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遇知疾步冲上前,却只来得及抓住谢玩的衣服下摆。
男人惊恐出声,“谢玩——!”
下一瞬,手上传来的极大力量将晏遇知整个人一同拉向了尸坑。
咚——咚——
伴随着两道巨响,三人重重掉入尸坑底。
恍惚间,晏遇知感觉下落过程中有人抓住了他的腰,落地时更是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股浓厚的尸臭味儿瞬间席卷男人的鼻腔,晏遇知被呛得直直咳嗽。
“咳咳咳咳——!”他咳得弯起了腰,在意识混乱间拉回理智忙去寻谢玩的影子,“玩玩?玩玩?!”
活动间,才发现自己身下躺着一具温热的躯体。
许是刚刚争斗时,水晶球一并被拖了下来,好巧不巧坠进了一个小沙堆里。
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不是沙堆,而是骨灰堆。
而此刻,借着水晶球微弱的光线,晏遇知看清了躺着在自己身下的那具躯体面庞。
谢玩的脸上衣服上全是血,衬衫完全被浸红了,领口处的喉结上也被沾上的血迹。
像散了一地的红玫瑰。
晏遇知瞬间颅骨一震,双眸错愕,像被烫到似地,蓦地翻身下地。
他刚刚竟然整个人直接摔在了谢玩身上!
显然,刚刚那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就是从谢玩体内发出来的。
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头发凌乱,那张总是干净俊朗的面庞上沾了不少污渍。
男人瘫似地跪坐在谢玩身边,朝对方伸出颤抖的双手,生怕惊扰什么似地,低声试探,“……玩,玩玩?”
谢玩闻声蜷了蜷手指,睁开沉重眼皮的瞬间,入目即是熟悉的模糊虹光。
班得瑞的钢琴曲在这一方天地中悠悠回荡,复又滑入耳膜。
如同催眠曲一样,催促谢玩闭上睁开的双眼。
“玩玩?玩玩?”
“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男人急切而惶恐的沙哑声。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被人扶了起来,后腰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恰好是这钻心的疼,让谢玩模糊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他看见有一只手环过了自己的肩背,将他带离了湿气极重的地面。
男人焦灼的声音继续在头顶响起,“玩玩,玩玩你没事吧?”
谢玩转动眼珠子,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瞥向紧搂自己的人。
视野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两汪紫潭似光萦绕在半空。
他仿佛看见晏遇知那双淡紫色的眸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汽,而紫晶石不要命地往下掉。
啪嗒啪嗒,一下一下捶打在他的手背上。
很像炼铁时不小心飞溅出来的赤红铁汁,灼得他手背发烫,胳膊发麻,胸腔发疼。
“别哭。”谢玩气息微弱,声音轻若蚊吟,竭力安抚晏遇知的情绪,“哥哥,别哭。”
他抬起沉重带血的手,想要擦拭晏遇知眼角的泪,但是因视力不佳的原因,探索半天后落在对方的颧骨上。
“别哭。”青年拼命聚焦,但仍没法看清。
手掌垂落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晏遇知的耳朵。
带血的指尖触上男人冰冷的耳垂,像镌刻上了一朵红玫。
嫣红的玫瑰在紫晶石的点缀下,美得不可方物。
晏遇知忙抓住谢玩垂下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摇头抽泣,“不哭,我不哭。”
“真,真好看。”谢玩眯着眼睛,望着那滴极似耳钉的血,轻声道,“哥,你戴红耳钉给我看,好不好?”
“好!好!戴给你看,我戴给你看!”晏遇知用力点头,泪水珠串似往下掉。
他哽咽道,“玩玩,玩玩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保存体力好不好。”
会有人来救我的。
剧组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谢玩望了一眼笔直往上,直逼天穹的坑顶。
然后拉下眼帘,望着男人那张模糊的脸,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哥哥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男人的脸和他梦中无数次梦见的小孩一样。
他终于知道了那小孩就是晏遇知。
就是他的遇知哥哥。
谢玩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总会浮现出一对括号弧。
此时也不例外。
那括号弧像两只划动的船桨,将晏遇知胸腔里汇集的酸液拨动出层层浪花。
腐蚀得男人的心脏又酸又疼。
“杨,杨迅呢?”青年那双黑瞳很快又被惊慌盖上,他抓紧晏遇知的衬衣下摆急切问道。
经谢玩这样一提,晏遇知才收回神。
他借着水晶球微弱的光亮在方坑里搜索着杨迅的身影。
横扫一圈后,他看见了。
杨迅整个身子以一个扑趴的姿势匍匐在地上,断臂处淌了满地的血,像泼出来的红墨水。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心口的位置,赫然支棱起一截断裂尖锐的人骨。
骨头的顶端还沾着一丝猩红的血,顺着整个骨身流向杨迅的后背,浇红那片泥淖。
看来是掉下来的时候直接刺进心脏了。
“死了。”晏遇知庆幸又觉悲哀,“杨迅死了。”
谢玩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息,稍紧绷的身子略微松了松。
晏遇知想要将谢玩扶起来,却感觉到紧贴谢玩后腰处的手臂传来一阵不适感。
那感觉和他在剧组拍摄生离死别的戏时,手臂沾到人工血的感觉一模一样。
粘腻。
又刺肌肤。
“玩,玩玩?”晏遇知心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神色恓惶,浑身僵如铁,眼眶里不自觉又涌上一股热流。
男人丝毫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惊碎了怀里的人,他低声呜咽,喉间发紧,“你……”
晏遇知低头去看谢玩。
却对上青年傻笑的脸庞。
小孩尖尖的虎牙随着唇瓣的启合在虹光里发光,“哥,我——”
谢玩将口腔里的血液强咽进喉咙,眼角微弯,淡然一笑,“哥,我没事。别,别担心。”
晏遇知用大拇指擦拭谢玩嘴角的血,嘴唇发颤,吸进鼻腔里的酸液,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一股死一样的寒意自足底涌上脑颅。
男人皱着眉头,不顾谢玩的拉扯,固执地用一只手撑住谢玩的肩膀,探下身子去看谢玩的后腰。
下一瞬,他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
那么清冷孤傲不可一世的人,竟一下软糯下去。
昏暗的虹光下,晏遇知看见谢玩后腰处的衬衫豁开一道裂缝,露出血染白衣下的一道狰狞血口。
翻飞的血肉在黑暗中刺目嗜骨,汨汨鲜血不断往外冒。
晏遇知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伤的。
那是刚刚在停尸房,杨迅朝他砍过去的那刀。
是谢玩。
是谢玩迅速将他翻压在地上,生生承受了那本该落在他背脊上的一刀。
“谢玩——!”晏遇知的眼睛紫得发虹,他怒吼咆哮,“你他妈——”
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全然没了大人的模样。
若谢玩视力未受损。
他就能在男人眼里看到他从未见过的惶恐和愤怒。
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本能恐惧。
“没,没事。”谢玩依旧满脸笑容,他扯动晏遇知的衣角,“没事哥,不疼的,我不疼的。”
“去你妈的不疼!”
晏遇知也是怒极,气极了,嘴里的脏话忍不住往外蹦。
哪里还顾及什么‘国民男神’的称号。
“真不疼。”谢玩的唇色褪得很快,他轻摇苍白如蜡的脸,温声安抚晏遇知,“哥你别担心,我不疼的。”
“谢玩你他妈——”晏遇知低头懊恼,一拳重重锤在地面,骨节间瞬间渗出鲜血,呜咽出声,“你他妈好不让人省心。”
“谁他妈要你挡刀,谁他妈要你替我挡刀!”
男人怒吼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几乎要将谢玩的耳膜震碎。
谢玩只觉上下眼皮像是通电的正负极,只想连接合并在一起。
他控制不住。
想睁眼再看一眼身前的男人,但瞳眸里的容貌却怎么也聚焦不起来。
仿佛梦中的场景再现了。
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小孩的容貌。
模糊的。
全是模糊的。
刚刚掉下来的时候摔到他脑袋了。
“哥。”谢玩的声音越来越小,完全听不见晏遇知的怒骂声。
他死死抓住晏遇知的衬衣下摆,哽咽到眼角滑落一滴泪,“哥,我,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似乎听见怀里的人在说话,晏遇知蓦地住声,俯身凑近,“你说什么?玩玩,你说什么?”
“……”一片沉寂。
怀里的人没有动静。
没有声音。
四周像死一般寂静。
唯有水晶球发出的班得瑞钢琴曲萦绕在这个深坑中,来回飘荡。
如同招魂的曲。
似乎将谢玩的魂魄给招走了。
“玩玩?”晏遇知僵直身体,眼神木楞,双臂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涕泗横流,“……玩玩,你,你说话啊。”
可是谢玩依旧没有动静。
啸风癫狂般往尸坑里灌。
冷。
好冷。
嗜骨的冷。
晏遇知只觉得血液都凉透了,每个毛孔都在渗进冷气,很快就将他的全身吞噬了。
倒下的瞬间,他恍惚听见了深坑上面传来的人声。
众人焦灼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人呢?”
“导演,屋里没人?!”
“这里有个小房间。”
“坑!是坑!”
“导演!坑里有人!他们在坑里!”
“赶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