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昳这才松了口气, 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
他一点都不想停灯再多问李长生的事，打断话题之后就不再重提，干脆利落开口：“你既然已经决定斩断前缘, 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等停灯开口，前面就涌来一行人，瞬间冲散了两人之间短暂的凝滞。停灯在仙门的经历, 错过的几年时光之中，有些事悄然改变。时间带来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霖昳虽然没有问过，但总是在意的。
有时候嫉妒和怀疑总会从身后追上来, 狠狠踢倒魔神先生。比如现在，霖昳感觉这种纠结具象化了，某只爪子正在揪着他的衣服。
他努力往前走了一步。
猫猫在后面没好气地说：“你着急什么？”
霖昳低头，看着抓在腰间衣服上的小猫爪爪，笑了下：“谁扯着我不让走？”
猫猫满脸期待：“我有事和你说。”
霖昳略微迟疑了一下。
魔神大人还没做好准备，如果不是想要的答案, 还不如别开口。至少他还可以继续装死！这种大人的小心机，小猫是不会懂得的！
停灯没接收到他的信息, 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猫脑，清了清嗓子, 要开口了。
这会儿魔神好像被推到了独木桥前, 左右为难。
关于李长生, 还有停灯化形的经历, 关于那一晚他是怎样被带走。关于他为何在仙门众目睽睽之下坠下了悬崖，又毫发无损地到了宜州城。
霖昳不是没有疑惑, 只是更想等小猫亲口和他说。但是现在好像有点太快了。
“好吧，给你一次机会。”
霖昳转过身, 心底紧张却故作轻松：“说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和我坦白？”
停灯面色严肃，霖昳也逐渐正色：“不管是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永远不会像李长生一样，宜州没有人会伤害你。”
霖昳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是否试图隐瞒什么受到的不公，亦或者同他人的旖旎：“现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停灯怔了一下，乌黑的眼睛弯起来，霖昳能清楚看到他眼睫上的小痣，像是深埋在雪地里冒出来的细枝桠，只露出个细细黑点，在夜晚灯光下发着亮。
霖昳：淦，看一眼。再看一眼。
是怪好看的。霖昳一下子给自己找到了心安理得放纵的理由——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他魔尊盖世英雄，过不了小小美人关也很正常。
停灯将在仙门发生的事，掐头去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总结就是李长生忘恩负义，仙门中勾心斗角小人得志，只有他正气凛然不畏强权，在门派比试中遭到奸人所害……
V他五十银两即可助他回到仙门惩恶扬善除尽宵小。
霖昳这里倒是听明白了。
他面无表情拿出灵石袋：“一上等灵石折换人间一百两。”
猫猫故作推辞。
霖昳：“……我虽为魔尊，但最看不惯恶徒，这些灵石就是我为心中正义仗义疏财，大侠就收下吧。”
灯灯见好就收，拎着灵石袋跑去了前面。
霖昳收起故作的严肃表情，静静抱着手臂等在原地。他附近有结界，赶来游玩的人类看不见他们，不过停灯主动跑出了他的结界。
年轻公子出众的相貌引起了闹市中人们的围观，被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人问是否婚配，可有中意女子。
霖昳脸色逐渐臭了。
灯灯拿着一灵石买的两根糖葫芦，被围得手足无措，摊主还在翻碎银找他银两，他抛下一句“不用啦”，赶紧钻过人群里的小空隙，溜了出去。
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嗯？他是怎么出去的？
猫猫是液体的证据加一。
停灯跑到霖昳旁边，再次消失在人间，他分了糖葫芦给霖昳，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除奸惩恶的装备！”
霖昳给他把乱掉的头发重新束好，他下意识一动不动乖乖等着。这熟练的动作，好像已经习惯了等着人绑头发。
霖昳：“……”斟酌了一下，霖昳决定不问这个可能让自己不爽的问题。
今日人间热闹，虽然是夜里，却被灯火照着，像白日一样亮。
停灯走累了，就化成原型，趴在霖昳肩膀上。霖昳和他说白熊的近况，猫猫就拍拍尾巴做回答。
在仙门这段时日，猫猫的毛愈发长了，扎在霖昳脖颈边，软乎乎的，有点痒。
宜州城周边城池都爱美酒，今夜也不例外。霖昳撤去结界后，也接到一些热情百姓送的美酒，他本想独吞，被猫猫不满抗议。
虽然小猫牙齿咬人一点也不痛，像是湿润滚圆的鹅卵石，甚至有点舒服，但是霖昳怎么会是那种无耻之人，他当然是顺从猫猫。
霖昳沾了些酒液，凑到猫猫面前，猫猫被酒精刺激得鼻子耸了一下，很想打个喷嚏，但是偏偏打不出，一边红了眼圈一边变成痛苦猫猫头。
但停灯还是百折不挠地舔了一口酒。
最后霖昳是背着醉中又变回少年呼呼大睡的猫猫回去的。面对大白熊谴责的目光，霖昳莫名有一种带着小朋友出去喝酒被大人抓包的感觉。
“有问题吗？”霖昳冷漠看着大白熊。
大白熊缩了。
魔神大人捡回了一点面子。
半醉半梦中，小猫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像是迷迷糊糊在说梦话。
“你为什么相信我？”
这个问题像是问倒了霖昳，他垂眸像在沉思。
猫猫是真的不理解，明明魔神大人应该是世界上戒心最重的家伙，却偏偏像是他说什么都会相信。
五十银两也好，仙门之事也好，从前的破例，从前的放纵也好，是不是霖昳总是在面对他时使用了替身攻击，掉了个包？
“很难回答，”霖昳痛快承认了自己的双标，“你也不必在意。我对这世上许多人都称得上凶恶，可能上天也看不过眼，才让我在你这里补回。”
猫猫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显然没有明白。
霖昳也没有指望他明白，揉了揉猫猫：“睡觉。”
＊
这段时间，仙门之中一点也没有消停。
关于有位大能堕魔一事，长老们都瞒得严严实实，拘不肯透露是谁。
但是李长生长期闭关不出，还是引起了许多弟子的不安。
弟子们不敢对仙门第一人抱有敌意，也不敢向长老们质问真相。他们生长在仙门，自小便都是天之骄子目下无尘，却养成了躲事怕难的性子，一点也没有当年仙门三百修士死战人间界的风骨。
因此，他们将怒火发在了不会说话的死人身上。
“早就知道那个停灯心术不正，师妹，你当年还要帮他说好话，现在又如何？果然害了仙门和长生道长！”
被嘲讽的女修士不发一言，扭头去练剑。
“他本来是妖，又无父无母，煞气重，必然是造孽太多，克死了身边人，如今道长也被他牵累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和事佬想要说什么。
“谁要替那人说话？像那样的勾结魔道之人，惯来是会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我原本也受他欺辱过，后来得知他竟然是妖，不怪乎如此！真是可怜又可恨，只因为他无爹娘教养，才这样德行！”
待和事佬哑口无言悻悻走了，才有人问：“那贼子竟然还欺辱过你？果然心术不正。”
那人笑了笑：“倒也没有，不过以他的做派，就算不是我，肯定也有别人。只不过我比较强大，他不敢招惹我罢了。”
“师兄说的也是。”
……
蹲在假山上，正在偷听的猫猫愤愤不平：“我没有！”
霖昳微微笑着：“他们编造你，是从来不管有没有的。只要你让他们心生厌恶，又或者立场不同，就恨不能将你说得人厌鬼弃。”
他们一路从宜州赶到仙门，当然不是为了听这帮草包编排的。霖昳屈指，底下正在哔哔的仙门弟子们就忽然都痛叫起来。
停灯连忙凝神看这是什么没学过的仙术。原来是霖昳放了些魑魅在咬噬他们。
霖昳很少直接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整治别人。猫猫想了想，阻止的话憋在喉咙里，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听到下面的人痛极时竟然还在骂他，猫猫怒气值拉满：“咬死他们！”
霖昳含笑看着他：“这样比做名门正道时，痛快吗？”
“嗯？”
“当名门正道，要装作听不到他们的闲言，要宽宏大量，君子气度。可是做小人，就可以随心所欲，下狠手报复，无所谓世人如何冷眼指摘了。”霖昳循循善诱。
猫猫悟了，连忙道：“我是小人！”
霖昳：“……”虽然是这个道理吧，但是这么上赶着认领的还是头次见。
“咳咳，”霖昳清了清嗓子：“总之你知道跟着我肯定比跟着李长生痛快就好。”
图穷匕见！
停灯点点头，郑重承诺：“我知道了。”
不愧是魔神，这种时候还不忘测试小弟忠心。
怪不得人家能成功呢！
正当猫猫沉浸成功学之时，身后传来和煦如春风的声音。
“师弟回来，怎么也不和师门通传一声，也好接风洗尘。”
停灯回过头，玉月新站在假山下面，歪头笑看着他。
“萧西师弟对你的下落，也一直很挂念。”
停灯心中有些不妙感觉，转过头，却看不到身旁霖昳身影了。
“这里是我的幻境，”玉月新微微歉意向他解释：“我们师兄弟说话，不能太高调，总不能让魔神旁听，”
停灯无法：“你想做什么？”
玉月新笑了：“好凶啊，这么久没见，就这么伤我的心？”
就在停灯将要开口之际，远处飞来一道霞光，周围空气出现撕裂般的水波纹。
玉月新稍稍侧头，无奈失笑：“我又不是要伤害师弟，怎么一个两个都……”
停灯以为是霖昳发现了异常，惊喜地转过去，求救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止住。
一人一剑立在仙山云雾与霞光之间，风姿再熟悉不过了。
……求救个锤子，不被对方斩于剑下都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