天天黑太暗,今天才瞧出来,少年瘦的厉害,只有脸上还有点婴儿肥,随着吃东西的动作一鼓一鼓,像个小团子,软绵绵的。

  江枝惑放下碗筷,漫不经心的盯着看,语调平缓,“叫什么名字。”

  迟茸:“……”

  迟茸抿了下唇瓣,张开嘴,气声含糊。

  江枝惑脸上笑容温和,递过去一份纸笔,“说不出话,不懂手语,那写下来好了。”

  迟茸:“……”

  少年眼睛窥向桌上纸笔,捏着自己指尖,没动。

  他不想说。

  万一小白的主人扭头联系了迟行堰呢。

  江枝惑看他一动不动,软团子僵硬起来,变成玉琢的小人,又硬又脆,唇角弯了弯。

  “那年纪多大?”

  这倒没什么,迟茸犹豫一会儿,没写字,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六。

  十六,居然十六了,才比他小一岁。

  江枝惑脸上淡淡惊讶掠过,扫视少年,瘦瘦小小的一点,满是戒备,像林子里的小兽,他以为最多十三四呢。

  “行。”男生淡然点头,“你不说名字,我也不在意。”

  江枝惑瞧着少年,这里是他的房子,他的狗,现在还捡回来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虽然来历不明,不过在这特殊环境里,总莫名多了丝奇怪氛围,好像小哑巴身上也贴了他的标签似的。

  江枝惑唇角弧度清浅,通身的清贵温润。

  他对这标签感觉不讨厌,想了想,“既然这样,我给你取一个吧。”

  迟茸:“???”

  少年表情呆了呆,看不出是反对是赞叹,江枝惑不在乎他同不同意,浅笑道:“叫崽崽吧。”

  像小动物,碰一下会炸毛咬人,满眼警惕,熟悉了就会把肚皮露给你摸。

  .

  迟茸:“……”

  迟茸:“…………”

  迟茸对他取名字一事不置可否,没什么感觉,只是谨慎小心的想着,怎样让小白主人不把他送回迟家。

  少年这头紧张着,江枝惑倒是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他给小团子取了名,自然是打算把人暂时留在身边的。

  以往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庄园主楼突然多了个人,感觉上颇为奇妙,尤其这个人还穿着他的衣服,叫着他起的名字。

  好像……彻头彻尾属于他似的。

  江枝惑心头涌起些说不清的餍足愉悦感,新鲜的来回扫视。

  “应该上过学吧?”江枝惑坐在沙发上,侧目瞧着少年。

  迟茸坐的笔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犹疑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初中休学,中考是保送,高中也一直休学,说起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是几年级的学生。

  少年没动静,江枝惑眉梢维扬,抬手握住少年手腕,往自己跟前一拽。

  “唔。”

  迟茸心里绷得紧,坐的沙发只挨了点边,被突然一拉,整个人朝另一头歪过去。

  江枝惑倚着沙发靠背,两条长腿自然交叠,漫不经心的把少年禁锢过来,脸上笑意温柔,乌黑眸子直直望着他。

  “乖崽崽,问问题记得回答,不吭声就写,不写就点头或者摇头,别当没听见,知道么?”

  迟茸:“……”

  小白主人有点凶。

  迟茸被他拽着,动作不方便,稍微往回收了收,拿过一旁纸笔,停顿一会儿,慢慢写道:『上过。』

  字写的不错。

  江枝惑视线往纸张上扫过,“高中了吧,现在刚好暑假,你高几?”

  迟茸:“……”

  迟茸慢吞吞的写,『我也不清楚。』

  江枝惑:“???”

  江枝惑对自己捡回来的小团子兴致颇浓,拿过平板,点动几下,搁到少年跟前,“做一下,我看看。”

  迟茸:“???”

  平板被放到腿上,迟茸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居然是……一道数学题?

  什么抛物线过桥过不去的。

  迟茸:“……”

  迟茸看看平板,再看看男生,再看看平板,然后再看向男生,睁着双圆溜溜的干净眸子,看着他不动了,一脸无辜。

  “不会做?”江枝惑划了下页面,“那这个。”

  这是个什么sin,迟茸:“……”

  迟茸继续眼巴巴的盯着江枝惑看。

  他很久没学过数学了,除了和画画相关的,其他东西他休学后便再没接触过,迟行堰找来的家庭教师不教,迟行堰的也不让教,嫌浪费时间。

  江枝惑:“……”

  这不是高一的题么?

  他顿了顿,又翻出来其他科目,发现少年所以科目全都一塌糊涂,除了英语。

  英语水平很高。

  江枝惑打量自己捡回来的小团子,“国外回来的?”

  迟茸摇头。

  江枝惑目光犹疑的打量他,崽崽这么矮这么小,该不会年龄撒谎了,只有十三四吧?

  迟茸和人交流不多,对方问问题,他答了,从来不会再主动说什么,但瞧着男生温和眸子里微寒的揣测,当即一个激灵。

  这个男生捏着手机,随时能报警把他送走,不能把他像别人那样惹生气了,迟茸飞快摊平手心,给他看手指上的茧。

  『我是艺术生,画画的。』

  江枝惑给他递了张白纸,下颌微抬,散漫示意。

  迟茸停顿一下,接过来,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趴在沙发边高兴吐舌头的小白身上,拿着笔几下勾画,没多久纸张上就多了一只微笑脸的活泼萨摩耶。

  “汪。”

  小白跳上沙发,凑到迟茸跟前去看,盯着纸,瞳孔惊奇的瞪了瞪,抬爪刨挠几下。

  迟茸眼睛弯起来,抱着软乎乎的大狗蹭了蹭。

  少年笑容澄澈明亮,眼睛像两弯月牙,干干净净明艳夺目,透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欢喝和高兴。

  崽崽从没对着他这么笑过。

  坐着他的沙发、穿着他的衣服、抱着他的狗,结果崽崽对着狗笑,不对他笑。

  江枝惑扯扯嘴角,脸上笑容愈发温柔了,瞥过小白一眼。

  纯白色的萨摩耶耳朵灵敏竖起,黑豆豆眼看向正牌主子,换来个和善的微笑,尾巴一僵。

  江枝惑拿过画瞧瞧,画的不错,看来没撒谎。

  .

  迟茸惦记着,想让小白主人别像以前的邻居还有家庭教师那样讨厌他,说他是小疯子,把他送到迟行堰身边。

  想和小白主人,关系好一点。

  但他实在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只能把用在动物身上那一套原样照搬。

  江枝惑在沙发上看书,迟茸见他没留意自己,蹲在狗窝边上,抓了一把狗粮,摊开掌心送到小白嘴边。

  小白咧着嘴笑,凑到他手心吃东西,舌尖一卷,痒的厉害,而后兴奋耳朵乱动,大脑袋高兴的蹭他。

  少年眼睛弯起来,跑去洗了手,又快步回了客厅,捏起一块甜糕。

  江枝惑拿着书,状似认真,其实书页已经好半天没翻了,余光不自觉瞧着屋里活动的少年。

  家里突然多个人不是件寻常小事情,吃的穿的用的都要调整,不过崽崽应该呆不了太久……

  可他已经把人捡了回来,洗白换衣,连名字都取了,还走么?

  应该会走,崽崽想走,几次想跑出去,早知道不捡了。

  ……也不行,捡都捡了,进了口袋哪有不要的道理……但他会跑……

  江枝惑思维嘈杂,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瓷白纤细的手,捏着小孩吃的糖糕,递到他嘴边。

  这是做什么?

  江枝惑没动,只抬眼,漆黑从容的眸子注视站在身前的少年。

  “怎么了?”

  迟茸紧张,慢慢把手往前递了递,唔了几声。

  『吃、吃吗?』

  江枝惑:“???”

  江枝惑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晦涩。

  往常只有那些想巴上他的人,才这么腻歪的喂他吃东西。

  他没说话,眼神有些吓人,迟茸本身就有点怵他,还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指尖颤了几下,慢慢往回缩。

  好像不行,小褐喜欢他这样,小白也喜欢这样,但是人类不喜欢这样。

  “唔……”

  手腕突然被握紧,可怖力道钳制着他。

  江枝惑唇角勾着,声音低沉,似笑非笑,“想讨好我?”

  他嘴角带着弧度,眼底却冷,对小崽的来历再次起了疑,柔和的弯着唇,晦暗神情一瞬间将人拖进冰窖里。

  “是有人让你上后山的么?有人让你讨好我?”

  又是她?

  “……唔。”

  迟茸手腕发疼,闷哼出声,但哼声也发不出,只有几道含糊的气音,整个人轻抖了抖,垂下长睫,试图把手往回拽。

  不行的,他不会和人交流。

  周围人讨厌他,只有动物喜欢他,他不会和人来往,还是算了。

  少年久糟排斥,对着人,应付不来的时候下意识把自己缩进壳里,只剩一个冰冷坚硬的躯壳露于人前,硬邦邦的背对着,努力护住自己。

  但时间久了,别人便总说他阴郁孤僻,叫他疯子神经病。

  迟茸不说话,想要抽回手,转身背对过去,连眼神都垂着了,不和江枝惑有丝毫的接触,只盯着小白。

  江枝惑心头烦躁涌起,冷声赶走小白,捉着人用力一拽,声音微寒,“给个反应,是还是不是,嗯?”

  他可不想好心捡个人,结果捡回个早有预谋精心安排的细作。

  迟茸被他拉到沙发上,晃了两下才坐稳。男生周身气场很凶,很冷,是和迟行堰不一样的戾气。

  “崽崽。”男生一字一顿的叫他。

  迟茸心跳很快,有些心悸,还有点低落,摇摇头。

  没有人让他上山,他偷偷爬上去的。

  少年垂着脑袋,不声不响,像是任由旁人的嫌恶抵触落在身上,他只用躯壳挡着,做不出辩驳,只努力藏好自己。

  仿佛一只蜷缩起来的幼兽。

  江枝惑停滞片刻,理智回来了点。

  “吓到了?”

  他松开手,语调缓和几分,摸摸少年头发,低声解释,“不是冲你,是之前有人故意靠近,结果给我下了药,我担心你和那些人一样。”

  他占有欲强,领地意识也强,这是他亲手捡回来,亲自起了名字的小崽。

  至少在离开前,崽崽应该是他的,独属于他的。

  少年摇摇头,说不出话,也没看他,脸上表情平平淡淡的,好像习以为常,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比划几下。

  『我进去,睡觉。』

  少年不笑,也不瞧他,江枝惑心里一钝,闷闷的,有心想哄哄,结果少年一溜烟走了。

  江枝惑心里头生出几分歉疚。

  他早看出来了,崽崽不通人情世故,他怎么还怀疑对方呢。

  ……不过崽崽为什么突然给他喂东西?

  江枝惑蹙眉,余光扫过一旁吃的肚皮圆滚趴在窝里摇尾巴的小白,眉头一跳。

  他刚刚走神,余光好像瞥见什么……瞥见,崽崽用手给小白喂狗粮?

  和刚刚给他喂甜糕的举动如出一辙。

  江枝惑:“……?”

  不是,等一下,崽崽拿他当小白喂??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没由来污蔑了人,还是去哄哄。

  本来就是个小哑巴,骂人都骂不出,再憋个好歹。

  江枝惑起身到一楼客房门口,轻缓敲敲门。

  “吱呀。”

  门被打开一条一掌宽的缝,里面少年衣服微乱,抱着浴巾和换洗衣服,茫然的抬头看过来。

  “崽崽。”江枝惑放缓声音,“要去洗澡?我有话和你说,刚刚是我误会了,你别生闷气。”

  江枝惑在外面素来是斯文从容的,很少会露出本来的冷厉一面,只因为崽崽是在自家后山捡的,又没有外人在,所以从一开始,本性便在少年面前暴露无遗。

  但要做起温和起来,当然是十分的耐心,温润如玉,清润和气。

  迟茸垂了垂眼,摇摇头。

  他白吃白住的,生什么气。

  少年浑身嫩生生的,白的像块暖玉,配上乌黑的瞳仁眼睫和嫣色的唇,整张脸便瞬间鲜活旖旎起来。

  他举举手里的衣物,再比划一下,示意要洗澡睡觉了,有话明天说吧。

  江枝惑低头看着他片刻,嗓音温和,“那好吧,那我明天再给你道歉,你先睡觉。”

  迟茸再摇摇头。

  关上门,迟茸在原地站了会儿,放下手里的衣服,整齐叠好,然后打开花洒,悄悄回门口看了一眼。

  没有人。

  小白主人应该上楼了,这会儿不在楼下。

  迟茸谨慎的左右环顾,确定没人,悄声向小白走去。

  他惹恼了小白主人,说不定小白主人一生气,就会报警联系迟行堰,把他弄走。

  即便今天不生气,以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性格来看,明天后天,小白主人早晚会气。

  那些邻居也是这样,一开始看他寡言,想方设法的让他说话,让些奇怪的七八岁孩子带他玩,掰他的画笔撕他的画纸。

  见没有成效后便嫌恶的让所有人避开他,说一句,“那个迟家的儿子是个神经病,阴阴沉沉的还疯癫癫的,离他远一点。”

  他想躲开迟行堰躲开警察,本来就应该躲进个没人的偏僻地方,哪能呆在别人家里呢。

  迟茸悄无声息的到小白边上,摸摸蓬松柔软的毛,推推它,捂它嘴巴示意别出声。

  “呜。”小白闷闷呜了一声,细细小小。

  迟茸弯着眼睛笑,抱着大狗来回比划,示意他要出门,让小白别追过来。

  昨天就是,他跑出去没人发现,但被小白找到了。

  小白晃晃脑袋,软弹的耳朵跟着动了动,似懂非懂。迟茸觉得他应该懂了,看着咧着笑的大白狗,眼睛弯弯抱紧蹭了蹭。

  朝他挥挥手,悄声回了房间。

  他找出自己之前那身衣服,把其余的整齐叠好,再留张纸条。

  .

  ——谢谢您的收留,但我要走了,请您不要报警,我不是坏人,不会做坏事,不好意思给您添了麻烦。

  我现在没有钱,等以后有了钱,会把这二十六个小时的衣物费和食宿费带息还给您,谢谢您,也谢谢您的狗狗,很感谢您。

  没有落款。

  江枝惑看着手里的纸条,眼底寒凉,心头怪异的感觉上涌。

  他污蔑了人,少年不高兴,他理解。

  但……江枝惑说不上来,他总觉得,自己心口堵了团什么东西,滚烫翻涌,烧的他浑身难受。

  人是他捡回来的,他的。

  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江枝惑按下自己情绪,眼底暗色一片,迅速喊了人来。

  他半夜失眠,想来看看崽崽,结果意外发现人没了,现在这么晚,小崽子想躲人,肯定不会去市区,只会往山林里走。

  这一片区域太偏,虽然没有狼,但蛇还是有的。

  咬一口保不齐就没命了。

  江枝惑面色沉沉快步出去,“叫上所有人,全部去找,后山,还有大门马路对面的山,都去搜,要快。”

  迟茸跑的时候怕被发现,没敢走正门,从窗户翻出去后摸黑悄咪咪的翻出了大门口,跑过马路,躲进马路对面的林子里。

  这里应该不是小白主人家的地方。

  迟茸躲进深处,小小歇了口气,想着明天白天就想办法离开这一片,到别的地方去,最好能换个城市。

  但没等天亮,迟茸远远看见什么,整个人猛的一抖,瞳孔散开,仓皇缩进了角落里。

  山脚下到处都是打着手电的警察,一束束的光像画室里会转的摄像头,长了獠牙撕咬而来。

  小白主人,报警了。

  作者有话说:

  注:

  ①这里写是主角以前的事,未成年之前没有恋爱感情,攻这会儿只是因为捡了人,将人纳入自己的占有欲范围内,不是恋爱的感情哦,成年后才会恋爱(=^▽^=)

  ②这里茸茸害怕报警,是因为觉得自己嘴笨,又年纪小没成年,警察说不定会更听父亲和邻居的,但其实现实中还是要相信警察,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呀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