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掌门勉强收下了萧西为弟子，破了不再收徒的例。
李长生亲自清理门户的事，被当天在场的人传出去, 自然赢得了一片美名。不久之后，就传出李长生和掌门会亲自去救那些被挟持弟子的消息。
也许是为了示好，这消息放出去没两天, 那些弟子就回到了仙门，还带回了霖昳一句话。
“谁稀罕修这假模假样的道。”
听说霖昳得知了仙门发生的事后大动肝火，险些就起了兵戈，当时宜州都已经聚齐了四大护法, 满城烽火。
只是不知为什么，到了后半夜，烽火灭了，四大护法也尽散了。宜州又静了下去。
霖昳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既然已经退了一步放人，仙门也没有了由头再紧逼。
李长生几次辗转打探过那里的消息, 都杳无音讯，他也无数次下过悬崖, 经过湖边石子，可是万米之高, 流水湍湍, 连衣袍的碎片也没能找到。
天命一直待他不薄, 李长生还是信停灯没死。
停灯也确实没死。
他和霖昳狼狈为奸, 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一回宜州，就干干脆脆该修了魔道。
风护法根本没想到他是过去那只猫, 只觉得正道大弟子忽然投靠了他们，证明了他们魔道理念的正确性，非常有面子。
细雨绵绵。宜州纸伞像花开满了街巷。
昔日天之骄子的仙门年轻一辈第一人，虽然去了仙骨改逆了修道，可还是一副好模样，他改修多情之后，拜访者络绎不绝。
霖昳就抱着手臂在旁边，半笑不笑地看他：“道友就是要泄愤，也该够了吧？”
当着他的面，和那些人称（眉）兄（来）道（眼）弟（去），是当他霖昳已经死了吗？
霖昳态度一直怪怪的，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正道投靠过来的天才，经常目光诡异地盯着停灯。
停灯本来就看到食物就头痛，经过仙台之事，霖昳态度还这么诡异，症状加剧之后，花护法开始悲剧了。
“为什么这也不吃？”
“热量很高的。”小猫昂头。
“不热，”花护法试了一下：“都放冷了。”
但他怎么说得过不讲理的小猫，只能含泪重来。停灯最近对绿油油小青菜接受度略高，花护法勤勤恳恳喂猫喂兔子，不久后，后知后觉发现，宜州快被吃秃了。
宜州作为魔妖常驻地，本就草木俱枯，如今仅存的一亩良田，都是魔神以前为了小猪囤的，哪里经得起一人一兔的消耗。这兔子精还怪能吃。
花护法痛定思痛，只能跟魔尊提了这事儿。
霖昳浑不在意：“那再打下一城。”
“不是再下一城的问题。”花护法斟酌着言辞：“妖魔所在之地，草木凋零，不适合这二位。”
话音刚落，他就收到了霖昳的死亡眼神。
霖昳：这个人刚才是在说我的猫不适合待在我的领地吗？
听到里面动静，外面的魔修闯进来：“出了什么事？这位是……”
四大护法常年在外，新来的魔修不认识也正常，花护法刚要解释，就听到霖昳眼也不抬开口。
“不认识，拖下去。”
*
“停灯师兄的命魂灯灭了。”
说完，那修士就低着头退了下去。
掌门沉吟了一下：“此事先不要告诉师弟。”
命魂灯灭了，不过两种可能。一种是人死道消，一种是那人彻底改了道换了脉。后者还从未有人能做到，所以也和死了差不太多。
以李长生这段时间的表现，恐怕轻易难以接受。但是时间会慢慢淡化，修仙者到了极限，便能长生不死，漫长的岁月长流中，没什么是刻骨铭心的。
前天，李长生还跟他和萧西疏远不已，今天却已重开了山门，显然也在慢慢释怀。
唯一的弟子与魔道勾结，对他的打击当然大。但是只要他想，天下哪个天骄不想成为玄清道长的弟子。掌门是这样想的，掌门也想不出李长生放不下的原因。
李长生在最初七日发疯似的寻找之后，终于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但是掌门知道有些不一样。过去李长生还经常指点一些弟子，从不藏私，如今却视门中弟子如一草一木，几乎没有目光的停留。
掌门心中有些忧虑，心不在焉想着，往外走去，却见李长生竟然就站在外面树下。他又惊又惧，想要说什么，李长生脸色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平静得多。
“师弟，那灯……”
李长生说：“我去看过，已灭了。”
话到这里，掌门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旁边的萧西叹了口气。
“师兄天资绝艳，为何如此咎由自取。”
掌门心中一惊，想说住口已晚了。
可是李长生竟也没有发作。
萧西只感觉自己被轻轻看了一眼，恍恍惚惚之间遍体生凉，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李长生说：“我还有事。”
“师弟自便。”掌门连忙说。
这段时间以来，仙门中关于停灯咎由自取的传言甚嚣尘上。他本来就是妖，这件事是瞒不住，再加上那天人人都亲眼看见魔神与他有所勾结，还在比试中中伤了同门师兄弟，桩桩件件，任神仙来也洗不清。
没人敢说李长生教徒无方，可是也没人可惜停灯。他是死是活，从此都和仙门没有关系。
李长生遇见回到殿中，掌门侄子玉月新也在。
玉月新干脆利落：“你的心魔有……”
“我知道，稍后再说。”
玉月新犹豫了一下，耸了耸肩：“可不要重演两百年前为祸人间的悲剧。”
说完玉月新已经走远了，只剩下话音还落在殿中。
右边的木桩是小猫刚学御剑时给他搀扶的，屏风左侧，往里走三步，是小猫存放放不下的符咒的私房钱箱。每年除夕，李长生还会给他封压岁钱。仙山上不用钱币交易，但小猫还是整整齐齐叠在了枕头下面。
第一把剑没用半年，小猫就闹着不够威风，要换一把。可是威武的重剑他又提不动。李长生记得当时小猫自己理亏，可又不肯低头，坐在木墩上仰头看着自己，脸上都是小孩的赌气。
当师父的，当然不能一把剑都不给他。
为了看上去威风，又不让小猫提着摔倒，李长生煞费苦心。停灯很满意，到处吹嘘这把剑。哪有什么名剑排名，只不过是他自己喜欢而已。
不过如今，停灯什么也没带走，那把剑，压在枕头下的钱，放不下的符咒，鱼缸里养不活的海草，第一次打败对手时带回的战利品，什么也没带走。
干干净净的，比当师父的还要干脆。
这几年时光，对于修仙者来说不过弹指间。小猫虽然在这里留下了痕迹，真要清除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李长生想着，往里面走，他想将屏风挪开，先将那些符咒收起来，免得哪天被人拿走，或被风吹乱了原本摆放的角度。
符咒的箱子里，却突然冒出一团白光。
李长生以为是攻击，手指已经捏好了反击的诀，却在要打灭那团白光时，硬生生收势。
那是停灯使用分身符时，留下的一缕没有灵智的残念。
修仙者达到一定境界后就能容颜永驻，永葆青春。但妖不会，他们的原型永远是本体。所以白光里，立着的是使用分身符时，懒洋洋的一只小白猫。
他沉浸在练剑的世界里，四只爪子张开趴在剑上，看到李长生，也不害怕，眼睛里没有那天跳下高台前的畏惧躲避。
“你还，你没有死，”李长生开口，竟然打顿了一下：“现在在哪里？霖昳那里吗？为什么不回来？你的命魂灯为什么灭了？你现在在哪？”
可是小白猫没有回应他，就好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翻了个身，差点就从剑上掉了下去。
李长生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小猫的尾巴从他手指尖一穿而过，没任何触感。
“不能再偷懒了，”
他听到小猫嘀嘀咕咕。
“我将来可是要成为正道第一人，匡扶苍生的，可不能如此懈怠。”
李长生倏地想笑，尽管没有笑出来。他心想自己竟然连一缕残念的记忆回档都看不出了。
眼前不是停灯。而是不知多久之前，停灯在这里做过的事的回放。
可李长生还是开口：“你可以偷懒了。”
小猫还在嘀嘀咕咕：“苍生，正道……不过我竟然是天命之子。我就知道，天道让我当胖小猫是有原因的……”
“已经不用了，”李长生温柔看着他：“怕你练功偷懒，骗你的。”
“李长生肯定不会骗人，”小猫一骨碌爬起来：“本来我死得早，没被发现的天赋，都被他慧眼识珠看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勤勤恳恳继续练剑。
李长生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眼前的光影消散。
直到外面，弟子们的议论声又传了进来。
勾结魔道，生来惫懒，德不配位，早有反意，危害苍生，为正道蒙羞。
此时此刻，这些声音又大了起来。
*
当停灯在宜州，拎着自己的兔子精，跟着霖昳去看上元灯节，街市之间的妖魔，都在议论仙门有人堕魔的事。
“堕魔？”停灯扭头。
霖昳有些紧张：“怎么？你好奇？”
“听着怎么比我酷那么多？”小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