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谢玩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像是刚被某种利器搅动过一样。
视野里的一切都是白的,蒙着雾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死了。
原来地府不是黑的,是白的。
他抬手想要揉一揉欲裂的脑袋,耳边就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手背上也感到一丝尖锐疼痛。
模糊的白色世界逐渐聚焦,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病房里,手背上正打着点滴。
因为他刚刚抬手的动作,猩红的血液倒流进透明胶管里。
不过很快就消了下去。
昏迷前的画面放电影似地在他脑海里跳跃。
晏遇知的抽泣声历历在耳。
原来这个男人是会哭的。
晏遇知怒骂声也回荡在脑海。
原来这个男人也会爆粗口。
他还记得那双淡紫色的眸被水汽氤氲蒙湿的样子。
像极了两颗浸在水中的紫晶石,在模糊的世界中闪闪发光。
还有……
带血耳垂上的那枚‘红耳钉’。
原来晏遇知和红色是那么搭。
“玩玩!你,你醒了?!”
思忖间,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晏哥!”谢玩双手撑在病床上,想将身子撑起来。
一醒来就能看见晏遇知,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激悦。
“你别动。”晏遇知忙放下手中的水果篮,疾步走到床前。
他像个孩子一样半蹲在病床边,想伸手触碰谢玩那张苍白的俊脸,又怕碰碎了眼前人。
“伤口很深,刚缝了针。”晏遇知竭力将胸腔里的酸胀化为替谢玩捏被子的行动,他嗓音还是很哑,像被烟熏过一样,“你,你……”
他想问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你为什么那么傻?
他更想一巴掌扇在这个不知生死的臭小子脸上。
大骂他你他妈死了我怎么办!
但在对上谢玩那张病态苍白的脸的时候,他又不忍心指责了。
谢玩在晏遇知脸上看到了内疚和懊悔。
他觉得晏遇知这是在懊恼自己。
因为是晏遇知问他要不要拍《探真》真人秀。
才导致了他进组后发生了这些事情。
“哥你别担心,杨迅已经受到惩罚了。”谢玩盯着晏遇知那双微湿泛红的紫眸,淡笑安抚,“我没事的。就是近段时间内可能没法陪你进组了。”
晏遇知闻言瞪了一眼谢玩,“还想着进组!”
那一眼活像严肃的班主任警告坏学生一样。
让谢玩心里忽然毛了一下。
竟生出一丝敬畏。
“不进了。”晏遇知落下一句话,然后起身从水果篮里拿出一个桃子,又用水果刀仔细削皮,“这是苏晚和兰逸送来的,他们刚刚才走。”
听见苏晚这个名字的时候,谢玩的脑子一下像被劈开了一样。
无数的记忆涌回脑内。
玩玩。
晚晚。
晏遇知进组就是为了苏晚啊。
苏晚有抑郁症。
晏遇知装病就是为了靠近苏晚。
晏遇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晚。
谢玩皱眉,倒吸了一口气,头更加疼了,冷汗不住从额头上冒出来。
“怎么了?”晏遇知觉察到谢玩的异样,放下手中的桃子,俯身切问,“玩玩,你怎么了?”
正焦急着,男人的手腕被青年一把抓住。
谢玩弓身,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唇间不住呼气,“哥,我……”
他想说能不能别叫我玩玩。
但是看见晏遇知的耳垂时,话到嘴边,改成了,“哥你能不能戴红耳钉给我看?”
“……”
晏遇知还以为谢玩的伤口怎么了。
听到这话后,心间呼出一口气。
他还记得在坑里的时候,谢玩也执着地想要他戴红耳钉。
虽不知为啥。
但他心里却拒绝不了青年的请求。
“好。”晏遇知嘴角浮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先吃个桃子。”
谢玩瞥了一眼男人手中的切好的桃子,眸意里闪过一丝凌厉。
那是苏晚买的桃子。
“可是,我不想吃桃子。”谢玩看着晏遇知,视线聚焦在对方的耳垂上,“我,我想吃车厘子。”
车厘子是红的。
想到车厘子,谢玩就脑补出了晏遇知戴上耳钉的样子。
哥哥戴上耳钉,肯定特别好看。
“车厘子?”晏遇知错愕。
其实苏晚和兰逸来之前问了谢薇薇,知道谢玩喜欢吃桃子才买的。
这事刚刚兰逸和他说过。
而现在谢玩却说不喜欢吃桃子。
“嗯。”谢玩微低头,乖巧抿嘴,露出一双无辜的黑眸,“我不喜欢吃桃子。”
不知为何,晏遇知从谢玩那爽无辜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病态的灼光。
那目光让他忽然想起了谢玩挥刀砍掉杨迅手臂的画面。
他后背不由地爬上一层冷汗。
“哥哥帮我买车厘子好吗?”谢玩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揪着晏遇知的小拇指撒娇,“好不好嘛,遇知哥哥。”
刚刚的悚意瞬间消散。
被谢玩撒娇的晏遇知只觉得指尖发烫,像着了火一样。
顺着神经末梢,燎过他的全身。
“好。”晏遇知耳尖发红,闪躲一瞬,结巴出声,“哥,哥给你买。”
“你躺着别动。”男人又捏了捏青年胸前的被子,“我去去就回。”
谢玩瞥见晏遇知发红的耳尖时,目光顿了一下。
哥哥这是……
害羞了?
啊……
原来他拉哥哥的手,哥哥会害羞。
哥哥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尤其是那仅被抓住手指就会发红的耳尖。
不知舔起来会红成什么样,又是什么味道。
会不会还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是的。
小时候他也舔过晏遇知的耳朵。
那是一个溽暑夏天,他们在河边玩耍的时候,晏遇知不小心被杂草划到了耳尖。
杂草带绒,划到肌肤的时候痒得不行。
晏遇知一直抬手挠。
“遇知哥哥怎么啦?”小谢玩发现了晏遇知的动作,踮起脚尖想要看,但又因身高的原因够不着,“是耳朵痒吗?”
晏遇知那时候还不太爱说话,只是微皱眉淡淡“嗯”了一声。
那张脸上就再没有其他任何不适的表情。
小谢玩看见晏遇知这个模样就觉得无比有趣。
他总想看见‘面瘫’似的遇知哥哥,脸上出现其他的表情。
小孩“啊”地惊了一声。
“不会是刚刚被野草割到了吧?”他朝他的遇知哥哥招招小手,示意对方弯腰,“遇知哥哥你蹲下来点,我看不见。”
晏遇知果然弯下了腰。
他穿的是一件纯白T,弯下来的时候衣领微敞开。
小谢玩看见,晏遇知被野草划到的地方原来不止耳尖,连带脖颈到锁骨都出现了很多红斑。
还有晏遇知指尖留下的抓痕。
“呜呜呜……”小谢玩看着竟然哭了起来,他抽泣着,“遇知哥哥受伤了,好严重。”
听见小谢玩哭了,晏遇知一下子慌了,唇瓣抿了又抿,双手紧紧抓着裤缝,看上去被野草划了更难受。
“你,你别哭。”他急,他焦,他语顿,他不自知所措,“我,我没事的。”
“可是,我看见遇知哥哥的耳朵上面都出血了。”小谢玩再抬眼,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姐姐说,外面的野草最毒了。要是不及时上药,会留疤的。”
他低垂脑袋,粉嫩的小嘴嘟起来,负气说,“玩玩不想遇知哥哥留疤。”
眼下他们身上都没有带药,晏遇知更急了,“那,那怎么办?”
“消毒,一定得消毒。”小谢玩灼灼目光盯着晏遇知的耳尖,“姐姐还说,口水可以消毒。”
不知是不是错觉。
小谢玩看见晏遇知听见这句话后,耳尖更红了。
微风吹皱了平镜般的湖面。
也将两岸的杂草吹得唰唰作响。
偶有鲤鱼打挺跃起一道弧线。
落下时,溅出满面星点。
小男孩双手抓着大男孩的肩,踮起脚,用舌尖将那红烫耳朵的每一寸地方都消了毒。
自此,晏遇知的体香永远浸在了谢玩的四肢百骸里。
回忆的画面逐渐消散,谢玩的思绪被现实拉回。
输液管内的药液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至今还记得晏遇知耳朵的味道。
香的。
是那种只有晏遇知身体才会发出的香味。
就和那晚杂物间里,晏遇知流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谢玩仰面靠在病床上,微合着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晏遇知的味道了。
青年抬起双手捂住脸。
疯狂嗅着拇指间的味道。
刚刚他就是用这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抓的晏遇知的小指。
他微探出舌尖,眼里涌上一股骇人狂意。
一点一点舐过自己的拇指,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就像隔着指尖就已卷住了晏遇知的小指。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永远含着对方的小指。
直到地老天荒。
忽然——
合上的双眼蓦地睁开,谢玩的瞳孔瞬间变大。
眼里的狂热迅速被凶狠之意替上。
“桃子?”谢玩凑近拇指,嗅了嗅,“桃子味。”
他转过脑袋看向一旁的水果篮,里面还放着十几二十熟透的毛桃。
那是苏晚买的。
“哥哥手上怎么能有桃子味儿?”谢玩眨巴眨巴眼睛,眼里换上一层无辜意味。
“不可以。”谢玩轻轻摇头,抬手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管,猩红的血溅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哥哥手上不能有桃子味儿。”
他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
直直走到水果篮前,将熟透的毛桃一个一个扔进怀里。
动作粗鲁,丝毫不担心会砸到自己的肚子。
接着谢玩拿起桌边的水果刀走进卫生间。